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锵锵承认自己对陆杉的帮助确实不少,但陆杉已跟他说过一遍类似的感谢话语,此时再听一遍,只觉被人反复感激是件奇怪的事。
他不想一直听陆苇絮叨,便用郑春花的请求打断了她感谢的言辞,陆苇想都没想,很痛快的应了,应完诉苦她这个暑假非常忙:学业方面,她目前也在硕士高级阶段,停了一年课,重新学习和考试对她而言难度远超停课前,尤其是这个暑假她要准备一门大考和一门小考。打工方面,除了特里尔大学的中文班,她手头还有大本营汉诺威大学的、汉堡大学的以及多特蒙德工大的三个中文班要忙,分身乏术,就想着实在忙不过来时把离汉诺威最远的特里尔的中文班给辞了,又担心因此把和冯冲刚缓和下来的关系再度搞僵,正在发愁之际,董锵锵适时的递过来一把梯子,如果郑春花真能代课,她也就好跟冯冲提辞职了。
董锵锵没刨根问底揪着陆苇问到底她是如何与冯冲重归于好的,翻旧账谁心里都不会痛快,有些事还是早翻篇的好,当下把郑春花的电话发给她,同时表示会让郑春花尽快联系她。
只在结束通话前,陆苇才慨然其实并没做好准备马上和弟弟分在两个城市生活,以前就她一个人生活并不觉得孤单,等弟弟在身边待了一年才发现有亲人陪伴的感觉真好,言语之间是无尽的伤感,董锵锵听到后脑中想起的却是老白当初的话,虽然也是大城市,但汉诺威是留不住陆杉这样有冲劲、有理想、有抱负的年轻人的。
李雷几乎隔三差五就给董锵锵打一通电话,即使在他备考期间也不例外。董锵锵被烦的不胜其扰时总会恶向胆边生:当初为啥不利用手中职权把丫的申请信给扔废纸篓里呢?
李雷每次烦董锵锵的诸多问题也让他感到困惑,在他看来,对一个即将成为大学生的人来说,这些所谓的问题网上都有现成答案,一搜便知,根本不需要问人。而且同样面对换城市,年纪更小的陆杉就什么都没问,当然也可能是杜蓝在慕尼黑已帮他打理妥当,但李雷你如果不认识董锵锵,难道还不能自己办好这些事吗?他当初不也是自己摸着石头过河么?他能李雷就不能?
但董锵锵终究还是抹不开面子告诉了对方:换城市一定要先找好房,房子定了其他事才能定。
李雷果然一如他想象中一样顺杆儿往上爬,接着问他是不是可以申请住学生宿舍。董锵锵没好气的说自己等了快一年了还没等到下文呢,他刚来就想住简直就是痴人说梦。李雷马上又问那他现在住哪儿,是不是和之前在汉诺威时一样住有很多小房间可以单独出租的那种大房子。
董锵锵对老同学的心思洞若观火,但有了老白的前车之鉴,他现在不想再介绍任何熟人进来,便用房东出去旅游的借口婉拒了对方希望董锵锵帮忙介绍房东认识的请求。董锵锵不想他到特里尔找房时住到家里,进而看上房东的房,便置身事外的指点了他几家本地青年旅社的地址、本地几个找房论坛及大学里的租房渠道。
隔着电话董锵锵都能感受到李雷的失望,他甚至能想象李雷脸上因愤怒而扭曲的表情。他既惊诧自己的冷漠又不想李雷住进来,脑海中情不自禁就想起小时看过的《北京人在纽约》的情节:男主国内的好哥们儿去纽约投奔男主,处境艰难的男主先把哥们领到自己当初住过的地下室,然后告诉对方,地下室我已经帮你租好了,这些是借给你的钱,你把东西放好就可以去这个地址打工了,借给你的钱不着急还,等你下个月领了工资再还也成,说完扬长而去,气的哥们在他身后破口大骂。董锵锵只能自我安慰,自己虽冷漠,但至少没介绍李雷去住地下室,只是让他凭本事找,还算有点儿人性,只是他也不知自己的人性是不是在不断减少。
自从佟乐乐追随老师进入音乐版权的生意版图,整个人便销声匿迹,平时很难联系上,偶尔能打通电话时,要么佟乐乐正准备登机,要么人在德国以外的国家,还没说上几句便因为彼此时差不同匆匆结束,一来二去,董锵锵只知佟乐乐的业务比非典时期的旅游更难展开,虽为她捏了把汗,却不敢再轻易打扰。
