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东,建业城东,山陵之上。
天色渐暗,夜空朗朗群星璀璨。
潮湿的东风徐徐刮动,一台丝帛缠裹,直径丈余,高近两丈的巨形圆柱状孔明灯缓缓升起。
太子刘静双手负在背后,眯眼远眺向西飘走渐行渐远的孔明灯。
背后夜风吹刮,斗篷紧紧贴在他腰背。
驻望许久,长舒一口气,问身边不远处的顾雍、陆议:“这便是孔明灯?”
顾雍点头:“如太子所见,这就是黄氏所造孔明灯,大司马以形状特点,也以黄氏夫婿诸葛孔明表字为名。”
边上陆议给卫士摆手示意,两名卫士拉扯绳索,将飘远的孔明灯渐渐拉扯到头顶附近。
他也上前接过绳索试了试,就说:“约有七八斤重,可升一兔。”
刘静依旧仰头观望,见油脂团火焰将要熄灭,心中已有了决断,就对顾雍说:“孔明灯改进一事还要劳烦元叹先生,未来两军水战决胜,此物不可短缺。”
“是,臣明白。”
顾雍应下,他实在是走不开,否则孙权主政江东时,他就去关中争夺蔡学衣钵了。
虽说派去的诸葛瑾等人誊抄了蔡公遗书,可没有掌握金简书,这让他遗憾不已。
刘静又看向陆议:“伯言先生,孤欲往关中求学,先生可愿同行?”
他们父子与关中大司马有良好的私交,这不是什么秘密。
如果不是他父亲顶不住压力被裹挟称帝,现在也不会走向对立。
陆议惊诧于刘静的胆魄与天真,但也理解刘静的抉择,还是说:“殿下,臣不日将前往会稽南部,与贺齐、黄盖、朱治征讨山越,难以抽身。此国事也,不宜分心。”
他也算摸到了关中的底线,不认为刘静去关中会被扣留,或遭遇风险。
以那位大司马的骄傲,也不屑于扣留刘静。
刘静尚未冠礼,虽然优秀,但本质上有着一种优柔、迂腐,这大概也是当初关中释放刘静原因。
只是刘静觉得带陆议去关中,能有些好处。
陆议很聪明,机变能力在江东文武中无有出其右者。
如果去了关中,自能察觉许多线索。
不像自己目标太明显,洞察力也不足。
有心劝导,又觉得陆议同意,也会遭到朝廷方面的干扰。
至于刘静本人,其实许多人并不喜欢这个与关中亲密的太子,可又不敢过于得罪。
东南朝廷内部有一个巨大的矛盾,既想找一个英明神武能率领朝廷对抗关中的英杰;而这样的英杰又会本能的集权,与大姓、豪杰的根本利益相互冲突。
而刘静已经表现出来这方面的特质,年轻人天真、仁善一些是正常的,以后经历的多了,自然会改变。
在军事、求学方面,刘静有天赋,也有该有的学习态度。
偏偏与关中那个大司马关系良好,这就让很多人十分矛盾,既想跟着刘静平安落地,又怕刘静未来搞集权,又或者血淋淋完成集权后,反而出卖朝廷,率先投降关中。
所以刘静身边人员复杂,有支持他与关中保持亲密关系的投降派,也有支持他未来强权治理朝廷的战争派,也不缺混日子的人。
刘馥身为皇帝没有多少自由,反而刘静十分自由,各派都希望刘静能按着预想的道路发展。
丞相张昭的立场十分扭曲,一方面主张对内强硬治理,这种主张被持政理念宽和的刘馥压制;而另一边张昭对外又很软,甚至拒绝与齐王曹操、赵王袁尚、鄂王黄祖以及长沙国合作。
就保留江淮区域,保境安民,以待时变。
张昭绝不是一个人,徐淮人、兖豫二州士人都是张昭的支持者。
说到底,张昭奉行的还是孙策时期的路线,往死压榨、收拾江东大姓,对外妥协,能守就守,不能守就投降……反正跳槽之后,也不影响张昭的公卿之位。
现在甚至为了讨好关中,张昭连儿子都派到关中求学去了。
关中不驱逐,张昭也不召回。
朝中有这样的国相,陆议也是很无奈。
江北士人支持张昭也就算了,江东本土士人也有许多人支持张昭……甚至不乏吹捧之人。
之前荆州争夺战,同意开战的是张昭,不肯退兵的也是张昭。
陆议能有什么办法?
只能去打山越,积蓄实力。
不管以后形势怎么变,手里抓着讨伐山越的功勋与山越精兵、人口,他怎么都能得到优待。
至于朝堂之事,他也预感到内部积蓄、即将爆发的矛盾,也不想深入参与。
思想混乱,立场不坚定,时刻都在变动,这让前线负责人难以是从。
这段时间他也算是看明白了,朝廷的问题不在于张昭一人,最关键的还是皇帝刘馥的态度。
从根子上来说,刘馥就不愿称帝,没有玉石俱焚、破釜沉舟的决心。
皇帝都这样摆烂,太子又想着去关中看热闹,他陆议还能干什么?
关中对外战争越是璀璨,吏民休养越是效果卓群,那刘馥对抗关中的意志就越涣散。
这让荆州方面的仗根本没法打,惹不起,只好来打山越。
也懒的去管荆州战场怎么变,眼不见心不烦。
刘静邀请陆议失败,也就返回东宫,所谓的东宫,目前营造的规模有限。
东宫内,刘静独处静室,手里把玩着一枚先秦时期的青铜齿轮。
这两年里,随着江东大姓女子充入掖庭,原本身为独子的他,现在有了一批弟弟妹妹。
刘馥身为皇帝,已经失去了私密空间。
左右时刻有侍御史陪伴,夜间寝室也有宦官、宫女环绕。
他们父子之间,很多事情已经无法用语言交流,只能暗示、猜谜。
张昭冬季时把大儿子派去关中探路,说到底就是给他铺路。
江东大姓肯定会反扑,江北人压不住的话,换个儿皇帝就很符合后汉传统。
孙贲、徐琨等旧江东军被策反,本身就有遭受压迫的因素在。
这些旧江东军背叛出逃后,江北人掌握的军队越来越少,江东大姓兼并蚕食编户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如果形势需要,换个皇帝就成了必然。
那些襁褓中的弟弟们,与父亲并无什么深厚感情;母族又是江东大姓,他们才是江东人眼中的自己人。
而自己呢,形势有变,必然死路一条。
别看支持者多……涉及到大姓切身利益,放手一搏时,岂会顾念这点情谊?
刘静甚至怀疑身边人正在引导自己出奔关中,这样也就能以忠臣的身份跟随自己去关中。
自己的出奔,甚至是符合刘馥、张昭与江北士人、江东大姓共同需求的事情。
离开江东后,许多家族也通过自己在关中留下种子。
那么从上到下,都能放开手狠狠内斗一次。
不管谁赢了,都能肃清顽疾,提升朝廷的效率。
自己出走,就意味着父亲就要面临各种攻击。
就现在的宫廷状况,刘静唯有暗暗叹息。
带着各家种子出走,还能活命;若不走,那就父子俱灭,所有人都不会有什么希望。
东南朝廷将如汪洋中的一艘漏水战舰,不管老鼠还是什么,都将一起溺亡。
东南伪朝的太子弃暗投明,奉建安朝廷为正朔。
作为表率楷模,他一定能获得妥善的安置。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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