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福音听完了来龙去脉,半天没说话。
宋炳文分辨不出她脸上的喜怒。
“阿音,你……生气了?”
“我有什么气可生的?”
她面无表情地将手里的猎物交出去,配合盘点。
她并不是生气,而是替夏诗筠感到惋惜。
一旦入宫,就成了王室的女人,待到清算之日,一朝天子一朝臣,所有魏谦的妃嫔都不会有好下场。
不受宠的会被逐出皇城,受宠的,大抵逃不过一个赐死。
夏诗筠这样着急,却不知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已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都是要还的。
如果她安心等待明年开春大选——虽然她肯定等不到了——至少还有一线生机。
也罢。
夏家是坚定的保皇派,按照卫国公夏巡的性格,绝对不会眼睁睁看着魏皇叔同侄子抢夺江山而不管。
这一家子在将来的宫变中本就自身难保,也许命里就有此劫,也许夏诗筠无论怎么选,都逃脱不了一死。
魏福音掩下心底一抹怆然,面色如常地转身。
魏辞正骑马过来,在她面前停下,脸上带着苦笑。
魏福音了然。
“没事,那花鹿毛色不好,明日还有机会,我们捕只更漂亮的。”
魏辞下马走近,深深看她一眼。
“想不到阿音挺会安慰人。”
“堂哥说笑了,”魏福音似乎没什么心情耍嘴,“裴衡的骑射没有短板,尤其擅长拉锯战,看准的猎物,拖也要将它拖死。对猎物如此,对对手,也是如此。”
魏辞一愣。
“阿音似乎话里有话。”
“没什么,只是觉得,有些累了。”
她转身预备往回走,魏辞不知怎的有些心慌,一把拉住她的手腕。
“究竟怎么了?”
他紧盯着她的脸。
“是不是在怪我?明日我一定不会掉以轻心……”
魏福音顿了顿,反应过来他误会了。
似笑非笑的瞧着他,轻启朱唇,“堂哥不必如此紧张,我只是刚刚听了则消息,来不及消化。”
魏辞眉心一松,转头看向宋炳文。
宋炳文正盯着他握住魏福音的那只手凝神,察觉男人的视线,才调转目光,重述了一遍魏谦发落贺贵妃、封夏诗筠为才人的事情。
魏辞听罢,良久未语。
半天才冷不丁反问——
“公主是因为圣上封妃,所以不高兴了?”
魏福音头大。
怎么每个人都问她这个问题。
“没有,我很好,我真的只是累了,先回营地了。”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看在另外两个男人眼里,怎么都像言不由衷。
当真生气了?
所以,她还是在意魏谦的?
魏辞眯了眯眸子,不知道心底那一抹不悦的情绪因何而起。
宋炳文有巡逻任务,不能跟上去,只能在后面唤。
“你先休息,晚膳我叫你!”
魏福音头也不回,摆了摆手。
直到连宋炳文也离开。
魏辞依旧望着她的背影,驻足在原地良久。
他以为,她没那么难懂。
现在发现,好像不太一样。
他的眉头蹙得越发深了。
-
晚膳时分,盘点结果和第一日围猎成绩排名被张贴出来。
有了那头花鹿的助攻,裴衡和夏书音这组拿下第一;
好在魏福音这组的银狐并没有将积分差距拉大,只有一分之差,位居第二;
接下来如盘口推算的胜率所料,夏烨和夏诗筠排第三……
只是由于夏诗筠从马上摔下来,受了腿伤,没办法继续参加秋猎,反倒便宜了位居第四名的沈言之和宋清柔这一组。
一共三组,入围明日的决赛,争夺最终的头筹。
宋清柔很兴奋,因为这是她这么些年第一次入围秋猎决赛。
沈言之却兴致不高。
“怎么?你该不会不想比了吧?姓沈的我告诉你,虽然咱们明天就是陪跑的,但是该出的力气还得出,你可不能因为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命运就放弃努力。”
沈言之被说中了心思,脸上一阵红。
“行行行,我努力,我努力还不行吗?明天你千万跟紧我,咱们只有一个原则——绝对不踏入丁圈半步。”
宋清柔不认可,“咱们即便没野心,也不能这么猥琐吧?今年这丁圈开都开了,好歹去一趟吧?何况人多力量大,咱们还能帮衬着阿音……”
“去也行,不过要帮忙的话,肯定是帮阿衡,那是我最好的兄弟……”
“你敢!”
