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外静了下来。

    苏心瑜目光盯着原本放过书卷榻的空地,愣愣发怔。

    不想睡榻。

    此刻榻都被搬走了,睡哪?

    遂抬眸看他:“怎么办?”

    陆承珝如玉的手指把玩着箭头,没回答她,只问:“连孟茹玉都察觉你想逃,有什么要说的?”

    苏心瑜一噎,很快坦诚:“对,我是想逃。”

    没想到她承认了,陆承珝眸中划过一丝讶然。

    “不管旁人怎么问我,我都不会承认,只要他们没在我的嘴里得到肯定答案,他们也没法肯定。”她又道。

    “那为何在我跟前承认?”

    “原因有二。”她伸出两根白嫩的手指,“你是大理寺少卿,擅长探案,既然瞒不过你,那便承认。”

    “此为其一。”

    “其二,你身上的毒无解,等你毒发身亡,他们就会要我给你陪葬。我此刻承认,那是想跟你说我希望你活着,好好活着,为你为我,可以吗?”

    闻此言,陆承珝把玩箭头的动作一顿。

    他活不久了。

    算算时日,还剩不到九个月。

    在此期间他得寻到刺杀他的仇人,待报了仇,那就一了百了。

    苏心瑜的目光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这箭头便是从你身上取下来的吧?”

    “嗯。”

    他将箭头拢在手心。

    “有人要杀你,你在明,他在暗。危机仍在,仇人未除。你得养好伤,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能报仇,对么?”她的嗓音越来越轻,“也只有你活着,我才不需要陪葬。我想吃好多好吃的,游玩好多好地方,我不想死。”

    “仇会报。”男子语声淡淡,“身上的毒无解,死后之事,我也管不了。”

    苏心瑜欲哭无泪。

    不是吧?

    她说了那么多,就是想要他一直活下去。

    不过他所言也对,他死后的确管不了她的死活。

    不行!

    她还得逃。

    下一次逃得有周密计划。

    身旁最好有个身手上佳之人,如此直接带她翻出围墙,逃生路上也可一路护着她。

    可眼下她必须稳住他,不断激起他活下去的欲望。

    “你看你年纪轻轻的,死了多可惜啊。”她掰着手指,一一细数,“媳妇没娶,孩子没生……”

    陆承珝寒凉的眸子觑向她。

    苏心瑜尴尬一笑,潜意识里就没把自个当成他的妻,就这么顺嘴说了出来。

    倏然脑中划过一个可能,在他嗝屁之前,她若能怀上他的孩子,是不是就不必陪葬了?

    不行不行。

    她只需逃走即可。

    不必为此丢了贞洁,再生个孩子……

    如此牺牲也太大了!

    倘若如此,她成了寡妇,孩子没了父亲,往后在这国公府中决计没有好日子过。

    还是逃走这条路最为可行!

    男子眸中凝着冷霜,清冷出声:“你睡哪?”

    苏心瑜唇角抽了抽。

    远的说那么多作甚,眼前的问题也很大——

    她睡哪?

    “我就在椅子上将就一晚罢,你借我块毯子盖盖。”

    椅子上缩着,被子太大也盖不住。

    陆承珝轻咳一声,指了指床前的脚踏板,想说让她睡脚踏板上……

    没想到她道:“不行不行,你身上有伤,不能睡脚踏板。”

    “你睡。”陆承珝眉心微动。

    “啊?”苏心瑜指了指自个,“我是女子,我不睡。”

    “苏心瑜,你莫不是想睡我的床?”

    “那我还是睡脚踏板罢。”

    谁稀罕睡他的床?

    当即取了抹布擦脚踏板。

    见她也挺喜洁,陆承珝一怔:“脚踏板是干净的。”

    “我知道,擦一擦也好。”

    片刻之后,两人一人在床上躺下,一人在床前的脚踏板上躺好。

    直到半夜,苏心瑜都无法入眠。

    脚踏板硬得慌,这般躺着与躺在地上没有区别。

    她辗转反侧的声音全都入了陆承珝的耳,他张嘴两三次,最后终于出声:“上来。”

    “啊?”

    “睡我身边。”

    “我,我……”

    “新婚夜你就被扔我床上,早就睡过,也不差这一晚。”

    “也对。”

    苏心瑜咕哝一句,长长打了个哈欠,摸黑抱着被子爬上了他的床。

    不小心碰到了他的腿,她连忙开口:“别踹我,我是不小心的。”

    陆承珝起身掌灯,嗓音淡漠:“安分点,睡里头,莫碰我。”

    “知道知道。”苏心瑜忙不迭地颔首,轻轻嘀咕,“我还怕你碰我呢。”

    “嗯?”

    “我没说什么。”

    她转头冲他笑。

    好在他的床大,他们一人一床被子,睡得井水不犯河水。

    翌日,天色蒙蒙亮。

    孙妈妈就来了清风居,门窗外的锁全都打开取了,又轻手轻脚地进了新房。

    见锦帐垂着,脚踏板前搁着一男一女两双鞋子。

    捂嘴窃笑一声,回三夫人跟前复命去了。

    柳氏听闻,欣慰笑道:“好。”

    儿子中了毒,没有多少时日了,早些圆房或许能留个种。

    如此她也好告慰老爷的在天之灵。

    清风居。

    小夫妻昨夜就寝时已晚,待日上三竿时,两人才醒。

    陆炎策来寻苏心瑜教题,脚步还没到东厢房就被琴棋喊住:“八公子,我家小姐还没醒。”

    “还没醒?”陆炎策指了指东厢房大开的门,“这叫没醒?”

    问话时,见寒风等人个个笑盈盈的,再看主屋的门紧紧关着,他终于反应过来。

    “老五真是不要命了。”

    身上有伤,还有剧毒,竟然……

    可怜的是冲喜新娘啊!

    就这时,陆承珝与苏心瑜双双出屋。

    琴棋迎上去:“姑爷小姐,该饿了罢?早膳在小厨房温着,婢子此刻就去取。”

    陆承珝嗓音罕见温润少许:“嗯,速速取来,今日我得出门一趟。”

    “去哪?”苏心瑜顺嘴问。

    “去问一问我身上所中之毒究竟是何毒。”陆承珝嗓音再度淡漠了下去。

    在场众人纷纷对视。

    两位主子睡了一夜,今早起来就不一样了。

    陆炎策哼笑一声:“我还以为你真的不要命了,原来还是要命的。”旋即话锋一转,“既然要出门,能不能带上我?”

    “我去寺庙,你去作何?”

    陆承珝的嗓音恢复了清冷,听不出半分情绪波动。

    一双眸子寒凉似水,让人瞧不清他到底在想什么。

    苏心瑜闻言惊愕,急急去拉他的袖子:“你,你该不会要出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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