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祖承周一到启泰星上班时,忘记带门卡,被关在大门外。她隔着玻璃向门卫大爷打招呼,露出一个尽量腼腆又抱歉的笑容,只是不知道那笑容安放在这副凶相脸上是什么样子。
看门大爷早认识她了,疑似翻了个白眼,起身给温祖承开门:“今天来的挺早啊?”
温祖承低头看了看手表。刚好八点,是准时的。
早上等电梯永远是折磨。人们围堵着电梯口自觉拍成放射状的梯形队伍。大厦四十三层,走完一趟要很久。
闫潇雨又是在这时候逮住她的:“温大作家,主管又找您嘞。”
“又这么一大早上?他上班可真勤快。”
温祖承踏入电梯,一边捂嘴打哈欠,带着旁边的闫潇雨也接连打了两个。两人相视,心照不宣一笑。
“唉,可能那就是他做上主管而咱们还是打工仔的原因吧。”
“可别忘了,咱们主管也是别人的打工仔。”温祖承提醒道。
“也是。”
主管要告知温祖承的事已在她预料之中。
“宙世影世要被查封了,虽然应该只是这一阵子……不过你那小说的版权,多半是被毁约了。”
“嗯。”
“影视化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除非另找东家,现在公司还在商讨,就和你提个醒。”
“好。”
主管见温祖承面无表情、神情莫测,不免问:“你好像一点都不惊讶?”
温祖承将视线从桌子上抬起,落在主管身上,先是沉静地点了点头,再摇摇头。
主管叹了口气,起身来到落地窗边,手扶着头,仰头望向窗外。
“温大作家,我带你这一年了,好意提个醒。《盛世》是本好书,你身为作者,不应该看轻它。”
温祖承望着窗外亮闪闪的浮云,正思考该怎么回答。每当需要与上级对话时,她的语言能力总是变得磕磕绊绊,倒不是害怕,而是从骨子里不知如何与人沟通。
谈话结束后,温祖承在电梯里滑开手机,发现有两个来自同一号码的未接来电。这可不寻常,她没什么人脉,除了催稿的闫潇雨和催房租的魏太太很少有人找。
“喂?”
她走出电梯,正在去办公室的路上回拨电话,另一端传来一个干脆直白的女声:“温祖承吗?”
“对,是我。”
“打扰了,我是允行律师事务所的何芳,有点事情想和您私下讨论一下。请问您今天方便吗?”
连珠的问题让温祖承停下脚步,看了看陌生的号码。那人说话很快,但温祖承听着那人自报家门,应是晏清的同事?
自从周六下午见过面后,她和晏清还没有再联系过。两人都有点尴尬。倒是“一程”小程序上又亮起了红色的“1”,是来自那位新书友pistachio的留言。
“温女士?”
“嗯,我在听。”温祖承重新将手机贴紧耳朵,“您找我有什么事?是宙世相关的事情吗?”
“不是那件事。我想当面说,您今天现在有空吗?”
那边逼得好紧,温祖承下意识感到不悦:“您现在在哪里?”
“在您公司楼下。”
“……”温祖承再一次停住脚步,站在原地抓了抓头发。路过的员工好奇地看了她几眼。
“抱歉,我确实来得仓促。但这事真的事关重大。”那人仿佛怕她不答应,又补充了一句,“是和晏清有关的。”
温祖承一下子捏紧手机:“晏清怎么了?”
“见面聊。您几时有空?”
“给我二十分钟。”
“好。那我们二十分钟后在对面的咖啡店见,我把地址发给您。”
对面的电话就断了。
温祖承推开办公室的门,名叫何芳的陌生号码刚好把约见的咖啡店地址发了过来。她一边走路一边低头看消息,早上刚梳整齐的头发很快被揉乱。
闫潇雨正坐在她的大转椅上,转向温祖承,气势磅礴地问:“怎么样?”
看她充满期待的模样,肯定以为主管叫温祖承是去说好消息。“宙世不拍了。”
“什么?”闫潇雨从椅子上弹起,面色煞白,“怎么就不拍了?”
“是他们公司的问题。“温祖承隔空推手,企图把闫潇雨按下去,“别这么夸张,一惊一乍的。”
走向自己的办公桌,映入眼帘的第一件物件便是那张嫩黄色的名片——晏清给她的。温祖承思考一番,决定把晏清的手机号码添加到通讯录。至于为何要这么做,她也想不清楚——万一呢?
