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长是个很睿智的小老头。

    以前曹家院子里,也是大人、孩子一堆。

    只是再好的感情,在天长地久的相处下,也难免有起摩擦的时候。

    大队长苦啊!

    白天要在外面处理别人家的纷争,晚上回了家,也不能喘口气儿歇歇,还要给自家断官司。

    一个月领那几块钱,把自己活得比包青天还累。

    时间一长,他受不了了,直接在家搞起了一言堂,二话不说就要把家分了。

    田淑芬一开始是不答应的。

    这年头,就讲究个大家庭。

    子孙越多,人丁就越兴旺,这个家族就越繁盛。

    把孩子都分出去的话,这家里不就冷清了吗?

    他张口就是反驳,“什么人丁兴旺不兴旺的?再兴旺下去,咱们家就要四分五裂了。

    你看看这一个两个,天天斗整的跟乌鸡眼似的,再整下去,你儿子孙子都要成仇人了。

    人丁兴旺管个屁,人多分家,树大分枝,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今儿,这家是分也得分,不分也得分。”

    田秦淑芬见他下定了决心,也就不说什么了。

    后面,果不其然,房子盖了,家也分了,大家伙又热热闹闹,跟以前一样了。

    至于之前有口角……

    谁年轻的时候没拌过嘴呢?

    目前,曹家也就曹甜甜这个没出嫁的小姑娘,还跟老两口住在一起,剩下的,隔三差五回来看看,日子也是潇洒自在。

    “曹叔,淑芬婶儿……”

    曹家一向不关门,萧振东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推门而入,扯着嗓子就开始喊,“我进来了啊!”

    曹得虎已经习惯萧振东的出现了,端着碗扒着饭,“你咋来了?吃饭没?一起吃点?”

    “不了,”萧振东笑嘻嘻的上前夺走了曹得虎手中的筷子,“走吧,上我家去。”

    曹得虎一怔,“咋了?”

    他站起身,“出什么事儿了?”

    “没事儿,”萧振东见曹得虎的表情严肃,忙不迭解释道:“我这不是搬了新家吗?

    按照规矩,第一顿暖房饭,得请亲朋好友呢。

    这不,我就厚着脸皮来找曹叔、曹婶儿了吗?”

    曹得虎懵了,昨天萧振东确实说,要请自己去吃暖房饭。

    可他以为那话,也就是客气客气,毕竟这年头的口粮都不富裕,请旁人吃饭的话……

    奢侈了。

    萧振东是猎户,能上山打猎,但年纪轻轻的,手里多攒点钱总归是好的。

    婆娘没讨,娃也没生,往后花钱的地方可不少。

    曹得虎心意领了,却没打算去,“好了,你自己回去吃吧,心意到了,叔高兴着呢。”

    “那可不行,”萧振东笑着,“暖房饭一个人吃,未免太孤单了,再说了,就算是不谢谢你,我也得谢谢咱甜甜妹子,要不是她的话,那么好用的军刀,我可挨不着。”

    身后。

    曹甜甜幽幽的的,“噢哟~我刚刚还以为你忘了,这家里除了我爹娘之外,再没有喘气儿的了。”

    她起身往屋子里走,脆生生的,“爹、娘,这小子盖房子,你们可没少帮忙,这暖房饭,就该咱家吃。”

    “对对对。”

    最后,曹得虎跟田淑芬是被曹甜甜跟萧振东生拉硬拽的。

    到了萧家,望着桌子上的饭菜,一家子都惊呆了。

    用料是惊人的,份量是扎实的。

    曹甜甜也瑟缩了一下,她只是想凑热闹,没想着要占这么大的便宜。

    “你啊!”

    田淑芬嗔怪的拍了一下女儿。

    曹甜甜小心翼翼的看着曹得虎的神色。

    曹得虎已经完全淡定,甚至有点嘚瑟了,“坐啊,来都来了,难不成看看再回去?

    这么好一桌子菜,不高高兴兴的吃,简直是浪费。”

    曹甜甜一下子就开心了,“嗯!”

    红烧肉、辣炒兔丁、炖的鸡汤、西红柿炒鸡蛋,外加一个醋溜土豆丝儿。

    萧振东给大家伙儿装了热乎乎的干饭,还不忘解释一句,“本来想做猪肉炖粉条的,可是我一看这肉,不做红烧肉,这猪就死的憋屈了。”

    “哈哈哈哈,你小子……”

    ~

    月上树梢,曹得虎吃饱喝足,带着婆娘孩子回家了,“小子,在大队好好干,往后,你指不定能接毓庆的班。”

    “嗯!”

    提到毓庆,大队长就想到了毓庆的小闺女,毓芳。

    嘶~

    那丫头,可真是顶顶的水灵,还乖巧。

    要是没记错的话,现在正跟着大队里的赤脚医生老花头学着认草药。

    不时就进山采药,把药材炮制好,卖到供销社去,还能赚些钱补贴家用。

    他心里登时就开始盘算起来,只是面上没显,跟萧振东打了个招呼就带着婆娘、闺女回家去了。

    ……

    月黑风高,是一个很适合搞事儿的时候。

    破木屋里的人都睡下了,萧振东蹑手蹑脚的跑过去,捏着嗓子开始学鸟叫。

    “布谷~布谷~”

    黑夜中,严玉书无可奈何的睁开了眼睛。

    这臭小子。

    张中恒忽然出声,“布谷鸟?这都啥时候了,布谷鸟还在叫啊?”

    布谷,报春鸟。

    这个时节出现,确实是有些离谱。

    严玉书心虚的不敢吭声,好在张中恒也只是随口嘟囔了两句,很快就翻身睡下了。

    活儿累,不睡觉的话,明天没力气干活儿。

    五分钟,严玉书起床。

    “你干啥去?”

    严玉书弓着腰,“肚子疼,我出去方便一下。”

    他出了门就一溜小跑,到了目的地,就看见萧振东脱了外套铺在草地上,嘴里叼着个狗尾巴草,悠哉悠哉的。

    “嘿~”

    他抬头,一笑,“老头儿,咱爷俩的新家出来了,我还给你单独留了一间房。”

    一面说话,萧振东一面掏出那一大海碗的饭菜,“来,咱爷俩吃个暖房饭,我特地留出来的,还热乎着,尝尝你儿子的手艺香不香。”

    严玉书根本挪不动脚步。

    渐渐的,眼前湿润、模糊。

    他怎么都没想到,当年一时兴起养了个小孩,随手教了点东西,又给喂了两顿饱饭,居然会在他最落魄、难捱的时候,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像是一束光。

    十年前,他像是一束光,照进了萧振东黑黢黢的人生中。

    现在,十年前的那束光,又照亮了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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