董锵锵前脚抱怨宿舍申请了一年还没任何消息,后脚就收到了大学外办学生宿舍管理处发来的邮件,通知他申请了一年的学生宿舍刚刚批下来。他随时可以看房,如果相中就马上办手续,九月就能拎包入住,如果没相中,还可以再等其他面积的宿舍。
分给他的宿舍就在图书馆对面的宿舍楼群中,离经济系走路不到三分钟,和方爽成了同一栋楼的邻居。单人公寓的面积不大,往多了说也就十五平,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独立厨房和独立卫生间各三平,还带个一平见方的三角形阳台,可以养花种草陶冶下情操什么的,阳台斜对面是食堂后面的林区,之前陈小飞追暴露狂的地方,最近雨水多,树林周边一直云雾缭绕,听楼下的同学说晚上偶尔还会传来很多古怪的叫声。
房租是包水包电的暖租,每月租金八十欧,跟社会上的暖租房子比极其便宜,但跟房东那一比就显得贵了,他现在住房东家就是白住,通过定期打扫院子挣的钱不仅能覆盖房租还有结余。但搬进宿舍可以省下路上通勤的时间和油钱,等于看书的时间会更多,宿舍前后都有超市,骑车就可以,免费停车场就在宿舍楼下不远处,下山进城也很方便,当然最方便的是董锵锵终于能在宿舍上网了,只不过每月只有2g流量,超了会被封号,因为大学认为在宿舍查阅学习资料2g足矣,更让董锵锵不解的是,一旦被封,交了罚金后要等到次月一号才能重新开通,而不是交完钱立即恢复,但解决方法也不是没有,住的离图书馆近,董锵锵完全可以每天去图书馆上网,宿舍流量只作为应急用还是绰绰有余的。
房东那边除了不能由着性子做饭和随时上网,其他一切都好,但房东那除了可以天天免费练口语不用担心看人脸色,还会时不时出现个打零工的机会,比如挖池塘。住宿舍如果还想保持每天练口语的节奏,估计只能等下课后的学生讨论了,周末和假期来大学的学生少,想练口语恐怕不易。
如果真让他从房东那搬出来,他还舍不得那些已经处出感情来的宠物,不管是夜里陪着他疯癫的“雷达”,还是他和房东一起救治过的流浪猫,当然还有那只被他放养在院外林中的鹦鹉,鹦鹉现在每天都会出去玩,有时一走几天,然后回到董锵锵在窗外阳台上为它搭建、方便它来去自由的豪华鸟窝休憩。
两边各有各好,董锵锵一时有些拿不定注意,决定听听郑春花的建议。
郑春花看完宿舍内外的环境,双手撑在阳台扶手上,向树林方向眺望良久后幽幽问了董锵锵一个问题:“你觉得这一年住房东那最大的收获是什么?如果住宿舍,你认为自己可能的最大收获又是什么?”
“房东那边……房租便宜、随时能练口语、还能随心所欲的接触大自然、定期劳动、因为没网,所以家里看书的效率其实比在图书馆更高。”董锵锵说完停了下来,认真又考虑了几分钟,摇头否定道,“不,这些都算不上什么真正意义上的收获,最大的收获可能是和房东建立了友谊,得到了对方一定程度的信任,虽然我对融入德国社会没什么兴趣,但房东确实是我了解德国社会的一个窗口。她比我父母都大,却和他们一样包容我犯的错误,也给我证明自己能力的机会,她会有意无意的敦促我审视自己,深入到人生更深层次目标的细节上。”
董锵锵说完不等郑春花再问就笑出了声:“你不用说了,我不搬了,我下午就回复学生宿舍管理处。”
“那你打算等房东回来后和她说你的这个决定么?”郑春花转过身,把身子靠在阳台扶栏上好奇问道。
“不,她没必要知道。”
郑春花把目光投向远处林间上方突然腾空而起的斜飞青鸟,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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