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槿完全没预料到,竟然碰到了这副场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她几乎是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孟瑛,却见孟瑛眼眶突然有点发红。

    孟槿突然就僵住了手,她忍着心头的酸涩,任由周承安铺在她身上哭完,然后抬手推开了他。

    “双喜,去请老大夫给周少爷看诊。”

    周承安眼含希冀的看过去,却听到了孟槿下一句话:“看完诊就通知周二爷去接人。”

    她语气顿了顿:“孟家庙小,容不下周少公子这样的富贵人家。”

    双喜脆生生的哎了一声,就连拖带拽的将人拉走。

    周承安执拗的回头,脚步踉跄。

    他怔怔的看着孟槿,仿佛被一把锋利的剑,直刺入心脏。

    娘亲竟然真的不要他了

    为了一个贱奴,抛弃了自己

    他脸上的神情越发惶恐,可却再也不敢像先前那样撒泼打滚了。

    他双喜拉着跌跌撞撞往前走,最后不甘心的又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了孟槿俯下身子,将孟瑛抱在怀里,头也不回的进了家门。

    他再也不抵抗,任由双喜把他带到医馆,然后被周家的人接回了家。

    而孟槿,正拍着孟瑛的肩膀,哄他入睡。

    烛光袅袅,照的孟瑛的身形更加瘦小。

    他嘴角笑的甜甜的,带着期盼的眼神,跟孟槿说着她不在应县时,家里发生的事情。

    他说舅舅带他去书院见了夫子,夫子夸他聪慧。

    他说平安姐姐还教会了他站桩,教他练武。

    孟瑛断断续续的说着,话语也有些颠三倒四,一双小手塞在孟槿的掌心里,抓的孟槿有些不适。

    孟槿却没打断他,一直安安静静的听他讲,时不时笑的应和他。

    直到他嗓音越来越低,却还强撑着睡意不肯睡着,孟槿才知道是为什么。

    灰暗的卧房里,孟瑛熬不住睡意,最后小声嘟囔了句:“娘亲,你要等等我,等我长大了,我一定能考取功名,给你挣个诰命回来,我还会练好武功,以后好好保护娘亲。”

    他只觉得今天的场景好像一出美梦,他好担心,一觉醒来就全都变了。

    当孟槿当着周承安的面,说她只有一个儿子,名叫孟瑛的时候。

    孟瑛心里的忐忑一瞬间,全部被抚平,再也生不出半点嫉妒。

    余下的,全是对自己的责怪。

    他怪自己,竟然妄图想要母亲在他和自己的亲生儿子中间做选择。

    孟瑛心里愧疚极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手上的力气也慢慢松掉:“娘亲,你要是舍不得小少爷,就让他回来吧,我不跟他抢。”

    话音刚落,孟瑛就沉沉的睡了过去,嘴角带着笑意。

    孟槿却在这漆黑的暗室里坐了很久才离开。

    这是孟瑛第一次唤他娘亲,而不是母亲。

    他的忐忑不安,让孟槿恍若隔世,回到了年少时。

    那时,她也曾像孟瑛一样,想哭了忍着,摔倒了自己爬起来,只为了在母亲面前卖乖讨好。

    可直到她被绑上花轿才知道,一切都是徒劳。

    孟槿回到自己的卧房,翻出了箱笼最底下的那个老虎头。

    红色的布头已经有些褪色了,是很多年前,她看到母亲为孟文平准备的生辰礼时,她自己跑去买来的。

    未出嫁前,她从没有过过生辰,这只老虎头寄托了她对家人的所有期许。

    被她珍藏了很多年。

    后来,周承安恰好在寅虎年出生,她便将珍藏了许多年的老虎头,送给了周承安。

    这是一个母亲对孩儿最初的拳拳爱意。

    只是,被他嫌弃太过破旧,随手扔了,直到被孟槿捡回来。

    也是在和离的那几日,孟槿才知道,原来周承安早在几年前就开始嫌弃她了。

    孟槿的身影透过烛光扫射在墙壁,影影绰绰的摇晃。

    她愣愣的盯着手中的老虎头,直到眼角酸涩胀痛,才扬手,丢进了火炉。

    火舌猛的扑起,不过一瞬间,就燃烧成为一片灰烬。

    孟槿披着外衣来到孟瑛的房间,摸了摸他熟睡的小脸,又添了一床被子。

    夜色中打在她的鼻尖,隐约还能看到眼角一抹湿意,她终于俯下身将唇贴上了孟瑛的额上。

    “我以后只有你了。”

    ——

    周业洵匆匆赶去医馆的时候,双喜已经离开了。

    只有老大夫一个人,坐在医堂桌案后写写画画。

    看到周业洵进来头都没抬一下:“赶紧领走,今夜安排些人好好守着,怕是要发热的。”

    周业洵脸色铁青的走到儿子身前,哑着嗓音问他:“你在闹什么?大半夜跑出去做什么?还嫌今日不够乱吗?”

    一整天兵荒马乱,周业洵早就筋疲力尽。

    周承安抱着胳膊蜷缩在地上,像是没听到一样,一句话也不说。

    周业洵烦躁的捏了捏眉间,厉色道:“说话!”

    向来懂事的儿子,为什么也偏偏在今日给他找麻烦?

    周业洵根本没控制语气,一通怒意就发泄了过去。

    老大夫挑了挑烛火,悠悠说了句:“我这里是医馆不是书院,想管孩子带回家管去。”

    周业洵冷笑一声,掏出一腚银子随手扔了过去,强硬的拉着周承安就走。

    他铁青着一张脸,扭头就大步往外走,根本不顾孩子的脚步跟不跟得上。

    周承安像是痴了傻了一般,闷头任由他拉着,直到上马车前跟不上周业洵的脚步,脱手直接摔跪在了地上,还是一副呆愣的神情。

    周业洵这才察觉到不对。

    他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像是想到了什么。

    说出口的话一字一句,晦涩难言:“你去了哪里?”

    周承安这才有了知觉,突然浑身抖了抖,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周业洵脸色突变,一把握住他手腕将人拽了起来:“你是不是去找你娘了?”

    空荡荡的街道上,一父一子僵硬的对峙着。

    最终,在周承安长久的缄默里,周业洵败下了阵来。

    他无力的靠在车辕上。

    为什么要去找她?

    还嫌不够丢人吗?

    周业洵只觉得自己活的像个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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