今冬的这一场初雪虽然来势汹汹,但不过一夜便停了,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爬了出来,淡金色的阳光投到地上皑皑的白雪上,映得整个皇城格外的明媚。
只是这抹明媚却驱不散翊坤宫里的冷清。
皇帝到的时候,冬月正在柔声劝暖榻上的严贵妃喝药,见他来了,慌忙退到一旁急急的行了个宫礼。
严贵妃强撑着支起身子想要起来行礼。
皇帝见状,伸手一边去扶她,一边道,“既然病着,这些礼数就免了吧。”
严贵妃抬眸看了皇帝一眼,低声道,“臣妾不敢。”说罢,曲膝朝皇帝行了一个端正的宫礼。
皇帝看了严贵妃一眼,随即走到榻前坐下,他抬眸扫了一眼四周,缓缓开口道,“这屋里这么冷,怎么也不加个暖炉,朕记得你最是畏寒的。”
严贵妃淡淡的笑了笑,纤长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双若秋水一般柔和的眸子,“难为皇上还记得,只是,那已经过去很久了,臣妾如今已不畏惧这些了。”
当一个人的心早已被扔进寒冰地狱中,那么,这外面的冷又算得了什么。
还有什么能比得上心冷。
皇帝抬眸朝严贵妃看了过去,只瞧她如今容色十分的苍白,曾经红润的脸颊此时深深凹陷着,石青色的衣裙包裹着不盈一握的腰身。
比起前阵子,她又消瘦了不少。
看来,那个消息对她着实打击甚大,否则,依她的性子,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他说出这样的话来。
“小常子说你病得沉了,可依现在看来,并没有什么大碍。既然如此,那朕这便走了。”皇帝淡淡的看了严贵妃一眼,随即站起身来。
听了皇帝的话,严贵妃脸上却不见丝毫表情,依旧木然垂首站在一旁,仿若什么都没听似似的。
倘若换在从前,她即便不出言挽留,但至少也会不舍的送他出去,可如今……
她到底还是对他心生怨恨了。
事以至此,皇帝也不想再说什么,他起身从严贵妃身旁走了过去。
“皇上。”身后,严贵妃满含悲切的声音忽地响了起来。
皇帝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子,顺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去,那双曾经柔情似水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悲痛和绝望。
“皇上,臣妾就只问这一次,惜之他……他真的死了么?”严贵妃的声音在颤抖,但这颤抖中隐约还带着些许的期盼,些许的倔强。
皇帝看着严贵妃这张熟悉悲恸的面容,心里竟隐隐生出一股不忍来。
或许,他对这个陪着他弱冠之年一路走到如今知命之年的女人终究还是有些感情的,必竟,她陪在他身边已有二十多年了。
“皇上。”见皇帝没有说话,严贵妃不由上前一步,悲切的又喊了一声。
“心蕊,朕知道你心里难过,但事情已经发生了,你莫要再与自己为难了。”皇帝看着严贵妃,眸子里一片清冷。
严贵妃踉跄的退后两步,整个人颓然的跌坐在了暖榻前,她看着皇帝悲切的喊道,“皇上,惜之他……他也是你的骨肉呀!”
严贵妃的话音刚落,皇帝的眸子便沉了沉。
一旁的张世常眼瞧不对,忙上前对严贵妃道,“贵妃娘娘,奴才知道你眼下很是伤心难过,可皇上又何尝不是如此了?只是,逝者已以,若燕王在天有灵,也不希望看到娘娘您这样折磨自己,还请娘娘保重凤体才是。”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宫女上前将严贵妃扶了起来。
似乎张世常这话说到了严贵妃的心里,她扑到暖榻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听着耳畔严贵妃一声声凄厉的哭声,皇帝冰冷的眉尖不由微微抽了两下,“你们几个,好好照顾贵妃吧。”说罢,他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积雪已开始慢慢融化,雪薄的地方已露出青石铺成的地面,屋檐处有水滴滴落下来,淅淅沥沥的,将整个皇城弄得湿漉漉的。
“皇上,您请上龙辇吧。”张世常一边挑起厚重的帘子,一边恭敬的对皇帝道。
皇帝咪着眼睛看了眼头顶的阳光,“小常子,陪朕走走吧。”
张世常看了一眼宫道上的积水,有些犹豫的朝皇帝看了过去,“皇上,这刚下了雪,只怕路不好走。”
皇帝转过头来淡淡的看了张世常一眼,“路再不好走,那也是人走出来的。他们都走的,朕又有什么走不得的。”说罢,便率先朝前走去。
张世常见状,只得放下帘子,垂首快步跟了上去。
