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老王氏使唤丫鬟来打探,看见叶云岫正躺在床上喝药,晚间老王氏便把谢让叫了去,说了些怀柔的话。
老王氏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有错,便只是说,她也不知道新妇身子这样不好。
谢让恭敬地说道:“这不能怪祖母,祖母不知道她身子一直不好,又十分胆小怯懦,上回大伯母去我房里训斥她,也晕了一回了,那回更加凶险,要不怎会这些时日都没能来拜见祖母呢。”
看着老王氏脸色不好,谢让迟疑道:“怎么,这事情……竟没人跟祖母提过么?”
他踌躇一下,嚅嚅道,“本不该孙儿多嘴,可祖母在病中,哪知道这些事情。您是我嫡亲的祖母,我母亲不在了,本来我也得依赖您教导孙媳,只是她身子骨太弱,又有惊惧之症,病还没好,害得祖母担惊受怕。祖母哪里知道这些,竟也没人提醒祖母一句。”
老王氏正找不到人怪罪呢,上回的事情她倒不是没听说,只是没当回事,再想想这阵子崔氏在她面前给小夫妻上的那些眼药,老王氏本来就是个多心的,顿时琢磨崔氏这是想拿她当枪使啊。
害得她被人议论,还被谢仲责难。
谢家老太太怎么会有错呢,纵然有,那也肯定是别人的错。
果然,第二天便听说崔氏不知怎么触怒了老太太,被老太太寻个由头罚了跪,指着鼻子骂,连带着陪坐的小王氏也吃了挂落。
老王氏愣是这么找到了借口洗白自己,不是我这祖母不好,全都是崔氏的错。
据说崔氏被老太太一通臭骂,罚跪了一个多时辰,哭哭啼啼借着长女谢凤歌求情才饶过一回。老王氏可以肆无忌惮欺负儿媳妇,但却不能不顾忌嫁入广平伯府的嫡长孙女。
毕竟如今谢家,还想多多仰仗谢凤歌,靠上广平伯府这棵大树。
腊月十六,谢让和叶云岫新婚满月,家里反正也无人帮他们庆贺,就自家包了顿饺子,黄花木耳羊肉馅儿的,这个搭配格外鲜美,半肥半瘦的羊肉剁在馅儿里,一口咬下去油汪汪的,好吃!
这是叶云岫第一次吃到羊肉,吃完还悄悄问谢让,是小绵羊的肉吗?
谢让说是小山羊。
一入腊月二十四,进了年关,谢宅也开始热热闹闹地忙年,就连谢宸和范氏一家也暂时搬回了老宅过年。平常各房各吃各的,过年却要一大家子都聚在一起吃,从腊月二十三当晚就开始了,所有的人都聚在主院用饭。
叶云岫自然是不肯去的,借口养病,谢让便跑去宅子东北角的大厨房把饭端来,让她就在东屋里吃。
毕竟过年期间,谢宅的饭食好了不少,起码午饭是能吃到肉的。谁知好景不长,刚吃了两顿,腊月二十六,出事了。
谢凤歌回来了。
谢凤歌是被广平伯府的仆役送回来的,一行好几辆马车,附带休书一张,马车上除了护送的下人,还拉着她当初的嫁妆。
崔氏一见那张休书就昏了过去。谢诚又捡起来仔细看,上面写的休妻理由是残害子嗣,谢凤歌给府中怀了孕的贵妾下药,证据确凿。
广平伯府远在京城,却硬是不远千里、赶在过年前把谢凤歌送回娘家,还主动归还了嫁妆,摆出一副仁至义尽的样子。跟着来的是府中得力的管家婆子,当着谢家人和一堆看热闹的乡邻的面,一五一十把事情都说了一遍,总而言之一句话:是你们家姑娘自己太恶毒,可半点都怨不得我们伯府。
谢家众人如丧考妣,老王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至于谢凤歌,一路上该流的泪也流光了,该骂的人也骂够了,便只木然着一张脸,看着娘家众人无动于衷。
这热闹叶云岫没赶上,谢让和谢凤宁却不能不露面,谢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兄妹两个总得到场,晚些时候谢让回来,才跟叶云岫说起整个事情。
广平伯府看起来就是无辜的受害者,可实际呢?
