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像毕竟扛着设备,骤然被推,景谭赶紧去扶。

    葛素萍正处于情绪失控状态,她无差别地攻击着周围的人,导致本就站立不稳的景谭与摄像差点摔倒在地。

    “小心小心!”

    周围顿时一片混乱。

    周围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再上前刺激对方。

    苏时酒站在稍微外圈的位置,身后还有顾殊钧始终伸手护着,倒是没影响到他。

    他瞧着葛素萍的动作,面上若有所思。

    ——在推拒的过程中,葛素萍的大部分关注点都集中在摄像和身为记者的景谭身上。

    对方抗拒记者,甚至比抗拒警察还要厉害?

    是因为曾经儿子的新闻报道?

    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没等苏时酒思考,葛素萍的物理冲撞,便致使葛奶奶病床周围空出来一小块。

    “还在这里待着干什么?不怕我投诉啊?”

    葛素萍红着眼。

    “投诉”这个词的威力,对服务行业无疑是巨大的,不仅影响到他们后期的职称晋升,还影响科室奖金发放。

    本着息事宁人的想法,葛奶奶的主治医生对景谭等人说:“既然葛奶奶的陪护不愿意,那这场采访还是算了……”

    倒是有不少其他病房来围观的病人,见状窃窃私语。

    “这人怎么反应这么大……”

    “谁知道。”

    “这是对待救命恩人的态度吗?也太奇怪了。之前这老太太送过来的时候,我可在旁边呢,那医生都说了,毕竟年纪大了,要是再晚送过来一阵,人就给冻坏了。”

    “不就是做个采访吗?怎么就不行了?人警察同志说不定还指望着这个评个年终优秀先进什么的呢。”

    “就是。诶你说,她这么激动……该不会她是那老太太的儿媳,怕播出去被骂没照顾好老人?”

    “有可能。”

    葛素萍的手紧紧抓着床沿,指关节泛白。

    在议论声中,她终于逐渐冷静下来,神色平静,戒备地盯着刘青锋等人,全当没听见周围的说话声。

    刘青锋脸色也有些不太好看。

    他站在一个安全距离,面上露出笑,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扬声问:“葛女士,我们当然可以中止采访并离开,只是走之前,倒是有个问题想问问你,我们究竟哪里得罪你了?”

    葛素萍看向对方。

    “你要说是因为之前警察和记者经常去找你们追问那事?”

    刘青锋不等葛素萍回答,一把拉过苏时酒,冷笑一声道,“我家孩子之前跟你认识确实是巧合,后来我和他一起去你家吃饭,可一句多余的话都没问。”

    “葛奶奶到公安局的目的你我心知肚明,是孩子见对方这么大年纪了于心不忍,特意来找我求情。”

    “昨天我们把葛奶奶送来医院,你说要还我垫付的钱,行,还钱,本来扫个码就两清的事,是你先提出要加好友的吧?不加我,非加我儿子,也是你提出来的吧?结果倒好,你转头就把人删了,孩子因为这个难受了大半夜。”

    一旁,景谭和顾殊钧齐刷刷看苏时酒。

    ……儿子?

    苏时酒:“。”

    苏时酒很是配合刘青锋,站在原地低垂眼睫,眼眶微红,确实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刘青锋入了戏,简直越说越气:“明明之前——”

    周围人多,他也不想把话说的那么明白,“江乐才是那次事件最大的受害者!要是警察晚去一点,你们村的人是没事了,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就这么没了!感情死的不是你们的人是吧?”

    “直到现在!人家都还有心理阴影,闭门不出,在家里养病呢!”

    “何况就算是我问了又如何?这是我身为警察的职责!除了想了解下情况外,我们也没怎么着你们吧?你一副受害者的模样干什么呢?难道我们都得供着你,才能得到你一个好脸色是吧?”

    听到“江乐”的名字,病床上的葛奶奶神色变得仓皇些许,她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犹犹豫豫地张了张唇,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只颓丧地低下头。

    葛素萍听到这番话,心中也是一动,却依然抿着唇不吭声。

    苏时酒始终安静站在一旁,待刘青锋激情输出完毕,想着应该没什么遗漏的了,才伸手拉了拉对方的手臂。

    “爸,别说了。”

    苏时酒低声哀求。

    刘青锋:“反正我言尽于此!”

