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蝉鸣从巷子里的树荫里传进天井内,打破了满座寂静。
苗阜全静静地等着许镜清的回答。
这小姑娘果然是个心中有丘壑的。年轻气盛之人听了他刚刚那段话后,说不定早就咋咋唬唬的了。
她是个聪明人,桌上那两本积累了历代人经验的两本册子,意味着什么,她不可能不知道。
只要有了它们,万丈高楼平地起,她可以很快拥有名声和财富。
试问哪个人不心动?
否则当初那些人为什么会追着他的祖先不放,不就是觊觎这两本册子后的名利?
但这小姑娘在听他说完那些后,依旧端坐着,也不伸手拿,脸上带着沉思。
可见是个经得住诱惑的。
厨艺这条路,道长且难,还充满了诱惑。
只有经得住花花世界的诱惑,才不会成为沽名钓誉之辈。
为此,他下定决心将另一半说出来。
“曾经背叛许家师祖的人,现在正打着御厨传人的称号享尽春风得意。”
许镜清的脑中一阵激灵,号称御厨传人的饭馆有几个,但其中最春风得意的只有荣华楼。
“苗老,你是说背叛我先祖的徒弟后人现在生意做的很大?”
“老祖宗,你那个大徒弟叫什么?”
“宋满江。”许四宝淡淡吐出三个字。
宋?
荣华楼的掌门人刚好姓宋。
“难道是荣华楼?”许镜清觉得不会吧,不会这么狗血,这么巧合吧!
江影也挑起了眉,但想起宋汉山那家子的品行,觉得并不是不可能。
上梁不正下梁歪,这句话可真对。
苗阜全那张孤傲的脸上浮现了讥讽的笑容,“荣华楼,可不是为了荣华富贵坏事做尽了么。”
江影听出了这里面蕴含着的浓浓不屑,再想到他刚刚讲老故事时的淡然。眉心一动,“苗老,难道这里面还有内情?”
苗阜全看了这个长得过分好看的年轻后生,惊讶于他的敏锐。
见他这个神色,江影就知道自己猜对了。荣华楼既然也是镜清祖先徒弟家的,说不定也有什么祖训。
刚刚镜清接手了那两本册子,万一被他们惦记上了什么办?
还有一点,这次丽都的品鉴会,镜清的寻味已经和荣华楼对上了,按照他对宋以琛的了解,他们肯定会关注镜清。
既然不能化干戈为玉帛,那就先下手为强。
所以从现在开始,各种有关荣华楼的消息都要事先收集起来。
“我曾祖父曾在宁市的牛角巷开过一家小酒楼,祖父去世后就由父亲接手,也算是我家的祖传家业了。从小,我就是在那家酒楼长大的。”
苗阜全说起那家酒楼,干瘦的脸上满是怀念的神色。
许镜清和江影没有打断他,听他回忆着在那家小酒楼里渡过的春夏秋冬。
“我以为,我会和父亲一样,能接过小酒楼,将它一直开下去。但那个动荡年代,想要安稳过日子果然是奢望。”
他脸上的神色变得痛苦,“桌子砸了、椅子翻了、一地的碎瓷碗筷,那时候我年轻气盛,想和他们理论,反而引得他们变本加厉。”
“他们以配合调查地下党为由,带走了我的父亲,砸掉了小酒楼。为了赎出父亲,家里变卖了所有,最后把酒楼一并卖了。”
那是时代的烙印,永远的留在了这个老人的身上,几十年过去了,他还无法忘怀。
“父亲放出来的时候身上没有一块好肉,那个夏天家里的苍蝇特别多,无论我怎么赶,它们还是成群的绕着我父亲身体转。”
这毛骨悚然的形容,让许镜清不由轻颤了一下,一直握着她的大手轻轻捏了下,好像在告诉她——别怕,我在。
苗阜全转过他的脸,直勾勾地盯着她,“那是我唯一一次想要卖了那两本册子,用换来的钱给我父亲治病。”
“尤其我当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两本册子时,我真的就想将它们拿出来,给想要它们的人。”
“对不起——”
许镜清喃喃道,她的老祖宗从刚刚开始就一动不动,她能感受到他心中满溢的痛苦。
老祖宗肯定不愿自己的徒弟为了他做傻事,甚至还束缚了一代又一代的子孙。
“受害者有什么错?错的从来是那些心怀鬼蜮的害人者。”
江影打断了的思绪,将她从牛角尖里拉出来。
“小伙子说的对!”苗阜全拍着桌子,力气大道桌上的酒碗都震了下。
“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也不是我,而是那些刽子手,那些贪心不足的歹人。而那些人,从来没有心,更不会觉得对不起别人,反而觉得都是别人负了他们!”
“当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宋家那些卑鄙小人做的后,我当时就想好了,就是我死了,我也不能将那两本册子交出去!”
苗阜全冷哼一声,幸好很快就爆发了战争,宁城解放了。姓宋的那一家看事败就居家搬去了京市。
“我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不怀好意的人,离你可能很近,你要快点成长起来。昨天晚上我尝了你的菜,确实可圈可点。但那也是和差不多年级的人相比,真要是遇到了厉害的老手,你铁定要吃亏。”
苗阜全语调转缓,“厨艺的提升需要不断积累精进,这两本册子你拿回去好好研究,老头子我等着看到你成长为大师的那一天。”
许镜清盯着桌上那个让眼前老人一家付出了无数牺牲的东西,终于将它们包起来收好。
她郑重的承诺,“我一定会的。”
接过了老祖宗的衣钵,她也会接受相应的责任和义务。
她看了眼凝滞了半天的老祖宗,问出了一个问题:“苗老,您后悔吗?”
后悔承担下这个责任。
苗阜全盯着酒坛沉默了半晌,就在许镜清以为他不会开口的时候,他缓缓摇了下头。
“这个问题我也问过我父亲。而他的回答则是这坛酒。”
酒?
许镜清不解。
“这坛酒是我父亲去世前一天,带着我一起酿的。那时他已经站不起身了,但是他还坚持要酿这坛酒,就是为了告诉我一个道理。”
他转过头,那双因岁月而浑浊的眼睛此刻却亮光灼灼:“小姑娘,不管是技艺,还是信念,都需传承啊。”
许镜清心神巨震,老祖宗,您听到了么?他们不后悔!
她站起来,郑重地朝着苗阜全深深鞠了一躬,“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啊?”
门被推开了,爽朗的笑声传来,接着来人一顿,“老苗!你竟然开这坛酒不喊我!”
“哎,小江和小许也在啊。我说呢,这老家伙今天怎么舍得开这酒了。”
蔡音大踏步而入,身后跟着娃娃脸青年,手中提着一堆食材。
两人起身和他们打招呼,蔡音挥着手道:“坐坐。”
蔡音不客气的一屁股坐下,然后指使着小徒弟去将菜处理了。
“你可真是狗鼻子,不是说今天就走了么,怎么又来了?”
苗阜全没好气地嫌弃着,唇边深深的法令纹却舒展开来。
“昨天在你这吃的油爆虾没有吃够,今天还想吃。”
蔡音一脸理所当然,“我这把年纪,吃一顿少一顿,你还不准我任性下?”
他的视线扫过桌上那个盒子,顿了下,继续笑着对两个小辈道:“今天中午你们有口福了,可以吃到老苗的手艺。”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许镜清刚好也想尝尝老祖宗徒弟后人的手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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