这事情四婶范氏知道的内情应当多一些,晚间在主院时,范氏私下里也提了几句。其实便是范氏不提,谢让心中也有数,可以说今天这一出,丝毫都不让人意外。
四年前谢家抄家流放时,多少人落井下石,广平伯府却没有休妻,依旧待谢凤歌原样没变,一时让人称颂,之后却低调地给那四公子纳了一房出身不低的贵妾。
谢凤歌婚后生下一个女儿,这四年多,便一次也没能再怀上,而那个贵妾却接连怀了两胎,头胎是个姐儿,这一胎不出意外,必定是个男孩了。
作为谢家的嫡长孙女,家中第一个孙辈,谢凤歌的性子素来强盛,哪里是能隐忍苟全的,然后便让人抓住给怀孕七个多月的贵妾下落胎药,还没真正动手就人赃俱获、证据齐全,这事情也未免太不意外了。
结果就是广平伯府家风清正、门第清白,并且对谢家也仁至义尽,丝毫没损及伯府的好名声。用范氏的话说,广平伯府没让谢凤歌“悄然病逝”,在旁人看来已经是仁慈了。
可他广平伯府倒是清白了,谢家名声难听,谢家一群未出嫁的小姐妹们名声都得受连累。
谢家这年还怎么过?此事一出,谢让不敢指望大锅饭,只好赶紧再准备年货,大年二十七才急匆匆进了一趟城,悄悄买了一些吃的用的、零嘴点心,自家小厨房又重新开了火。
反正他们院里经常要给叶云岫煎药,烧火做饭也没人在意。
在谢宅的一片愁云惨雾中,年关该过还得过,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
并且年关里外格外的忙,祭祀是头一桩大事,祭拜宗祠祖先、扫墓上坟,家中男丁都没能闲着,然后还有拜神祈福、扫尘除垢、人情走动、送年礼……谢让忙的是脚不沾地,女孩儿们事情便要少多了,尤其家中出了谢凤歌这事,家中姐妹便都谨言慎行、减少外出。
于是叶云岫和谢凤宁两人躲在小院,赶上腊月二十八一场大雪,两人把大门一关,整日里烤烤火、睡睡懒觉,弄点儿吃的喝的,小日子好不逍遥。
谢让却要带着一帮堂兄弟,清理整个宅院的积雪。腊月二十九,雪后极寒,谢让不放心外公那边,午后抽空跑了一趟,天傍黑回来的,披着蓑衣、踩着木履,裹着一身寒气推门进来,家中两个小姑娘正坐在火盆前,火盆边上还烤着花生和芋头,优哉游哉。
谢让在门口跺掉两脚的雪,忍不住笑道:“你们两个倒是在家里快活,可冻死我了。”
两个小姑娘嘻嘻哈哈笑起来,一个跑过去帮他解开蓑衣,一个给他端上热茶。
“先放着,我手脏。”谢让示意叶云岫把茶杯放在桌上,笑道,“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他说着,竟从蓑衣底下掏出一只活物来,叶云岫本能吓了一下。
“哇,好大的兔子。”谢凤宁满脸欣喜,两手捉住兔子耳朵拎着,在手里掂了掂笑道,“这个野兔好肥呀,得有七八斤了吧,二哥,你怎么捉到的?”
“前天我去打柴,可巧看见兔子洞了,就下了个套子。”赶上这场大雪,兔子也饥荒,让他套个正着。
雪白雪白的肥兔子,毛茸茸软乎乎,谢凤宁一时喜欢得不得了,撒娇道:“二哥,我们别吃它了,养着玩行不行?”
“野兔子,养不活的。”谢让道,“正好炖了过年,这么大,咱们敞开肚子吃顿肉。”
谢凤宁不禁哀怨了一下,抱过去给叶云岫看:“二嫂,你摸摸它的毛,好舒服啊,这要做成衣服得多暖和。”
叶云岫没摸,她这会儿倒不怕了,但是对于活物的本能抵触,却也让她并不想碰它。
毕竟对她来说,末世之中但凡活的动物,都跟可爱沾不上边。
畸变的活物是如此,陌生的人也是如此,凡是不被信任的、不能为她所掌控的东西,都意味着可能带来的危险,让人本能地抗拒。
叶云岫仔细看了看这只兔子,问道:“它不咬人吗?”
“哈哈哈,兔子怎么会咬人呢。”谢凤宁舒服地揉着兔子毛。
谢让却说:“咬人的,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
他这么一说,叶云岫更加不想碰了。
谢让洗了手坐下烤火喝茶,偶一侧头,便发现身边的小姑娘盯着兔子,神情带着某种戒备抵触。
他以为她害怕,笑着安慰道:“没事的,这东西不可怕,反正我还没见过兔子咬人的。”
最终这只不知道会不会咬人的肥兔子,当晚就被谢让悄默声收拾干净,兔肉炖了一大锅,皮放在不扎眼的角落晾起来,打算着抽空鞣制好了,够两个小姑娘一人做一件围脖领子了。
这一锅兔子肉他们第二天年三十中午才吃,一人一条肥嫩的兔子腿儿,肉汤配着馒头,美美体会了一把大口吃肉的豪爽。
得亏兔子有四条腿,三个人一人一条还有剩。
午饭吃得饱些,除夕夜的晚饭是一定要去主院吃的,眼下家里这个情形,这顿年夜饭只怕气氛不会太好,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年夜饭谢凤歌没露面,崔氏也没来,听说病倒了,小王氏带着杨姨娘几个人张罗的这顿饭,凤宁也去帮忙包了饺子。
谢让去堂兄弟那桌坐了,叶云岫和谢凤宁坐在一桌,中午兔肉吃得实在,还不太饿,便随意吃了几个饺子。
饭后陪着坐了会儿,老王氏发话说她乏了,叫大家各自回去守岁吧。谢让带着两个小姑娘一起回自家小院,烤着火盆守了一会儿岁,叶云岫就跑回去睡觉了。
年初一又要早起,叶云岫被叫醒时,起床气还没来得及生,便被谢让塞了一串红绳系着的铜钱,说是给她的压岁钱。
看在有压岁钱拿,并且那串铜钱红绳编制得十分漂亮的份上,叶云岫迷糊了一会儿,皱着脸,勉为其难接了钱,爬起来洗漱。
梳头的时候谢让给她髻上插了朵红绒绢花,出去一看,谢凤宁垂鬟也绑了红色丝带,大家一起去主院拜年。
出人意料的是,谢凤歌也来了,穿一件簇新的石青绫子袄,玫瑰红云锦裙子,头上明晃晃的赤金飞凤挂珠大钗,身边还带着丫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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