    他说罢,负气转身。

    离开之前,与苏时酒对视一眼。

    苏时酒几不可查地点头。

    周围围着的人不少,将不算宽敞的道路堵了个水泄不通。

    见刘青锋要走,众人才抠抠搜搜让出一条路来。

    刘青锋扫了眼周围,带着李洋离开的同时,还顺势带走了始终黏着苏时酒的顾殊钧——免得对方身上那股由财富转化而来的内敛高贵与强大的气场坏事。

    景谭之前差点被推倒在地,却没有任何怨言,他情绪十分稳定,见状开始疏散人群:“好了,这里没什么好看的,采访不继续了,大家不要在这里打扰病人休息。”

    医生和护士从旁帮忙。

    很快,整个病房冷清下来。

    原本满满当当的屋子,只剩下葛奶奶,葛素萍和苏时酒三人。

    ——隔壁病床的病友能拄拐了,一副过年模样,兴致勃勃跟着之前离开的人群,准备去楼道里好好八卦八卦这事。

    周遭一阵安静。

    苏时酒看向葛素萍。

    他双手握在一起,有些拘谨,一副企图缓和双方关系,却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模样。

    还是葛素萍嘴唇动了动,率先质问:“你怎么还不走?”

    “阿姨……”

    苏时酒呐呐道,“我替我爸向您道歉。”

    这是他们在来时的路上就决定好的。

    万一情况不对,就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不指望一次性完成任务,只求多次攻坚。

    苏时酒低声道:“其实,葛阳和葛济川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们应该也知道,法院已经下了判决,过完年就会直接……所以之后应该不会有人再去郊区那边骚扰大家了。”

    “我爸本来没打算从葛奶奶的事情上捞什么好处,还是一个叔叔提醒的,说见义勇为对评选有帮助,还能鼓励大家多行好事,是有正面积极影响的,才张罗着过来……我们没别的意思,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对你的打击这么大。”

    “对不起。”

    再次道歉后,苏时酒朝葛素萍鞠了一躬。

    他垂着头,神色有些落寞,像是考了一百分,却得不到任何奖励,反而被训斥一顿的乖孩子。

    让人瞧了便有些心软。

    葛素萍坐在病床边,依然没吭声,只手微微蜷缩了。

    一旁,病床上的葛奶奶对苏时酒的印象很好,又念着苏时酒之前答应她的事,忍不住推了下葛素萍。

    葛素萍正陷入思考中。

    其实,刚刚刘青锋的那番话……虽然语气激动,满是指责,但其实仔细想想,也不无道理。

    换位思考,如果她的儿子差点被杀,凶手的同村人却三缄其口,还表现出对警察和记者的极大不满——

    手臂猛然被推了下,葛素萍一愣,回神连忙问:“怎么了?”

    葛奶奶指了指一旁的苏时酒。

    葛素萍反应过来。

    她胡乱点点头,不与苏时酒对视:“我知道了,那件事……刚刚我确实有点……情绪有点太激动了。”

    她说话时语无伦次的,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昨天删了你,不是在针对你。你别放在心上。”

    苏时酒:“……嗯。我知道。”

    他漫不经心想,葛素萍应该只是迁怒。

    两人对视,葛素萍语气干巴巴的:“行了,你也赶紧回去吧,你爸应该还在外面等你。”

    苏时酒“嗯”了声。

    有些关系讲究过犹不及。

    苏时酒点到为止,转头出去了。

    “小萍。”

    病房内,葛奶奶叹了口气。

    她如枯树皮般手握住葛素萍,浑浊的眼睛看向对方,“你男人最近出去了,你又来照顾我,俊青一个人在家里行不行啊?”

    “没关系的。”

    病床边的这位上了年纪的女人像是浑身泄了气,没了之前赶人时的势不可挡,慢慢收起浑身的尖刺。

    她收拾好情绪,才起身拿起之前带来的东西。

    打开柜门,边整理边往空柜子里放,“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出事都好几年前了,这些年……总要慢慢习惯自己的处境,学会独自一个人生活的,毕竟我和他爸,总归要走在他前头。”

    涉及生死的话题,总是令人格外悲伤,此刻却轻描淡写的从这样一个女人的嘴巴里说出来。

    葛奶奶又叹了口气。

    “对不起……”她突然道歉。

    葛素萍动作一顿,隔了几秒,语气与视线都极为平静道:“你糊涂了。真正犯错的人都没道歉,你道什么歉。”

    葛奶奶却有自己的缘由:“要不是当初我跟俊青说着火……”

    “翠姨。”葛素萍不赞同地皱眉,打断了对方的话。

    她生长在农村,自小就是会做事的,手脚麻利得很,很快便将带来的东西都规制好了。

    “吃个苹果不?”葛素萍从塑料袋里摸出一个苹果来,问着,转头与葛奶奶对视,在后者年迈的,眼皮已经耷拉下来的眼神中,看出某一种小心翼翼的渴望。

    葛素萍沉默半晌,又将水果刀和苹果放下了。

    她搬过一把椅子,瞧着葛奶奶的神色有些复杂。

    病房内很安静,只有外面走廊时不时响起的叫号声,和偶尔路过的病人的低声交谈,正适合思考。

    她脑海中不由回想起刘青锋刚刚的话语,苏时酒落寞的眼神,再想到那个差一点就被投海杀害的年轻人……眼神里不可避免地透出几分茫然来。

    她忍不住心想,值得吗?

