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人群察觉到她是家属, 给她让开一点时,施明月看到是满地的血, 邹慧琴眼睛睁着, 手垂下,血一直在滴在淌。
施明月试图站起来,她站了起来摔了一跤再站起来, 腿软到让她身体不协调, 她喊:“妈,妈, 妈!”
“让, 让让人家属来了。”
“哎哟这还是个孩子吧。”
“爸估计死透了, 她妈摔背上了, 不知道有没有缓冲作用, 活不活的过来。”
所有人看着施明月跌跌撞撞追到了前面的手术部, 嘴里喊着妈,手里的东西摔了个稀巴烂,她想赶过去, 却怎么也追不动。
有家属帮着扶了她一把, 给她送到了地方。
人推进了抢救室。
走廊里来回有人, 警察也来问了几个问题, 施明月宛如被抽干了灵魂,一句话也答不上来,电话打进来, 手抖得没有力气去拿。
最后医生说:“抱歉, 尽力了。”
没抢救过来, 两个人都死了。
施明月浑浑噩噩的, 没有哭, 想去看她妈却站不起来。警察伸手搂了她两次,最后把她扶到椅子上坐着。
后面舅妈和舅舅赶来了,看到坐在椅子上的施明月彻底失了魂,在她身边喊她她一直没应声,舅妈蹲下一看,她裤子膝盖摔破了,血都结痂了,手肘、腿全部摔青了。
舅妈扶着她下楼,让舅舅去走流程,施明月到拐角跟着舅舅去见了最后一面。
不好看,但眼睛闭上了。
出来后,人又倒下去,她耳朵里全是明月明月,施明月依旧分不清是谁在喊她,她感觉自己好像看到妈妈跳了,跳的时候似乎还喊了她。
出来天黑了,舅妈去病房里收拾邹慧琴的东西,没能进去,说是还在检查病房做调查。
舅妈再下来找施明月,施明月坐在樟树下的石椅子上,怀里抱着个摔磕角的保温桶。
这样一夜,警察来给家属讲了调查结果。她爸妈掉下去之前有人看到施崇斌拆窗户,及时制止了,施崇斌说老婆手链卡住了没理会,最后站在椅子上掉下去了,她妈着急还是怎么的拉了一把,一块掉下去了。
然后警察问她:“你妈是有条金手链吧。”
警察在病房里发现装手链的盒子,检验科查了,上面是邹慧琴和施崇斌的指纹,警察再问了一遍,施明月愣愣的“哦”了一声,又点头,“是,是这样。”
那条手链她妈就没戴过,不可能是卡在那儿的,但,有什么关系呢,似乎也不会影响结果。
“还有个事儿,你爸手里有十万块钱,他最近一直挨打,听他牌友说跟你妹妹有关系,你妹妹打的,你知道吗?”
施明月摇头,声音沙哑,“不知道,他撒谎,我妹在学校读书很久了,我妈说他赌博输了钱被打的。”
警察又说了些什么,医院的人也来了。
医院的人拿了外面的视频。
这场事故要定责,看责任归属关系,目前来看跟医院没有关系,医院窗户有安装限位器,属于病人自己暴力拆除,医护人员也在巡逻,第一次发生矛盾医院也叮嘱了家人24小时陪护,符合了医疗安全标准。
说到这里已经很清晰了,这场意外她们是主要责任,不作不会死,拦不住的。
施明月应了声好。
一切很快,舅妈和舅舅花高价包了一辆车把邹慧琴运回去,太急了,棺木也没来得及定。
最后把外婆的棺木拿出来了,给邹慧琴擦了身换了衣服,就在外婆老家设置了灵堂。至于施崇斌,这边没人去管。
舅舅问:“让你妹妹回来吗?”
舅妈说:“问她做什么,她也是个孩子啊,我们决定就行了。”说着,她走到施明月身边,伸手抱住她,摸摸她的头,捏着她的耳朵给她叫魂,“没事了明月,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高三了,这个时候出事儿对孩子影响不小,舅妈给施繁星打电话了,挂了她说:“你妹妹要是聪明点,憋着这骨子气考个好学校也值了。你妈没亏。”
邹慧琴这辈子就一个“亏”字,本来成绩不错,重男轻女,施崇斌供了她一年高中就对施崇斌死心塌地,怎么打都不走,爱的要死不活的。
好在她对孩子的爱终究多了一些,第三个孩子被施崇斌打掉后,就对他绝望了,不再抱有希望了。
施明月望望天,舅妈见她动了,放心多了,安慰她,这事儿和她没关系。施崇斌今天不死明天死,舅妈说那几天她妈也给她打过电话,问她以后明月和星星怎么才能离施崇斌远点。
舅妈回答:你离他远点不就行了?
