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道,三艘运船离去后,里面二十几艘船紧跟着驶出。
他们不敢跟随运船,只能调头返回萧县。
好巧不巧,与顺流而来的联合船队遭遇。
领头的张俊正要与其他人商议对策,就见下游而来的舟船纷纷调头。
一些来船见跑不掉,就尽可能靠边停泊丢弃武器,一副请降的样子。
未过多久,二十几艘船尽数被俘。
也带给了张俊等人一个惊悚的信息,竟然还有一支水贼向泗水进发?
这支水贼胆敢、并顺利攻杀下邑尉……张俊等人怎能不惊悚?
同向而行,他们竟然很侥幸的与对方错过。
于是带着缴获的二十几艘船,又进入那处河道修整、躲避。
对方已经离开,返回这里的概率不高。
原本三艘运船停泊厮杀处,张俊等人观察战斗痕迹,虽然这里被打扫过了,可地上新鲜血迹不是假的。
快要熄灭的篝火增添新柴,火焰燃起烹煮菜汤。
大小九名头领聚在一起,张丰面有苦色:“如今我等与那水贼也无区别了,若是现在遣还释放这些人船,官府还能相信我等言辞。”
扬州刘使君是相县人,是他们的同郡乡党,此去投靠不怕对方拒绝。
可现在忍不住就顺手俘虏了二百多人以及那么多好船,其中不乏沛国乡党,可现在谁肯放弃吃进嘴里的肉?
越是思索,张丰看向张俊的眼神越是哀怨,总觉得这个鲁国人太能打,只是在前领队,就直接俘虏了那么多船。
张俊也是冤枉,他又有什么办法?
对方船队陆续弃械,自己暂时率领的各小船就主动追上去了。
队伍再次聚拢时,就差等他主持分战利品了,难道对着目光殷切热情的渔民弟兄们表示拒绝?
当你是头领才让你主持分配,你不识好歹,也就休怪弟兄们另举贤明。
朴素的原始军事民主制度下,张俊也只能从众,接受自己的丰硕战果。
其他头目也是哀怨不已,张俊的战果太丰厚了,以至于威望暴涨,俨然大头领。
张俊不搭话,众人权当张丰刚才说的话无意义。
这是肯定的,肯去淮南的都是穷苦人家,谁敢开口放弃战利品,就等着被原有兄弟唾弃、抛弃。
遇到心眼小手黑的,当心半晚上推你落水。
怎么说呢,张俊这个鲁国人带着一伙梁国人俘虏了沛国人、彭城国人……等去了淮南,他们这些沛国乡党还是能自证清白的。
只要保证被俘乡党的人身安全,想来刘使君不会太过责怪。
众人讨论之际,先行的三艘运船连着两只小船已缓缓靠近彭城码头。
运船船首、两侧插着孙、徐旗帜,管理码头的官吏自然能认出来。
本想找个地方隐匿,可过萧县后地势拔高两岸有山,再无大面积的沼泽水泊与芦苇迷宫。
索性驱船径直抵靠在彭城码头,这两年孙曹两家虽有拉扯却也是正经的蜜月期,彼此都需要这么一个重量级的盟友来稳定内部。
曹操的儿子曹彰已跟豫章郡守都亭侯孙贲的女儿订婚,孙贲是孙权的堂兄,少年时追随叔父孙坚南征北战,堪称本宗表率;另一個与孙贲齐名是孙坚的外甥平虏将军徐琨。
这两位的官爵可都是许都朝廷合法授予的,绝非什么杂鸟校尉中郎将。
彭城码头官吏眼里,这不过是昨天离开彭城的江东小船队又回来了。
就是收税,也收不到孙权、徐琨头上。
脸上殴打伤势恢复许多的宣良带着黑熊下船,与赶来盘问履行公务的彭城津尉坐在码头酒庐里攀谈叙旧讨论时局。
这津尉正值壮年留着浓密络腮胡,端着略浑浊又甘甜的发酵米汤小饮一口吧嗒吧嗒嘴,感慨说:“宣兄倒是有惊无险,萧县昨夜遭水贼围城,我彭城商船多数已散了,城中米价更是飞涨。”
宣良是下邳人,就下邳与彭城之间几寸长的距离,与这位彭城人说是同乡也不存在什么问题。