    他们现在在做的事情,真的值得吗?

    迟疑半晌,在葛奶奶等待的视线中,葛素萍叹了口气,妥协了。

    她拿出手机:“好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发消息,看看他们走没走远,还愿不愿意回来。”

    葛奶奶终于展露笑颜。

    “你刚刚的模样,可把我吓着了。”

    她语气亲昵地嗔怪着,像是知道葛素萍在想什么,轻轻拍了拍对方的手,“小萍,别想那么多,都已经到这一步了,活着的人更要好好活,别想那么多。”

    葛素萍:“……嗯。”

    另一边。

    苏时酒走出病房后,与其他人汇合。

    一行人正站在电梯口,区区七个人,却分成足足三派,有那么点寝室六人五个群的意味了——刘青锋和李洋站一起,景谭和摄像扎成一堆,顾殊钧独自一人站在窗户边。

    他到的时候,顾殊钧第一个看到他,站姿发生了些微的变化,似乎争取以最帅的角度面朝苏时酒。

    苏时酒发现了,并忍不住好笑的在心中打出六个代表无语的点。

    一旁,李洋正好奇问:“师父,你刚刚说张局的儿子现在还处于心理创伤阶段,在家里养病呢?”

    苏时酒顺势竖起耳朵。

    “哪能啊。”刘青锋瞥他一眼,“张局觉得他这次受了惊吓,想让他避避风头,现在整天在家里忙着打游戏呢。你们年轻人玩的那个……什么游戏来着?据说都打到50星了。”

    李洋:“……”

    苏时酒:“……”

    刘青锋还要再说,抬眸见苏时酒回来,立刻打了个招呼:“回来了。事情怎么样?”

    众人围上来,隐隐有将苏时酒众星捧月般围在中间的意味。

    只顾殊钧一个人比较特殊,绕到苏时酒身后,当着众人的面,毫不害臊地跟苏时酒强行贴贴。

    苏时酒:“……”

    苏时酒想到昨晚抱着他落泪的顾殊钧,忍了忍,纵容了。

    他假装顾殊钧不存在,简单将病房里的交谈跟刘青锋汇报了:“我自认为表现还行,尽力了。”

    “行,之后就看天意了。”

    刘青锋拍拍苏时酒的肩膀。

    只不过,他实在无法忽视苏时酒身后高大的顾殊钧,不禁多看对方几眼,欲言又止。

    ——这人也太黏苏时酒了,整个人跟个大号树袋熊似的。

    ……也亏苏时酒能忍。

    “两位哥,今天麻烦你了。”

    苏时酒看向景谭和摄像,十分不好意思。

    特意把人叫来了,却连个新闻都没做成,浪费一个上午的宝贵时间不说,景谭和摄像距离葛素萍最近,还被打了一顿……

    摄像摆摆手:“这种事我可见多了,之前还有一次被人丢干粪呢,搞得我回家搓了好几遍澡。”

    他有些恶寒地缩缩脖子。

    刘青锋“嚯”了声:“记者这么高危?”

    “可不呢。”

    景谭也想起那次,笑道:“也是赶巧了,要采访的那户人家晒了点鸽子粪,正准备施肥呢,我们过去了……”

    确实巧。

    在场众人脑海中都有画面了。

    李洋去按了电梯。

    景谭目光落在顾殊钧身上,见两人互动的过程中,苏时酒情绪稳定,像是前段时间很火的卡皮巴拉,不管顾殊钧怎么扒拉,始终不动如山,不禁笑了声,叹道:“你们感情真好。”

    顾殊钧飞快回:“谢谢夸奖。”

    苏时酒:“。”

    正说着,李洋去按电梯。

    临近中午,出门买饭的陪护不少,电梯愣是来回两趟都没在众人这一层里停下来过。

    刘青锋“啧”了声,提议道:“要不走楼梯得了。”

    众人呼啦啦往楼梯间移动。

    过程中,苏时酒拖着大拖油瓶顾殊钧,心中一动,摸出手机看了眼,眼眸弯起:“稍等。”

    他晃了晃手机,“天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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