“小常子,你跟在朕身边多久了。”皇帝忽地开口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九岁进宫,十一岁被分到您身边侍候,到如今已三十二年了。”张世常恭敬的答道。
“已经三十二年了么?”皇帝微微仰起头,语气里有些怅然。
“是。”
皇帝笑了笑,“时间过得真快,朕都觉得这日子没怎么过,但一眨眼,朕都老了。”
“皇上您身子健朗着,就是比起年轻的皇子们也不遑多让,哪里老了。”老世常笑着道。
皇帝看了张世常,勾了勾唇角,“你呀!”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老了,心老了。
刚刚在翊坤宫严贵妃流着泪凄厉的诘问他说,惜之也是他的骨肉时,那一瞬间,他心里涌起了无数的歉疚。
是呀,惜之他也是他的孩子呀。
那一刻,他知道,他是真的老了。
“皇上,贵妃娘娘眼下只是想不开,待再过段时间,自然也就能体谅皇上您了。”张世常垂首道。。
听了张世常的话,皇帝一怔,猛地停下步来。
张世常一惊,仿佛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慌忙垂首道,“皇上恕罪,奴才多嘴了。”
皇帝盯着张世常,好一会,他终于移开了自己的目光,“小常子,你虽然跟在朕身边几十年了,但有些事情你还是不懂。”
“是,这些家国大事奴才是不懂,可是奴才却是知道这些年来贵妃娘娘是如何对皇上的。所以,皇上放心,等过段时间,贵妃娘娘自然会想开,也就会体谅皇上的不易了。”张世常躬身看着皇帝笑道。
皇帝盯着张世常看了好一会,这才淡淡的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张世常能说出这番话只是因为他并不知道这其中真正的缘由,从他默认楚惜之的死讯开始,他和严贵妃之间便划下了一条不可逾越的河流。
她再也不可能再向从前一样对他了。
“也许吧。”皇帝垂眸淡淡道。
“皇上,奴才抖胆有个提议?”张世常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皇帝。
“哦?”皇帝略略扬了扬眉,似乎对张世常的话提起了些许的兴趣。
“皇上,贵妃娘娘呆在宫里触景生情,对燕王的事越发的放不下,再说,她整日这样伤心对身体也不好。奴才以为,不如让娘娘出宫去朝安寺住些日子。一来也可以听大师讲经抚慰一下心里的创伤,二来也趁此机会让贵妃娘娘好好调理身体。皇上,您觉得了?”张世常看着皇帝微微笑道。
皇帝咪了咪眼睛,看着张世常没有说话。
“皇上。”张世常看着皇帝猜疑的目光,慌忙跪了下去,仰头看着满意,真切的道,“请容奴才再多说一句。老奴侍候您这么多年了,这些年也见多了宫闱里的争斗,可惟有贵妃娘娘,她是真心诚意的待您的,不是为了您的权势或者身份,她是真心爱您这个人的。贵妃娘娘对皇上,就像丽嫔娘娘当初对皇上一样。奴才实在是不想皇上身边失去贵妃娘娘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人呀。”
不得不说,张世常这些话着实说到了皇帝心里。
他在宫里活了这么久,见多了宫闱里女人为了争宠不折手段,他身边围着他讨好的这些女人,有几个是真的喜欢他这个人了?她们喜欢的更多的是他皇帝的身份以及他这个身份所能带给她们的荣光。
除了宝珠还有……
严心蕊。
她是真的爱他这个人的,可惜……
他所有的爱早就跟着宝珠一起埋藏在了暗无天日的地底。
他不爱她,但能她这样全心爱着,这多少让他冰冷的心觉得有一些慰藉。
“陛下。”见皇帝久久不回答,张世常俯首重重的磕了个头。
这一声‘陛下’将皇帝从自己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他看着张世常,想起翊坤宫中严贵妃生无可恋苍白的面孔,冰冷的心莫名的抽痛了一下。
“这件事,便交由你办吧。”皇帝看着张世常淡淡的扔下一句,随即转身负手走了。
“奴才代贵妃娘娘谢皇上恩甸。”身后,张世常伏首行了个大礼,好一会,才缓缓站起身来。
此时,头顶的阳光正好,淡金色的阳光投下,谁也没有看到,张世常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容来。
皇上终于还是松口了,一切和王爷预料的一样。
只是,严贵妃这么是松口了,那燕王妃那边了?依他这些日子听到的消息,似乎慎王对燕王妃很是不一样,只怕,那边不太好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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