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末的最后几日，冷得可怕，寿康宫负责传召沈熹微的秦嬷嬷，裹了一件深褐色竹纹褙子，急忙忙地出了门。
将将走上回廊，秦嬷嬷便与顶着满头满脸鲜血的沈熹微走了个碰头。
“哎呦，皇后娘娘，您这是”
沈熹微低眉敛目，“无碍，可是母后唤我？”
秦嬷嬷颔首，并好心地提醒她道：“是，太后她得知端妃娘娘小产，正在气头上，您待会儿进去，切记先服个软、卖个乖，把这个难关过了再说。”
从事发至今，秦嬷嬷是唯一一个没先入为主地预设立场，直接将罪名扣在她脑袋上的人。
她眼眶一热，真心诚意地谢过秦嬷嬷。
秦嬷嬷却颇为感慨地说道：“老奴听闻皇后娘娘为了一个小丫鬟，宁可拼着身子不要，跳入冰湖也要救她，颇受感动。”
“若是我那苦命的女儿，当年能遇上皇后娘娘这般仁德的主子，想必会另有一番境遇。”
她擦了擦濡湿的眼眶，苦笑道： “不提了，皇后娘娘快进去吧！”
当沈熹微拖着虚弱的身子，迈过寿康宫门槛，摇摇欲坠的出现在太后面前时，太后即便有一肚子的怒火，也发不出来了。
从漪兰殿到寿康宫，距离不算近。
沈熹微额角的伤口一直未曾处理，天寒地冻之下，伤口竟然一直没有愈合，还在渗着血。
太后捶了捶气闷的胸口，叹气道：“伤成这样，怎的不先回去处理伤口？”
沈熹微心下冷笑，她若是先行处理伤口，太后等急了，还不定要怎么发作她。
规规矩矩地行了一个标准的大礼，沈熹微依旧跪倒在地没有起身。
“回禀母后，端妃此番受惊小产，实是儿媳失察之过，还请母后给儿媳七日之期，彻查端妃受惊一事。”
全后宫都知道，凤印一直握在慕容端手中，从未放权给沈熹微。
她嘴里说的乖巧，自称是自己失察，明眼人尤其是太后，都知道沈熹微并无实权，便是想要整顿后宫，也是心有余而力不住。
随后进来的秦嬷嬷递给太后一张纸条，她打开一瞧，是昨夜守在昭阳殿的眼线递上来的。
“昨夜皇后在昭阳殿内侍寝，一应仆从、侍卫，直至清晨，并无一人离开。”
太后不动声色地收起纸条，视线落在沈熹微雪白脖颈上的青紫痕迹时，脸上怒色终于有所收敛。
“熹微啊，你受苦了。”
是她老糊涂了，只想着沈熹微与慕容端有仇怨，慕容端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出事，便先入为主的给沈熹微定了罪。
现下想来，沈熹微早与沈家反目，虽还有个才华横溢，智多近妖的兄长时时护着她，可沈静安的手到底还伸不到后宫来。
她唯二的两个丫鬟，也折了一个，剩下那一个，被她送去的眼线盯得死死的，有任何异动都会被上报。
沈熹微血色尽染的小脸儿上不见喜怒，“为母后分忧，本就是儿媳分内之事。”
太后摆摆手，“罢了，快回昭阳殿，让丫头们给你请太医包扎伤口吧！迟了怕是会留疤。”
秦嬷嬷亲自扶起沈熹微，并一路将她送出寿康宫。
“后宫嫔妃、宫婢与端妃结过仇怨的不知凡几，皇后娘娘不该将端妃一事背在自己身上。”
端妃若是能活下来还好，可她若是不幸殁了，沈熹微死无对证不说，只怕还会引来皇上怪罪。
日后，帝后心有芥蒂，想要再获圣宠，便难如登天了。
沈熹微眼观鼻鼻观心，她从未想过要萧炽的宠幸，只想借此将凤印握在自己手中。
距离前世北狄覆灭东周之日，也不过七日之期。
若是她没能改变东周的命运，北狄依旧挥兵杀入京都，那凤印便是她自保的唯一砝码。
一路心事重重的回到昭阳殿，珠儿红着眼圈为她擦拭额角的血迹，眼泪断线珠子似的扑簌簌落下。
她不敢哭出声，只能抽抽噎噎地隐忍着。
她哭得沈熹微头都大了，却又不忍心训斥她，只能耐着性子递给她一方帕子，小心翼翼地哄她。
“宝儿还没找回来，你若是再哭坏了，我就该哭了。”
珠儿闻言，再也忍不住地嚎啕大哭起来：“小姐，我想回丞相府！”
“我们入宫才短短八日，宝儿便丢了，死活不知，还有小姐你，身为皇后，他们都敢一次又一次的欺负你，伤害你”
“奴婢真的好怕，怕你和宝儿一样，哪天也不见了，那珠儿也干脆不要活了！”
沈熹微怅惘一叹，伸手将珠儿紧紧抱住，鼻尖嗅着她身上熟悉的皂荚香气，眼圈也渐渐酸楚难耐，无声地落下泪来。
是啊，这皇宫，就是个人吃人的地界，心肠若是不够狠，便只能被人吃的骨头渣都不剩。
她只是想平安顺遂的活着，不必仰人鼻息，不必时时担心会死于非命。
一世不成，又来一世，世世如此，世世想要活着，都难如登天。
漏液时分，漪兰殿那边，没有任何消息传来。
沈熹微借着为萧炽送宵夜的名义出了昭阳殿，身边随侍的丫鬟除了珠儿，还有太后新送到她身边的锦湘。
锦湘名头上是管事女官，真实身份却是太后庶妹的庶出孙女。
这等出身放在名门贵族中的确不够看，放在一种婢女仆中，却又成了镶金边的那个。
沈熹微不习惯房间里有陌生人，白锦湘很有眼力见地乖觉识趣的，只在外间伺候。
出门在外时，沈熹微倒也给她面子，直接点了她的名讳，让她随侍在侧。
左右是被人盯着，至于这个人是谁都没那么重要，既是如此，沈熹微宁愿卖太后个好，装作什么都不知情地将白锦湘带着。
“娘娘想要给皇上做一份滋补的虫草鹿茸汤，汤已经盛到了坛子里，火候大小，便由咱们姐妹盯着吧！”
珠儿找借口，想要将白锦湘留在小厨房，好给沈熹微空出时辰去做隐晦的私事。
白锦湘听到珠儿自称她的姐妹，嫌恶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她的姨祖母可是当今太后。
区区一个低贱的丫鬟，也配与她姐妹相称？
“皇后娘娘金尊玉贵，身边怎么能没人伺候？”
“至于炖煮滋补汤药，珠儿妹妹一人足矣，锦湘还是随身伺候皇后娘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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