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清从温祖承家奔出后,经太阳一甩、风一扇,立刻便后悔了。

    悔说出那样的话,更悔这样失魂落魄地跑出来,好像她真有什么见不得人。

    当时怎么会脱口而出那样的话呢?像是着了魔。晏清轻掐人中,暗暗发誓以后一定要以百分百清醒冷静的状态去见温祖承。

    事到如今,再回去找温祖承是不可能,今日面子没有余额了,要约改天再约。晏清疲惫又挫败,把自己拖回公寓去。

    想到十四台案,她本已过载瘫倒的心突然复苏,跳得那样猛烈,几乎与和温祖承面对面站着时一样猛烈了。

    又想到温祖承了,那人连头发丝都翘着,狂傲、安静又自我,是让人过目不忘的类型,是淡雅与狠戾的交织。

    于是,那天下午乘5路公交车开往市里的人们,能看到有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在望着窗外的云咬牙切齿,一边愤恨地敲自己的大腿。

    回到公寓时,何芳不在,晏清面对着空荡荡的客厅,决定先冲个澡,也算换半个新生。

    约半小时后,何芳回来,就看见晏清湿着头发倚在墙上,啃着红苹果,怀里抱着不知哪年哪买回来的精装西点烘焙册。

    “你发的笔录我收到了。已经传给负责调查宙世的王律师了,这次他们跑不掉。”

    何芳脱掉鞋子,见晏清依然站在那边低头钻研、只闷哼半声应付,不知道她又出了什么毛病,将顺路买的麻辣鸭脖放在餐桌上。果然,晏清的眼睛转了转。这忘恩负义的吃货。

    见晏清放下怀里看着就特别沉的书,何芳说:“成天看这些菜谱,也不见你做饭长进。”

    晏清弯腰的动作卡在半空中,像扭着腰了。

    “我今天下午还去见了一个人。”

    “谁啊?”何芳随口问,扯开装鸭脖的袋。

    “温祖承。”

    “啊?”何芳一惊,“怎么见的啊?”

    “公交车上遇到的,她也住十六台那边,我去了她家。”

    “哦,怎么样?”

    晏清在座位上挪了挪。“你知不知道最近的十四台案?”

    “知道啊,今儿上班刚听说。”

    晏清放下手中啃到一半的鸭脖,在纸巾上捻了捻。何芳的目光追着她的脚步,看晏清入卧室,又很快出来——如果能让晏清连鸭脖都啃不香了,那一定是件大事。

    “看过这本书吗?”晏清将《波澜》递上,如所料见何芳慢慢地摇头。

    “你看看就知道了。”晏清说,“这里头的作案手法和最近的十四台案好像好像。”

    后来,温祖承本着不浪费粮食的美德,一个人坚强地把饼干做完了。

    虽然,在打开烤箱的那一刻,该浪费的还是被浪费了。

    那日傍晚,华灯初上,群星降临于林梢,温祖承端着一盘新鲜出炉的炭黑石头饼,叩响邻居家大门。

    邻居家就在隔壁,仅有一排灌木和一颗高大梨树之隔。

    邻居家就是她房东家,房东家里二楼的两个卧室还住着两位租客,都是与温祖承年纪相仿的外地姑娘,由梨树下的外挂楼梯可直接通过去。温祖承后来租住的小屋原本是水房改建的,才格外简陋。

    此刻叩响的是一楼临街对着院子的正门。应门的是其中一位租客,正是笑眯眯的邻里霸王贺知舟。院子里停放着一辆电动车,刷着鲜艳绿漆,那是她的坐骑。

    “温大作家,你什么——啊!这是什么奇葩东西。”

    “饼干。”温祖承概括说。

    贺知舟抵着门,愣了两愣才追在温祖承后面扑进屋子,妄图挽救场面。

    “南意。”温祖承望见坐在吧台上看书的人,毫不意外,默不作声将盘子放上去,“最近怎么样?”

    温黄的灯照亮她们,从头顶一圈一圈转下来,落在眉心点润。

    许南意先是对她温婉一笑,后对着盘子里的东西面露难色。“等着拜读你的新书呢,不过——解释一下为什么要把石头放在餐盘里?”

