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的阳光透过银杏树的枝叶间隙洒下来,点点金芒照耀着树下等待的少年,那少年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俊朗的面容有少许不安,他的手指蜷起,将洁白的衬衣袖口捏出了褶皱,挺拔的双肩也略微下沉了几分,那种不确定让他的心里沉甸甸的。
听到脚步声,少年连忙仰头看去。
朱红色的大门内,一道靓丽的身影缓缓走出。
女孩子扎着高马尾,白色运动服为那道靓丽的身影添了几分出尘的帅气,她抬起头,面容虽然柔和,却带着几分不以为意,像是不屑,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也透出股子冷漠。
看到他时,陆小雪的神情明显怔住,眼底褪去冷漠,取而代之的是惊讶。
怎么会是江宇宸……
以自家老妈的性子,看到从前的同学来找她,早就兴高采烈、废话连篇地把人请进家里了,顾宴晨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来说教陆小雪,看到品学兼优的江宇宸,哪里会放任他在门口等?
应该是江宇宸坚持在门口等她。
立定在门口的台阶上,看着他的脸,陆小雪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
许久不见,江宇宸看上去稳重了许多,身上隐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有了一种渐知世事的成熟。
江宇宸也看着她。
点点金芒照耀着他俊朗的面容,他的身形修长挺拔,站在茂盛的银杏树下,仰面凝视着她的脸。
那双大眼睛还是跟从前一样,水汪汪地瞅着他,目光澄澈,不染一丝尘埃。
江宇宸忽然有种错觉。
仿佛她还是曾经校园里的骄傲女孩,没有那些糟糕的经历,也没有发生那么多不愉快的事,一如往常。
然而,这份错觉很快就被残忍地戳穿了!
他看到陆小雪的眼神黯淡下来,神情渐渐回归了现实。
她早已不是从前的陆小雪。
想起在学校时,她像个怨妇一样不停地针对着旁人,咒骂的话脱口而出,谁撞到枪口上,她就把对方一顿怒骂,咄咄逼人,丝毫不留情面,那个时候,江宇宸就在旁边看着她,面容沉黯,眼神落寞,仿佛不理解她为什么变成了这样。
一想到自己的形象那么糟糕,她的心顿时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陆小雪觉得,这个少年虽然近在眼前,却好像天上的太阳一样遥远。
他越变越好。
而她不但没有变好,反而让事情朝着不可控制的方向持续发展。
可能从她醒来的那一日,从她出乎意料的只考了第七名,从她决定反抗顾宴晨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注定了她和江宇宸的分道扬镳。
这一世,他们注定不是一路人。
陆小雪没有说话。
她垂下眼眸,转身走进那扇朱红色的大门。
现在的她,无颜面对江宇宸。
江宇宸的眉头紧紧蹙起。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悄然握紧,看着陆小雪的背影隐没在朱红色的大门后,那阳光帅气的面容流露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沉。
到了晚上,天空飘起了细雨。
细密的雨丝交织在玻璃上,朦朦胧胧,似轻烟缭绕不散,窗外的天空被厚重的乌云笼罩,仿佛被无尽的哀愁压垮。
陆小雪坐在窗前,怔怔地望着窗外的细雨,心中一片空荡荡的。
雨越下越大。
庭院里,绯红的牡丹和粉色的芍药在夜色中静静绽放,晶莹的雨珠滚在初绽的花瓣上,滴答,滴答,又从花瓣上落进泥土里,院子里的青石在夜幕中反着灰蒙蒙的水光。
雨一连下了三天。
有时是倾盆大雨,有时是淅沥细雨,偶尔会停歇,将太阳放出来,点亮这暗沉沉的天空,但很快又会转为乌云密布,雨滴打在屋檐上,如珠帘般缓缓落下,清脆的声音弥漫在空气中,一阵风吹来,密如瀑布的雨就被风吹得如烟如雾如尘,仿佛洗去了一切的尘埃。
陆小雪坐在窗边的写字台前,清冷的身影看上去有些孤独,卧室里光线昏暗,将她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很长。
再次见到江宇宸的冲击,已经在陆小雪的胸口渐渐淡去,从前的事情,过去了,就已经过去了,她不想再跟从前的朋友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再重复从前那种工具人的生活,这一系列变故之后,她的人生,不想再取悦任何人,也不再需要获得任何人的满意来升华她的人生。
很快又到了周六。
陆小雪在院子里修剪着花枝,远远的,就听见胡同里传来顾宴晨的声音。
嗓门不算大。
但在下午静谧的气氛中显得非常尖锐,那谄媚的笑声,冷不丁的刺穿了她的耳膜。
太阳穴青筋一阵乱跳,脑中一阵气血翻涌,大脑缺氧般的烦躁起来,陆小雪忍不住拧眉,瞥了眼朱红色的大门。
下午三点。
顾宴晨又提前下班回来了!