邹慧琴:那不行,会被找到。
舅妈骂她别想不开离远点就好了,她那时候以为邹慧琴脑子不好使离不开施崇斌,骂了她两句,谁知道她用这种方式把两个人捆绑在一起离不开,拉着施崇斌一起死……
两边是分葬,施崇斌有兄弟姐妹,他们兄弟姐妹还挺团结,跑来外婆家做样子协商他们来安葬,舅妈叉着腰跟他们大骂,死后不复相见,这辈子明月和星星不会去看他一眼。
骂完舅妈跟她说:“你小叔他们去医院闹了,医院说赔三万块钱,本来咱们也没想要,但钱,人家医院真要是赔了,这钱怎么也到不了他们手里,等你妈安葬了,他们不主动把钱拿来,我跟你舅去要,好歹给你们留点钱。要是闹起来,医生给他们告了,让他们一分钱捞不着,去坐牢最好!不要脸!”
这个世界怪讽刺的,因着是运回娘家安葬,又是女人,来吊唁的除了亲属附近几个村的,没什么人过来,施崇斌那边热热闹闹的,流水席都好多桌。
舅妈拍拍她的肩膀安慰他,施明月说:“只是觉得不公平。”
“哪有什么公平不公平,你妈也是被逼急了。”
一个大四一个高三,她又带着病,施崇斌步步紧逼,想要摆脱那就只有一个死,谁能想到邹慧琴那几天怎么想的,内心又是做了什么决定。
亦或者,如果那时候察觉到了,跟她说些什么,会不会有哪个瞬间能把她拉回来。
施明月仔细回忆有没有遗漏的细节,想来想去,每一天都是普通的一天,自己多的那些烦恼就是……肖灯渠要回家了,有点点的烦。
施明月接到了一个意料不到的电话,肖沉越打来的,他知道施明月父母都去世了。
肖灯渠走了保镖还盯着呢,只是当时邹慧琴亲自去把人接过来的,他们没近距离揍人,在走廊那猫着听动静,等听到动静是人掉下楼了。他们自然不敢跟大小姐说,立马打给肖沉越告知。
肖沉越说:“有钱办葬礼吗?”
施明月说:“有。”
肖沉越说:“这件事没告诉肖灯渠。”
施明月说知道了。
她也没有问为什么。
电话挂断,施明月手在发颤,她用力握住。
施繁星当天请假回来了,姐妹俩一句话也没说,沉默着烧纸,两个人换班守夜,早上施繁星眼睛肿的厉害,她接受程度比施明月低,开口就是哭音:“姐,你害怕吗?”
施明月问:“害怕什么?”
施繁星话说不利索,一直哽咽,哭得一抽抽的,两只手捂着脸,“我知道,你其实也很爱妈,只是你不爱说,妈也说,你最心疼她。你肯定很害怕。”
施明月眨了下眼睛,她走过去碰碰施繁星的额头,“别哭了,待会要起棺了。”
表弟也回来做为孝子,前前后后担了很多事儿,表弟跑来跑去,力气活都由他来,尽量让两个表姐轻松点。
两个人作为孝女要走在前面,下葬的时候两个人跪在旁边,凉快了几天的天气在今天转阳。
安葬好人,施明月和施繁星没离开,一直在坟旁边坐着,外婆被扶着走了,表弟在路那头蹲着,到中午太阳很烈,晒得脸痛。施明月起身喊施繁星,施繁星在地上狠狠磕头。走到路尽头要拐弯的时候,施明月回头看了一眼,三天前还在活在她的眼前,如今成了夏天绿草地的凸起,尸首变逐渐腐烂,变成骨头,再也没有鲜活的声音、温热的气息。
回去的路上,施繁星看到她姐用力闭眼睛,眼泪往下淌,她抿紧了嘴唇,手臂绷紧,在烈日之下瑟瑟发抖。
施繁星走过去牵住她姐的手,也心疼她姐,什么事都让她碰到了,她不敢想姐姐内心究竟经历了什么。
到了外婆家施明月去睡了一觉,睡到傍晚才醒,舅妈一家把灵堂收拾干净了,舅妈正在堂屋跟她舅商量,等家里农忙完了就去施繁星学校租个房子专门照顾她读书,让她舅先去打听打听有没地儿租房子。
表弟跟施繁星一年生的,成绩烂得令人发指,一直在最差的学校读书,一个普高线都没有过,现在在学校待不下去,直接去学智能家电技术了。
施繁星跑来问施明月要不要麻烦舅妈,施明月点头,施明月给导员打了个电话,说家里的事儿处理完了马上去学校。
舅妈没多留她,陪着她坐了会儿,让她有什么事儿打电话。
第二天早上舅妈做饭,施明月走时给舅妈磕了个头,表弟送她们,施繁星先到学校,最后把施明月到车站,表弟喊她,“姐,有事打个电话,别闷着。”
施明月点头。
记忆涌现,施明月回忆起第一次去上大学,那时邹慧琴提着行李箱很想和她说话,她却不想邹慧琴送她,也不想看邹慧琴哭。
这次坐上绿皮火车,施明月再看向窗外,她很想很想找回曾经那种期待憧憬满怀希望的感觉,可是眼睛看什么都是迷茫的,宛如被抽走了一根丝。
很难受很难受。
为什么当时没有回头呢?
