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彻的嗓音有些许的干涩,他低声问:“为何?”
长公主叹了口气:“谢姑娘这么些天都没找到,除了驰儿不肯接受事实,谁人不知她已殒命?圣上的思虑没错,总不能让驰儿枯等一个活不过来的人。”
言彻垂睫敛眸,心中暗道:不是的,谢姑娘并没有死。
他本该说出真相的,可胸腔中的那颗私心蠢蠢欲动,像是生出了锁链,捆住了他的咽喉。
卫吾曾经劝说过的话语一遍又一遍地在他脑中响起。
自己当真不想要吗?
当真不想据为己有吗?
他嘴上说得再公正无私,可心跳不会撒谎,在听到二人会解除婚约时,他分明是欢喜的。
况且,季驰本就不适合她。
就算她不选择自己,与季驰解除婚约也不算坏事。
言彻的沉默并未引得长公主的关注,在她眼中,言彻本就是个寡言的人。
马车再转过一个街口,便要抵达凌王府,言彻抿了抿唇,漆黑的瞳眸翻涌着不同寻常的晦暗,忽地开口道:“表弟身负重伤,若心思浮动、脾气躁郁恐不利于休养。”
长公主面露疑色:“你的意思是”
“若他提前知晓,只怕会抵触反抗,不若等圣旨下了再做打算。”
长公主皱眉沉思,言彻悄然握紧了手指,陌生的情绪充盈着胸腔。
他知道,这般行事很卑劣。
可就这一次,他想放纵一回。
只此一次。
长公主显然是了解自己儿子脾性的,若提前知晓了,只怕真要如言彻所说,闹个天翻地覆。
她喟叹:“也只能先如此了。”
言彻返回金吾卫营地后,收到了副官传来的消息:那位秦夫人又来了。
秦氏先前两次提出探望谢映容都被拒绝了,现下已是第三回。
副官问:“还拦吗?”
言彻摇头:“放她进去,派人盯紧些。”
秦氏本以为此次又要无功而返,没想到等到了点头准予。
她的心态较之以往,已经截然不同。
她本来还抱着尽力一保谢映容的心思,如今是半点侥幸都不敢有了。
若非犯了重罪,岂会连家人的探望都推三阻四?
谢恒虽在礼部任职,可同为六部之一,如果不是毫无转圜的余地,又怎么会这点面子都不给?
谢恒说得没错,再拖下去只会引火烧身,整个谢府都要跟着陪葬。
秦氏再不舍,也分得清轻重,知道谁才是她的安身立命之本。
她忐忑地将食盒递给查探的狱官,生怕他们发现其中的蹊跷,好在狱官只是翻看了下,没做过多的刁难。
“只有两炷香的时间,莫要误了时辰。”
粗大的铁链被取下,秦氏望见了缩在角落里的人,一时间有些不可置信。
——那般狼狈、枯瘦、形如槁木,比之街上的乞儿都有所不如,哪里看得出来是她的女儿。
谢映容听到动静,徐徐转过身来。
她见到秦氏,黯淡无光的眼睛霎时亮起,几乎是连滚带爬着冲了过来,眸底血丝弥漫,眼球胀红,隐有癫狂之态。
惊得秦氏往后退了一小步。
谢映容嗓音嘶哑,沾了血污的指甲死死钳制住秦氏的双臂:“娘,救我出去!我不想再待在这里了!我会死、当真会死的!”
秦氏忍着剧痛,勉强笑了下:“容儿莫怕,你父亲正在为你奔走……你这般憔悴,这段时日定是受苦了,娘带了饭菜,你且用上一些。”
说着她便挣开谢映容,打开了食盒。
里头准备的都是谢映容平日里最爱吃的,汤汁与饭菜的浓郁香味勾得人心痒。
谢映容沉默地拿起了筷子,那双灵动的鹿眼在此刻却显得分外诡谲,直愣愣地盯视着秦氏,将她看出了一身的冷汗。
她机械地扒拉了两口,面无表情地咀嚼着,在秦氏略微放松心神的时候骤然凑了上来,几乎是与秦氏面贴面。
血腥气与泥土的腐朽气味混合在一起,秦氏屏息,眼前被谢映容两只漆黑猩红的眼珠占据,她古怪地笑了下,像是吐着信子的毒蛇:“娘,你们不会抛弃我的对吧。”
秦氏强撑着露出慈爱的目光:“傻孩子,你是爹娘的亲女儿,我们怎会不管你?”
心中却已经有了成算:容儿只怕是已经疯了。
谢映容接下来说的话更是佐证了秦氏的判断。
“娘,我知晓未来谁会登基,”她语调慢悠悠的,浑然不觉自己说了多么大逆不道的话,“皇帝过不了两年就要死了,七皇子会成为新帝,你们一定得救我,只有我知道该如何讨好他。”
诅咒帝王,妄议储位,哪一项拎出来都是死罪。
秦氏心中惊涛骇浪,甚至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女儿当真与谋逆案没有关联吗?
至于谢映容所说的七皇子,秦氏只当她是在胡言乱语,一个不受宠的病秧子皇子,如何能登上大宝?简直痴人说梦。
眼见着谢映容吃干净了饭菜,秦氏敷衍着宽慰了几句便匆匆离开。
为了让女儿的死顺其自然,她所准备的药物发作时间较慢,人看起来更像是虚弱得病,慢慢损耗而死的。
这样奇妙的药物自然是来自于千机阁。
秦氏吩咐马夫加快些速度,今夜从容儿那得来的消息太过惊骇,万一容儿胡言乱语,让狱卒听去了,只怕会惹下大麻烦。
她只是个内宅妇人,拿不定主意,还是说与谢恒,让他来做主为好。
秦氏走后不久,谢映容便陷入了昏睡。
深夜,一辆青布马车出现在刑部后门外,驾车的是一名灰衣男子。
他头戴斗笠,看不清面容,唯有腕间带了一条菩提串珠。
车轮在石板路上发出骨碌碌的声响,守城门的士兵得了命令,悄然放行。
城楼之上,巍峨如山岳的男子负手而立,目送着马车行远。
天光熹微,橙红的日光破开云雾,落下一片薄纱似的光影,唤醒了沉睡中的村落。
谢惜棠与程淮两人换了婆婆提供的粗布麻衣,又买下了隔壁的一辆驴车,朝着城镇的方向驶入。
此处最近的城池并非京城,而是宛城。
待二人赶到城门口已是午时,一旁支的茶摊子坐满了人,进城的队伍也排得很长。
卫兵们手中拿着画像,每碰到年轻女子便查看得分外仔细,像是在寻什么人。
程淮眉目微压,将谢惜棠头上戴的帷帽拢了拢:“我去打探下消息,你就在这儿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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