彼此口音一致,宣良也是劫后余生的神情,端着发酵米汤连饮三碗才喘气开口:“贼人凶猛,获水阻塞,为今之计只能走泗水绕丰水入汳水了。倒是你这里,难以太平了。”
他也没想到自家渠帅后面还跟着一支水贼,数千人的规模沿途需要庞大补给。
抄掠补给的过程里又会制造更多的灾民、流民,放任不管会造成更大破坏,裹挟更多百姓。
津尉也是连连叹息,面有不忍之色,更多的是惶恐。
昔年曹操率军两入徐州,彭城、下邳直接残破,到现在足足八个县空有名称。
原本彭城、下邳之间人口茂密远胜徐州各处,如今变的跟广陵郡中南部的沼泽湿地一样了。
这些年没人打理,道路荒芜被野草埋没,肥沃水田沦落为水泽烂地,彻底荒废。
想要再次恢复,不是几万人辛苦劳作就能恢复的;要在各处水渠布置人口,才能一起恢复旧有水利设施的运转,将沼泽烂地重新转为膏腴水田。
徐州人已然丧胆,实在是不想打仗了。
关津尉自灌一碗发酵米汤,吐露一些流传到耳朵里的消息,颇有些咬牙切齿:“今沛人命贵,经不起贼人摧折。我听人说,国相有意放开水道,好使贼军自去。若陈兵堵塞,贼军退回沛国作乱,则有功也将获罪于朝。”
宣良听了握拳砸在桌案,紧皱眉:“难道就放任贼军掠我徐州地界?”
“曹公势大,又能如何?”
关津尉自己给自己舀一勺发酵甜米汤,抬头看酒庐外的晴朗天空,眼神怔怔:“唯有自求多福了。”
宣良跟着也是一叹,询问:“中郎将王忠驻屯彭城,难道就这样放纵贼军?”
“宣兄休要高看此公,其人傍身立世所依赖的不过六七百苍头老卒,投奔曹公至今毫无功绩可言,入徐州以来先攻刘使君,后伐东海昌豨皆惜命不肯战。这吃人吸髓的贼不贪曹公封赏,又怎么肯为我徐州人卖命?”
关津尉也是气的一拳砸在桌案,稍稍收敛情绪后扭头观察边上如似随从的黑熊,宣良当即说:“此我故人之后,非是外人。”
这下关津尉才点头,又左右看一眼,就说:“兄既然与贼军遭遇,何不诈死,就此富贵回乡?”
顺泗水而下,白天行船,入夜休息,后天中午就能舒舒服服到下邳;胆子大一些夜里航行,明天傍晚就能到下邳。
宣良不假思索:“故主恩重,实难背弃。何况贼军入境,下邳也非乐土。我年岁已高,不若在江东颐养终年。”
接近四十岁,在这乱世也能算是高龄了,特别是彭城、下邳籍贯。
规劝失败,彼此聊天也很快终止。
送走关津尉,宣良结清酒钱后与黑熊返回船上。
甲板上已有水手烹煮菜汤,宣良在护栏处观望码头周边寥寥无几的船,对黑熊说:“渠帅,我若是听他言语去下邳,将会如何?”
“孙权、徐琨的手还管不到合肥之北,我想你应该是安全的。”
“可我这新结交友人的手却能伸到下邳。”
宣良对关津尉的办公所扬扬下巴:“我宗族残破,族亲无人做官做吏。若返乡,不说截留的财货,光是这三艘运船也引人意动,徒惹灾祸害人害己。”
“那就在下邳逗留几日,你回乡转一转,再帮我招一些水手。昨夜死了近半人,顺水行船还好,若逆流恐怕寸步难行。”
黑熊说着笑了笑:“如果这人的手伸到下邳,就给他斩了。”
已经有了三艘运船,每艘运船底仓需要二十四名黑仆从操桨,等自己学会了掌舵,也要分派强化到极点的黑武士去控舵。
船舵很死很硬,掌舵需要很大的力气,普通黑仆从有持续不绝的耐力,但爆发力量时的韧性想来不会很乐观。
总不能为了凑集黑仆从故意杀人,就现在淮南淮北的人口密度,很难遭遇死尸。
宣良笑着应下,笑容多少有些勉强,就问:“那渠帅能否斩草除根?若不能,我等走后,会害了宗亲。”
警醒明智的古老故事听多了,但凡是个理智的人,谁都会把斩草除根当成一种行为规范。
“我做事向来如此。”
黑熊扭头远眺东南下邳方向:“吕温侯尸骸坟冢可在下邳?”
