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晨,楚瑾尚未觉醒,唐明远已整装待发,其衣裳已由楚瑾于昨晚精心搭配完毕,以防唐氏自行搭配,遭受程老责难。
因楚瑾今日无需车辆,张强得以全天候伴随唐明远,令出行便捷许多。
唐明远抵达时,程老正烹粥,其对美食的偏爱促使厨房宽敞,设有专用的柴火炉灶。粥虽为家常小米红枣,却因柴火炖煮,滋味独特。程老仅以微抬眼皮之姿,命令唐明远取腌黄瓜。
“果然师叔预备佳肴。”唐明远除取黄瓜外,又添数枚咸鸭蛋,笑称空腹而来。
唐明远将食物交予张强,后者置于庭院石桌,唐则自蒸锅取出热馍,摆盘一旁。粥已炖熟,稠密口感,红枣香气,暖胃舒心。
张强满脸满足地享用,唐明远却提出,“师叔,赠我一坛黄瓜如何?”
程老断然拒绝,“尚有余账未清,岂可再生瓜念?”
唐明远笑言,“为小瑾所求。”
程老无奈翻眼,不再争执。饭毕,稍作闲逛,程老便携唐明远,带着药箱,乘车离去,张强导航定位,驱车前往指定地址。
唐明远懈怠地倚窗,一边与楚瑾短信交流,一边推崇师叔所制小黄瓜之美,不忘允诺晚间携之相赠。
程柏轻咳,握拳虚张,唐明远却夷然不动,指尖翻飞,目不斜视。
“有何不解?”程柏终按捺不住询问,唐明远但微微扬唇,极速回复,遂置手机于一边。
“史学科?”程柏轻敲手背,追根究底。
唐明远随意回应,“初衷艺术,不果,转投史海,亦见古物。”
程柏洞悉其不尽真言,然不在意,不过欲掩唐明远之得意笑容,随口发问。
唐明远反问,“交流会,端的何事?”
程柏于是解说道,“起初,不过是数友交流病患之集会。”
此类医学交流,常需相互砥砺,共促进步,是以几位旧友定期相聚,共同商讨。不曾想,规模渐次扩大,日趋规范,“如今定期举办,季一小聚,岁半一大典,小聚仍为故旧携后辈增广见闻,岁半则广发函帖,以共求进步。”
程老近年鲜少涉足例行聚会,无论是半年之约还是季度相聚,皆难觅其踪。非关时间之不便,实因无后辈可供显摆。长徒之技艺,在外人或能因程老颜面博得一声赞赏,然而在诸位老同侪面前,却难得尊严。程柏曾引孙致绚一见,期其谦恭求学,受益于点滴教诲,无奈孙致绚一遭即绝,自觉备受轻视。
次徒技艺虽精,却偏好刀锋手术,工作繁忙不已,程老亦不愿其疲于应酬。至于幼徒,动辄推销自家药膳,令程老几欲痛击其首。
幸得唐明远到来,经张黎提醒,程老忆及交流会事,心悦诚服地带唐明远欲展露头角,向那些嘲其后继无人者一示颜色。
“今次为期几何?”唐明远取出牛肉干,随手递与程老,一边自顾自地咀嚼,“我等之至,是否令彼等生畏?似非友好之举。”
程柏虽年事已高,牙齿依旧坚韧,一边品尝牛肉干,一边言道,“定要大放异彩!你那几位师兄已让我颜面扫地。”
唐明远若非无尾,此刻必摇尾如风扇,却偏装平静,“宜修身养性,非少年可比,何须争强斗胜?”
程柏眼神一凛,“此乃历史使然。”
唐明远脊背一挺,铿锵有力地立誓:“必将为师门添辉,维护师叔尊严!此乃门楣所系,师叔敬请放心,我必令众敌臣服!”
程柏目光如炬,久久凝视唐明远,直至手中牛肉干尽,方才批准似的颌首,“还有何事?”
“此乃小瑾特别馈赠。”唐明远虽语带保留,却依旧遵命取出数根牛肉干递上。
程柏冷哼一声,张强按捺笑意,心中暗赞唐明远善于逢迎,实则那牛肉干乃唐明远专为程老预备,深知其偏爱嚼劲十足之肉品。
“沈家老大之状况,你是否已有所洞察?”程老品尝牛肉干,滋味愈嚼愈醇,尤其是在唐明远手中夺得,“你意如何?”