她不知在跟谁说话,声音很谄媚,拉着长腔,不是平日里说话的语调,倒像是看见了救世主。
陆小雪不禁联想到抗日剧里,汉奸见到日本皇军那副谄媚讨好的模样。
不对。
这说话的语调十分耳熟,好像不久前在哪里听到过。
顾宴晨在跟谁说话呢?
莫名熟悉的不安感……
扔下剪刀,陆小雪转身朝着朱红色的大门走去。
她倒要看看外面是哪路神仙。
不等她走到门口,几道熟悉的身影已经透过门框闯入了她的视线中。
陈清华、苏婉、张楚楚、霍雨桐、林青、魏靖瑶、许焕清……
顾宴晨还没完了!
一到周六,顾宴晨连班都不上了,像条狗一样到处求人,那微胖的、明明正当壮年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摇摇欲坠,不知她是虚胖,还是过度卑微造成了体虚的错觉,仿佛身体里没有灵魂支撑,只有一副空荡的躯壳。
陆小雪的神情变得冰冷。
到底是用自己的卑微激发孩子的内疚,还是顾宴晨真的以为,找来曾经的同学,用别人的优秀衬托孩子的差劲,就能激发孩子的好胜心,从此发奋图强,每次考试都考第一名,让顾宴晨找回曾经的骄傲?
该不会顾宴晨以为,只要卖惨,就能达到目的吧?
陆小雪突然觉得很好笑。
顾宴晨靠卖惨一次又一次的逼陆小雪妥协,只是因为,她是陆小雪的妈妈!
别人之所以向着顾宴晨说话,只是因为,她顶着“母亲”这个身份,而不是顾宴晨的行为正确,别人暗戳戳的批评,顾宴晨根本听不出来!
顾宴曦每次来家里替他的姐姐撑腰,也只是拿孝道压制陆小雪,而不是顾宴晨有理!
可是,除了家人,谁会在乎顾宴晨惨不惨呀?
该不会顾宴晨真的以为,凭借卖惨,就能够获得别人的同情,进而获得别人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的帮助吧?
这一次,陆小雪没有让同学们进门。
上周六的见面,只是让陆小雪彻底认清了事实,不再抱有任何侥幸和幻想。
有些事,发生了就是发生了,无论怎么补救,无论付出多少代价,都不可能回到事情尚未发生之前,顾宴晨为什么就是不肯接受现实呢?
以前可以,但现在就是不可以!
变了就是变了!
她再不愿意接受,这也是事实!
“顾宴晨,你到底想干什么?”
被阻挡在门外,女孩子们也不似上周六那样平心静气,看着陆小雪脸上不耐烦的神情,还以为是不想看到她们,情不自禁地蹙起了眉头。
陈清华站在最前面,看着陆小雪,眼神里流露出冷意。
在学校就目中无人,逮谁骂谁,没有比她更狂的,怎么都退学了,还是这副狗脾气,她以为自己还是从前的陆小雪吗?
“你要是不想看见我,我走就是了,不劳烦你折腾这一次又一次,谁有空陪你玩儿啊?”
说完,陆小雪扭头就走!
回卧室拿了身份证,收拾了几件换洗衣服,陆小雪拎起背包就走出家门。
“你去哪里呀?”
顾宴晨已经带着女孩子们进了院子,看到陆小雪手里拎着背包,下意识地问她。
“你不是看见我就愁死了吗?我现在就远离你,不碍你的眼!”
拨开面面相觑的女孩子们,陆小雪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冲出了胡同,直到看不见人影。
顾宴晨愣在原地。
她的眼睛傻傻地睁着,看着站在院子里的女孩子们,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从前对顾宴晨采取冷处理,让顾宴晨无知无觉,天真的以为自己的方法管用,以为只要孩子不闹,就是被她压住了,就会顺从她,从而达到目的。
以扼杀孩子的天性,换来孩子的听话。
以让孩子伤心、失望、乃至死心,换来自己随心所欲的摆布、掌控。
就是顾宴晨想要的。
从始至终,顾宴晨想要的都不是孩子幸福,而是自己的心愿能在孩子身上实现。
顾宴晨这个人,又自恋又愚蠢,冷暴力对她没用,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让她变本加厉地作死,像顾宴晨这样虚荣心极重,又能豁出去的人,不管是冷暴力还是刻意的打压,都不能让她丧失信心。
要让她死心,只能伤她。
陆小雪清楚。
顾宴晨做的一切,只是为了让自己心里舒服。
她觉得自己为孩子奔走了,该做的全部都做了,如果孩子还是不听话,那就不是她这个做母亲的责任,她拼尽全力拯救过自己的孩子,是孩子不中用,她再放弃,别人也就说不出什么,她自己也能心安理得。
顾宴晨这一生都是为了自己的虚荣心活着,而不是她自诩的为了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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