哪怕看一眼也好。
哪怕不表现的那么冷漠,再努努力,给她一点希望,像小时候那样写信,告诉她自己以后带她走,逃得远远的,也许自己会变得很厉害,会把施崇斌赶走。
施明月不想回忆,可脑子里涌现邹慧琴种种的好,去学校看她,给她洗床单,怕她吃不饱穿不暖。
心脏很痛,她把桌板拉下来,趴在上面捂着自己的胸口,痛得自己好像要死掉了……
施明月回了学校才想起来交学费,她在宿舍收拾好再去找导员。
前几天学校到缴费的时间,导员联系不上施明月,找了她几个室友问,最后联系到了程今,程今就直接帮她交了。
导员说带她的那个导师前几天来了电话,让她回个电话过去,导员又说:“我看那个程今一直在咨询国外读研的事儿。你确定不保研了吗,你成绩挺好,直接找工作有点可惜。你可以再往里钻钻。”
施明月没向之前那样直接拒绝,说:“我会想想的。”
导员也知道她家里的情况,大二本来施明月的成绩就可以申请直博,很好的机会,家里出事儿硬是错过了,导员说:“这次有好机会就别错过了,不然回头就后悔了,你别忘记了,跟你导师联系一下,他提了好几次了。”
施明月从大一开始,只要有钱的项目比赛她都会参加,国家奖学金次次都拿,论文也够了,没什么好担心的。
施明月虽然浑浑噩噩的,心里却明白怎么回事,她点头,“我知道了,会抓住机会的,谢谢老师。”
“……嗯,你妈怎么样了。”导员问。
施明月没说话,导员语气温和多了,让她去吃饭。
施明月去了一趟洗手间洗脸,擦干净手把学费转给了程今,说约她明天吃饭。
回到宿舍她联系了导师,她跟导师认识并不是通过学校,最早赚外快她一直接单做设计,导师就联系过她。
导师跟她开了个视频会议,谈了许久,施明月大四也没有课,导师先让她去实验室帮忙,施明月下意识说:“有点忙,要打工。”
说完,她一愣,“抱歉,不是很忙了,很多事情已经处理好了。”
“别忘记了走流程。”导师说。
挂了电话,施明月打开微信,里面积累的信息很多,她需要挨个看,每次盯着许久才能聚精会神。
看到最后,也不知道怎么的,突然想到邹慧琴说过一句话,“明月从小就很喜欢飞机。”
语气太小心翼翼的骄傲,那时施明月只是“嗯”了一声,如今想来是告别。
这几天睡觉,她没有梦到过邹慧琴,以前她回家来学校必定会做噩梦,梦到自己挨打,梦到邹慧琴挨打,她缩到柜子里堵着耳朵不敢出去。
有次她推开柜子爬出来,邹慧琴蹲在地上给她黏小飞机的翅膀,然后跟她说:“明月,我明天赶集带你再去买一个。”
邹慧琴除了不跑,答应她的事儿从来不食言,总是能做到,施明月一直觉得自己挺恨她的,一定要离她远远的。
没想到……
施明月把键盘上的眼泪擦掉,又把宿舍打扫了一遍,去洗了个澡。
她回肖灯渠信息:【后天去你家里。】
肖灯渠:【明天不能来吗?】
施明月:【学校有点事儿。】
肖灯渠:【好吧。】
施明月把合同拍给她看,表示已经签好字了,肖灯渠:【明天晚上我去你学校拿。】
施明月:【明天我不在学校。】
肖灯渠:【嗯嗯。】
施明月洗了个澡,躺着睡了一觉,半夜醒了,去洗手间吐了一回,看信息,肖灯渠:【早点来哦,我很想你哦。】
第二天一早去导师的实验室,简单的介绍完,施明月跟着学习了,然后跟着帮帮忙。
中午买了饭吃,可能是勤俭节约了习惯吃的还是最便宜的面,下午再去实验室,有些没懂的地方又去了一趟图书馆。
晚上和程今在学校后门的火锅店见面,施明月请客,把菜单推给她,程今说她在美团买了团购用她的。
施明月说:“你随便点,没事,团购之后再用吧。”
程今看出她不对劲,问:“怎么了,你妈病情……”
“我走了学校的保研,已经进了实验室,大四就给实验室帮帮忙了。”
程今“啊”了声儿,施明月说:“去国外我没有那么多钱,我知道你会帮我,但是,那种捆绑感太严重了,我还不起,不好意思。程今,我们两个学习方向也不同。”
程今很失落,心里难受,“因为……”她本想说因为肖灯渠吗,感觉不像,以前施明月只想赶紧毕业,找个稳定工作,这次选择了继续往下读,她猜到是什么原因了,试探地问:“明月,你……你没事吧,就是,现在状态怎么样?”