唐明远回应:“我对沈家纷争无意涉足,忘却向小瑾提及祁家事宜,祁老欲纳我为干孙。”
程老沉声:“若真相大白,沈家……”
唐明远领悟师叔之意,沈家本欲寻一私生子,若知其身份,必会大肆宣扬,将他纳入怀抱,因其出众,“那孩子已不在人世。”
遗弃者难寻,生者更莫论。唐明远所言非虚,若非唐山,他早已命归黄泉,或许连遗骨亦无存。
“不得妄言。”程老蹙眉告诫,“沈家事务交由我处理,只要你无意,任何人不得扰你安宁。”
唐明远嘴角微翘,大白牙在笑意中更显光彩。
医术交流会定点于生源茶社,历年盛事赋予此馆尊荣,虽地处依旧,其装潢却焕然一新。程老携手唐明远抵达时,已群贤毕至,门口设有专人核实请柬。见程老至,接待者急速移交任务,趋前恭迎:“程老,钱老等人已恭候多时。”
程老略一点首,笑言:“面色甚佳,康复无恙。”
“得益于程老,否则病情难料。”来人笑答,“医院虽云痊愈,未闻程老亲言,我仍不安心。”遂亲自引路,见唐明远,眼前一亮:“此为晚辈?”
“吾师侄。”程老不经意间展示,“初至京城,尚未涉世,特带其开阔眼界。”
“才识非凡。”来人赞许。
程老道:“唤王叔。”
唐明远,风采翩翩,一声“王叔”,让其受宠若惊。
王叔言:“不让你白称一声,除花卉外,别无长物,稍后赠你一盆,勿嫌。”
唐明远致谢。
程老心中欣然,认为携唐明远出行,确为明智之举。王叔,茶社主人,以花木为傲,鲜少赠人,今既承诺赠唐明远,可见其对唐明远的青睐。
王叔淡然一笑,眼神却已铭刻唐明远的容貌。旋即,他部署茶社相关人员,强调唐明远此后无需邀请函,无论何种场合。
茶社中已宾客满座,王叔引领程老等入后院密室,而后抽身离去,身为东主,在外恭候宾客,唯程老等缺席。余者寥寥,他便可休憩。
密室内,四位长者已落座,程老入场,众长者放下茶杯,戏谑问道:“程二久隐,今日何来?此子莫非新收弟子?”程老不以为意,携唐明远落座,唐明远机敏地放下药箱,捧茶至程老面前。程老不动声色,介绍:“师兄唐山之徒,唐明远,初到京城,特来结识各位。”
唐明远恭敬称呼:“钱爷爷,周爷爷。”两位长者目光转变,知程柏师兄唐山仅此一徒,审视眼前的青年,不禁佩服,赞其气度不凡。
钱老首先介绍:“此乃吾徒黄斋,你等可相互切磋。”周老亦笑言:“姜年,你年长,宜多加照拂小唐。”
肩负着师门荣光者,均为其得意门生。唐山、程柏两位大师,一生压制同侪,今日不借机报复,更待何时?
姜年,温文尔雅之青年,对唐明远略一点头,黄斋沉默寡言,介绍后仅以一笑致意。
初识之间,尚存陌生,无话可谈。程老发问:“方才何事讨论?”
周老笑容顿消,面色凝重,叹息道:“上月会诊一病患,新嫁娘不幸患上子宫癌。初诊时,尚有丈夫陪同,确诊之后,仅余父母。再诊时,主治医师言及,新娘正在办理离婚。其夫家至医院滋事,言辞不堪,引发实习护士争执,不幸受罚。”
此言一出,室内气氛愈发沉重。生死无常,医者见怪不怪,但人间不幸,仍令人感慨。
黄斋虽寡言多行,关怀之心不减:“护士转正是否受影响?”
姜年答道:“师长已有所交涉,批评教育必行,然不影响转正。”
黄斋释然,忍不住评道:“此夫无担当。”
钱老叹曰:“正因规矩繁多,不愿久居大医院。”
此时,一门之年长辈的女性步入,笑言:“钱大炮所言何事?程二亦来此,此英俊后辈,莫非门下?”
董婆子,休得再称我钱大炮。钱老苦涩言及,“陆淮,骨科岂不更适合你?何苦追随妇科之道。”
董老身后,步入一位三十余岁的质朴男子,严肃回应:“妇科,亦是良途。”
程老接口:“称董奶奶即可,妇科技艺,她乃个中翘楚。”
唐明远起立,恭敬唤道:“董奶奶。”
董老目光含笑,“此子英俊,礼数周全,非程二门下,应是唐大门徒。”
唐明远谦逊道:“董奶奶,小唐或小远任您呼唤。”
董老点头,随即落座,语气淡然:“陈某今日忙碌,无法莅临,正忙于一场重大手术。”
程老略显不悦:“外间喧嚣,究竟邀请了多少嘉宾?”