    温祖承在许南意旁边坐下来,揪了揪头发。“不重要。”

    贺知舟凑上来,嗅了嗅。“巧克力味儿的——你自己烤的?烤箱还好吗,没爆炸?”

    温祖承和许南意一起瞪了她一眼。

    房东太太习惯早睡,睡前不喜被打扰,她们三人聊天时也压低声音。

    “你最近总是不见人影,大半夜的也不见屋里有人,怎么回事啊?”

    “我最近在赶稿子。”温祖承说。

    眼前这两位隔着一颗梨树和半夜穿堂哭风的同租舍友,便是温祖承在这世上仅有的朋友。搬来这里,也正是因为她们。温祖承在上一家公司先认识了贺知舟,两人都是朝九晚五的打工人,摸鱼时刻臭味相投。许南意是搬来这里后才认识的,性格好得离谱,待人友善真诚,一边兼职上课一边准备考研,跨考中文系。贺知舟第一次带温祖承来看房子地段时,是这么给许南意介绍的: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隔壁工位的隐藏民间大作家!

    眼瞎如温祖承,搬家后当了六个多月电灯泡才反应过来贺知舟与许南意是哪种关系,还是经过房东太太的提醒。

    不知是否因此,那二人总是对温祖承的情感状态十分关心。

    贺知舟把碍眼盘子往桌角一推,假装看不见。“好久没见了,最近温大作家可有什么有趣儿的事儿啊?”

    温祖承想到了下午,晏清莫名其妙的来访和更加莫名其妙的逃离。

    “有,还真有。”

    贺知舟像是没料到她会这么答,喝水时险些呛着。

    “还真有?快来讲讲。”

    许南意瞥了一眼贺知舟亮晶晶的眼睛,叹了口气,她本人对八卦没兴趣,但也坐好认真听着。

    温祖承亦沉沉叹气。场面一度庄重。

    “该从何说起呢?……周五晚上我去参加最近一本小说的庆功宴——对的确是有个庆功宴,因为卖了影视版权——结果喝多了,我编辑准备带我离开的时候,在马路上遇到了一个人。”

    “马路上?”贺知舟比划着,“大马路上?”

    “……对。你不要接话,显得我讲得很离谱。”事实更离谱多了,但温祖承决定先不把晏清的名字讲出来,“然后就认识了一个小律师,说我的书签的影视版权的公司要完蛋,顺便给我塞了名片。今天早上我坐5路回家时,碰巧又和她顺路。”

    “和那个律师?”许南意轻叹,“好巧。”

    “是很巧吧,下午她又……到我家来找我了,挺怪的,说是要调查我什么事,甚至知道我的住址。”

    听到这里,许南意明显露出一丝不安:“知道你的住址……该不会是在跟踪你吧?”

    贺知舟问:“男的女的?”

    “额,是姑娘啦。”温祖承意识到没有说明这点,有点尴尬。

    许南意说:“是姑娘也要小心啊。”

    贺知舟拍了拍她的手。“你重点错了——我们让温温讲感情方面的事,所以当然是个姑娘,啊——温祖承你怎么打我?”

    温祖承默默收回手。

    “所以,饼干你俩一起做的?”贺知舟一针见血地问。

    “不算是。”

    “那怎么说?”

    “她开个头,然后跑了。”温祖承说,“后面是我和面、放烤箱的。”

    贺知舟煞有介事地沉默了一下:“……那看来碳化的责任还是在你。”

    温祖承瞪过去。“找打就直说。”

    许南意问:“那你的重点是?”

    “她临走前说了一些……奇怪的话。好像她也不是故意的,说完就跑了。大意就是,她想亲我,还想扒我衣服之类的。”

    温祖承见面前二人瞪眼看她,在一阵沉默中又想起来:“哦对了,她还挺爱看我的书,做了个ppt专门分析剧情来着。”

    “holysht!”迫于许南意的管教,贺知舟现在只能换种语言吐脏字,不过一点也没影响气势,“能这么面不改色脸不红心不跳地讲出这种话,温祖承,你——和那个律师——你俩都牛!受我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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