这个问题有些冷僻,宣良回忆片刻,才说:“听闻天子敬爱温侯,温侯虽是下邳缢杀传首许都。可事后天子派遣虎贲收合温侯尸骨,缝首级,葬在许都郊外。”
“那统辖陷阵营的高顺将军坟墓可在下邳?”
“也不在,高顺将军尸骸被其族人运回家乡安葬,应该是陈留圉县。就连陈公台,也被曹公命人运回乡梓下葬。”
见自家渠帅目光审视,宣良当即就说:“温侯何等人物,又岂会随意安葬?何况下邳水淹城破后,曹公尽迁温侯旧部,今下邳大毁十室九空,已无多少人了,也不知陈登父子死前可曾后悔。”
见宣良似乎对陈登父子怨气很大,黑熊示意对方继续说。
原来陈珪事后拜为沛国相,而孙策派人出海击破海西陈瑀,这是陈登的堂叔父,随即孙氏袭击陈登。
陈登击败江东军后,朝廷就火速升格下邳最南的东城为郡,迁陈登为东城郡守。
东城本是陈登入仕时主持屯种的基地,去年陈登赴任东城没多久便以三十九岁之龄中年病故,其父陈珪遭受打击也很快撒手人寰。
陈登意外病故、陈珪跟着病亡,陈瑀兵败远走河北,下邳陈氏垮塌;随后在孙权的优势夹击,广陵吏民顺服,如今已被孙权控制了南部区域。
下邳陈氏紧随着吕温侯之后垮塌,就如繁华下邳如今残破不堪一样。
在宣良口中,下邳故民对陈家的怨气是很大的,民间多有编排,认为这是陈家父子的报应。
陈家忽视了曹操两次屠戮彭城、下邳地区的血仇,巴结曹操卖了吕温侯,曹操冬日水淹下邳……本就缺乏取暖燃料,水淹攻城时城内百姓遭受的苦难可会记得一清二楚。
不敢埋怨曹操,难道还不敢指责陈家父子?
黑熊听着宣良絮絮叨叨讲述,许久想明个原由也是一叹,下邳人不恨吕布失败,恨的是陈家父子事业失败。
最可恨的是,陈家父子转眼就死了,连赎罪、补偿、庇护家乡的时间都无。
他对下邳人的遭遇缺乏情绪共鸣,只是觉得有些诧异……原来陈登父子死的这么急。
本来还以为这父子拆掉袁术、吕布联盟后应该还能存活许久,看三国演义时印象颇深。
竟然真就突然没了,实属令人唏嘘。
所谓下邳陈氏,籍贯在下邳淮浦,与海西县一起紧挨着广陵郡。
一道摸不着的郡界是挡不住人情往来的,所以下邳陈氏的大部分根基在广陵也是正常的。
陈登挫败江东试探之后,应该就生出兼并江淮的雄心;毕竟被打跑的陈瑀是他的堂叔父,曾是许都朝廷委任的扬州刺史、吴郡郡守。
以下邳陈氏的影响力以陈登个人才干、心性来说,孙策新死,陈登有把握反攻孙权。
只是曹操刚打完官渡精疲力尽,被袁绍牵制,不愿再招惹强敌,急需要一个重量级盟友。
于是升格东城,把陈登塞过去,又没安排强力人物接管广陵,导致孙权几乎以外交手段拿走了广陵精华人口,陈登与其说是病死的,还不如说是气死的。
陈登父子就是死了,下邳陈氏还有那么多人,但都沉沦难有作为,这其中难免会有些故事。
广陵无险可依,下邳陈氏完蛋,曹操又姑息退让,面对孙权的蚕食,广陵已无元气可言。
越是思索这些信息,当官入仕的心思就越寡淡了。
从属于人,就要为对方的发展、大局而让步,有时候真能把人活活气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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