钱老无奈解释:“卫生厅组织,我等虽可不顾,但须为后辈着想。”
即便权威如他们,亦不得不对国家机关有所妥协。
程老不以为意:“共图进步,病例是何?”
钱老答:“一例疮毒,一例甲状腺腺瘤,尚有一例颈椎疾病。”
董老突然道:“吴某亦至。”
程老脸色骤变:“阴魂不散。”
董老叹了口气,提醒:“宜提醒小唐。”
程老的心情由此蒙上阴霾,众人皆知他与吴姓之人的恩怨,故而程老毫无避讳,直截了当地告诫:“勿与吴姓者交谈,此人心智不全。”
唐明远对此恩怨尚未明了,困惑地看着程老。程老叹息,揭开了尘封的往事:“此事源于昔日,或许师兄未曾向你提及。那时吴妻遭遇不幸,身怀六甲,状况堪忧。吴求助于师兄,望求回生丹。然而,师兄仅存一枚丹药,原拟救一三岁稚子。此子因早产而体弱,经师兄长期调理,方才达到服用丹药之临界。”
“临界”一词,已隐含无奈与无助。非最佳时机,师父无能为力,若不及早施救,稚子恐无生机,回生丹成为其生存的唯一希望。
“师兄婉拒了吴的请求。”程老再次叹息,两难之际,师兄亦挣扎不已,“吴妻最终未能生还。”
唐明远深知师父无辜,若非命运无常,师父必施以援手。他怒火中烧,首次在众人前揭开温和的外表:“他有何资格咎怪师父?咎应由己,无能之辈。”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原以为唐明远和善的性格下藏有烈火。
初睹唐明远,觉其清雅绝尘,颇具君子之态。然此刻,其眉目间却透出一抹辛辣讽刺,令人难以直面的锐利。彼言:“先来后到,天经地义。岂可因个人私情,混淆是非?回生丹乃我所有,分配权自我手中,非我之物,何来置喙余地?”
虽如此立论,亦有人对吴永泉抱以同情,认为那孩童既已苦撑三载,再坚持一时又有何难?
唐明远目光如炬,环视一周,语气坚定:“首先,若非那孩童急需,我师必会将丹药授予吴氏;其求生之志,无人能夺。次之,吴氏可怨苍天不公,可悲己能之不济,却无权责怪我师;我师行医有德,恪守本分。再者,吴妻既逝,众人怜之;然而,若丹药给予吴氏,那幼子之死,难道不可怜?又有谁敢保证丹药一定能救吴妻?我师却能确信丹药对幼子有效。若吴氏得药而妻未救,反悔之余,岂不更添遗恨?”
一时间,室内缄默,程老面色数变,董老则直言:“吴氏得药,妻未生还,亦将归咎于我师。”
“吴永泉无非寻一泄愤的理由。”唐明远语带讥讽,目光凌厉,“其为懦弱之辈,为己之生寻借口。真爱至深,何不共赴黄泉?其存有何意义?”
“小远。”程老语气凝重,“汝言过激矣。”
唐明远轻笑一声,浑身戾气尽收,先前剑拔弩张之态荡然无存,宛若未曾出现过。“师叔安心,区区心胸狭窄、逃避现实的怯懦之辈,医术再精亦不足惧。”
“师父所受困扰,可见一斑。”唐明远起身舒展筋骨,嘴角微翘,温文尔雅,“师父或许淡然,或许愧疚,然我反之。”他手握门把,开启之门,“外间事务,已不容缓。”随即将门推开。
言罢,两中年男子身着正装,挂牌于颈,匆匆而至,见唐明远开门,不禁一愣。念及此室非同小可,唯有国手及其门人可得其门而入,前者遂微笑示好,唐明远微微颔首,旋即返至程老身旁,携其药箱。
“各位长老,交流会即将揭幕,诸位是否……”
“小章,又是你操办?”董老笑语盈盈,“那就启程吧,免得误人子弟,以为我们倨傲。”
章主任微笑回应:“董老又幽默了。”
董老走近唐明远,轻拍其肩,“勉之。”
唐明远略显羞涩,微笑以对。
章主任亲自引领至前排座位,叮嘱道:“小陆,需时刻留心,妥善照料几位大师,我另有他事。”
“主任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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