宋清柔气得叉腰,指着他的鼻子就痛骂。
“你要是敢帮那个女人,我这辈子都不理你!”
沈言之苦着脸,委屈得要命。
“所以我说,咱们不去凑那个热闹,让他们自己龙争虎斗去,咱们别为了立场问题,伤了内部团结……”
“说白了你就是觉得兄弟比我重要!”
宋清柔追在他后面打。
刚刚用完膳出来遛弯的一行公侯夫人们正好看到这一幕。
有夫人拿手肘轻碰靖忠侯夫人。
“要我说,还是宋夫人命好,儿子在长公主身边当值,近水楼台先得月不说,女儿也是会挑会看、会自己拿主意的主,瞧瞧这对小冤家,多登对啊。”
宋夫人脸色不善。
说话的夫人并未察觉,还预备继续打趣,却被另一位有眼力见的夫人打断。
“你这说的什么话,玩笑开大了,该惹得侯夫人不高兴了!”
“就是,言之公子虽生的俊俏,又出身东离藩国皇室,可到底是个质子,清柔可是咱们大成的正经侯门小姐,怎么也该配个世家子弟。”
方才说话的夫人一怔,连忙做打嘴模样。
“是我考虑得不慎重,侯夫人莫怪……
“说起来正是呢,东离如今兵荒马乱,群雄割据,沈家成了亡国奴,临越被划成文乾下面一个郡,实在是造化弄人,这言之公子也是命苦,如今身份不伦不类的,叫人唏嘘。”
众夫人们也叹起来。
再远远地看宋清柔和沈言之一前一后追逐打闹的背影,越发替宋夫人捏了把汗。
看样子,这宋家小姐与言之公子将来恐是镜花水月,幻梦终成空。
却有一位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插话进来。
“也不能一杆子打死,这东离质子里头,倒是也有适合你们柔儿的。”
“我知道你说的是谁,衡公子是百里挑一没错,只是到底还是质子……”
“质子怎么了?”那夫人神秘地压低声音,“我听说,今年文乾不打算向中原进献岁贡了……”
“我也听说了,说是连年战乱,国库空虚,拿不出银子!”
“这你也信?听我夫君说,保不齐日后文乾要一统东离,如此一来,衡公子怕是早晚会还朝,在外邦受了这么些年委屈,东离皇室如何能薄待他?肯定荣耀加身,封赏无数……咱们本朝的长公主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夫人们眼睛雪亮,谈兴都被钓了出来。
“咱们从前没有得罪过衡公子吧?让我仔细回忆回忆……”
“诶哟,八字还没一撇呢,说不定文乾后继乏力,被旁的政权取代也未可知,天下无非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无论谁称雄都无所谓,反正也打不到咱们中原来。”
“妇道人家,妄议朝政,成何体统!”
靖忠侯在后面不知站了多久,突然低喝一声,吓得夫人们齐齐转过身来。
侯夫人不悦,觉得夫君如此粗鲁,在这些夫人面前给自己跌份。
于是上前推搡他。
“你这是从哪儿来?又要到哪儿去?你别管我们,自去忙你的罢!”
“哼!”
靖忠侯拂袖,板着脸离开。
行至一处热闹的营帐,早有侍卫替他掀帘子。
“靖忠侯请!”
老侯爷眼睛瞪得溜圆,“你小声些!别嚷嚷得人尽皆知!”
那侍卫不卑不亢,抱拳请罪,“小的知错!”
老侯爷站在原地,并不抬步,那侍卫以为侯爷摆架子,刚预备再“请”一句,手里却被塞进一枚沉甸甸的大金锭子。
“你替我进去下注,押明日长公主和魏世子夺魁,千万别给我下错了!”
那侍卫惊得瞪大眼睛。
“侯爷您不进去?”
“兔崽子!让你小声些!”
靖忠侯狠狠拍在侍卫后脑勺上,随即谨慎地环顾四周,又严肃地凑近——
“咳咳,小赌怡情……”
“快去!记住,千万别给我下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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