“诶对了,我看见你桌子上有个律师的名片,没敢扔。你没遇到啥事吧?”闫潇雨的问题从一盆奄奄一息的绿植后面传来。
“没什么。”温祖承糊弄着说,“诶,那个龟背竹该浇水了。”
“啊?哎呦,你不说我都忘了。”
闫潇雨这小姑娘总是充满能量,遇到什么事都朝气满满地去干。
她离开后,温祖承默默打开电脑,调出了很久没动过的文件夹,名为“波澜大礼包”。那时候她还和贺知舟一起在上家公司敲代码,偶尔摸鱼,把各种碎片丢进“波澜大礼包”里,慢慢熬出了这本小说。
想起周六晏清来摆放时落下的那本书,总觉得有些不安。
又这样辗转反侧过去十分钟后,温祖承抓起大衣外套,冲出了启泰星大厦,没有通报任何人。
看门大爷望着她的背影,推了推老花镜。
咖啡店坐落在不起眼的街角,两侧俱是琳琅错落的首饰商铺,橱窗里映出的价签让温祖承不敢看第二眼。咖啡店的门被刷成了亮目的紫罗兰色,大抵是像在夹缝中求一丝生机。
推门进店,风铃声响,店员张开笑脸迎上来,还没来得及开口。
“是找我的。”
何芳坐在角落的窗下,抬手打招呼。她面颊消瘦,几乎可以算某些长辈说的“尖嘴猴腮”,不过一双眼睛沉稳大气,短发似山峰。
温祖承略带犹疑着坐在她对面,狭小的木头方桌散着幽幽檀木香。
“什么事?”温祖承开门见山就问,没留神店员还站在身后。
“这家店是有最低消费的。”何芳说,“你点什么,我请。”
温祖承看看菜单,但光线暗得离奇,就随便指了一个。
店员走后,何芳并不含糊。“我是晏清的朋友。有件事,她觉得还不想告诉你,但我觉得很有必要让你知道了。”
温祖承在桌子下面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手。“到底是什么事?”
店员来上茶,很不幸,好像是温祖承很讨厌的乌龙茶。二人都没说话,等店员走远,何芳才开口。
“你看新闻吗?”
“偶尔看。”
“那你听说过十四台案吗?”
温祖承一头雾水地蹙眉。“十四台案?”
与此同时,她心中那个疑惑的泡泡却仿佛缩小了,一点点的脱水,牵动着周围的束缚。
“您不是说和晏清有关吗?”温祖承试探着问。
那可能不是疑惑,更多是期待吧。
“嗯。”何芳放下茶水,不再废话,从手机里调出一则新闻,放到温祖承面前。
“您看看。”
温祖承将手从桌下抽出,小心翻阅着。新闻中这样报道:
澜城十四台两名中年女性于五月三日被发现死于家中,门窗均完好无损,死者均于头部有致命伤,案件全貌仍在调查中。
很短的一则报道,温祖承抬起头。何芳问:“你知道凶器用的是什么吗?”
“什么?”
“酒瓶。”
温祖承向前倾身,说实话,她没仔细研究过酒瓶能不能打死人,这样的作案手法听起来并不高明。她等着下文。
“本来这件事与我们没什么关系。命案,明显是他杀,还未找到凶手,就算晏清平时喜欢自己下去查案,也暂时管不到那么远。”
何芳神情肃穆,盯住温祖承,“这次遇害的人,是她的高中语文老师,是一位对她影响非常大的人。”
“啊。”
温祖承微微张开嘴,脑海里抑制不住地浮现出一个少女版的晏清——不合时宜。她把嘴闭上,想着——何芳为何特意前来告诉她这些事?
“晏清听到消息后大为震惊,通过一些人脉,要到了现场的照片。”何芳故意停顿一下,与温祖承的视线相交,“死者脸颊上被酒瓶瓶盖印下了一圈浅浅血印子,瓶盖就留在现场,除此之外所有与作案相关的物品都被带走了。”
温祖承头脑中嗡一声轰鸣,条件反射地藏起来脸上的表情。在她那张万年复一日的冷漠面具背后,听得见清脆的冰层开裂的声音,伴随着一串联想,直裂去很深很深的地方。
何芳试探着问:“您觉得听着熟悉吗?”
温祖承抿起嘴,抓了一把头发。“熟。”
“是晏清先发现的,她觉得这兴许只是巧合,但我认为,既然找到了线索,那便有必要也告知您。”
原来那天晏清来看她,带着一本《波澜》,就是为了这件事。温祖承摸着手臂上收缩站起的汗毛。她想起在书里,连环命案一共夺取了五人的性命,但那是凸显小人物意不平的艺术手法,不是现实。
何芳看着温祖承的状态,没再多说什么。二人面前的茶水都没怎么动。她临走前,将碗中浓得发乌的红茶一饮而尽。“我会告诉晏清我来找过你了。”
温祖承怔怔一点头,目送何芳出门。门打开那一瞬外界的阳光洒进来,卷着花香,卷着白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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