“挺好的。”施明月唇微微动,“还能继续往下读,我本来就很喜欢飞机,能做喜欢研究课程,真的很不容易。”
程今难受的要命,喉咙里宛如卡了核,她抬起手,放在桌子上,想去抓施明月,看到施明月攥紧了手指。
程今手撑着脸,说不出祝福的话,猜测施明月母亲出事了,也说不出什么安慰她的话。
施明月说:“祝我们前途似锦,小今。”
程今许久才应这句话,“祝我们前途似锦。”
她随便勾了两个菜,施明月拿过菜单在上面选了几个,服务员上菜。
程今说:“就是一点希望没有吗。”
“我也想过,如果错过你会不会后悔,但是,很害怕,小今你很优秀也很有魅力,从我们认识到现在,每次吃饭你都配合我,我各种扭捏害怕,你也温柔的在调节,但是,我抗压能力太低了。”施明月说:“我真的很谢谢你。”
“是那次去姨婆家吗,你看到我爸妈了?”程今也猜到了,那时候施明月就很躲着她。
也许想过试试,那一次就彻底不试了。
这顿饭吃的没什么胃口,程今被呛了一口,施明月给她倒了水,吃完饭在附近逛了逛。
肖灯渠给施明月打了电话,施明月看了一眼,给她回信息:【有点忙。】
回到学校,施明月送程今到宿舍,程今问她,“你是不是一直没想过去国外。”
施明月刚刚其实给过答案,程今也觉得再问多此一举,施明月那个条件,怎么会跟自己走呢?
“为什么一直没说……怕,我留在国内?”程今说。
施明月说:“你很优秀,如果因为我留在国内不好。”
程今思考了一会儿,“你呀……我们两个,我其实也没有那么想飞出去,我读这个专业完全因为我爸妈,倒是你,很想飞出去吧?我记得,第一次放弃的时候眼睛都红了。”她记得施明月没有哭,她那时候没敢问,施明月就这样憋了三个月。
施明月花了大半个小时往宿舍走。
到比较黑的地方,她回肖灯渠信息:【明天下午去。】
回到宿舍,她重新给管家发信息,那些条件不用那么好,住家比较困难了,她这边要重新安排课表,还有条件不用给的那么好。施明月现在没那么缺钱了,舅妈舅舅说弟弟还小不着急结婚,他们的不着急还。
管家效率快很快弄了一个新版发给她:“你签的第一个给我,先生要。”
又说:“工资不变,没有违约金,学业为重。”
施明月应了声好。
弄好一切,施明月上午研究室帮忙,听了会儿课,十一点把合同打印出来重新签了坐地铁去肖家。
同样摇摇晃晃,心境却不一样了,看着通道里亮着广告牌,再看向对面的玻璃,应该是无债一身轻。
偏就,也不怎么开心,她勾了勾唇,做个笑脸,发现做不出来。
施繁星发信息:【姐,多吃饭!舅妈来租房子了,我会好好考大学的,我也要飞很远!】
施明月:【嗯。】
大门别墅的门敞开着。
施明月直接进去了,她站在门口准备抬头往上看窗户,不知道为什么,还没看过去就开始反胃。
施明月弯了下腰,手去捂自己的腹部。
院子里喷水器细细蒙蒙的浇灌着水,京都的天依旧炎热,高温笼罩着一切树木花草,曾经的少女从窗边坐到了草地里,白色的裙子、乃至她的手臂上的月亮、小熊、猫咪兔子都被淋湿。
一切都好像变了,又好像没有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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