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艘运船在前,最后一艘船依旧拖拽一大一小两艘船。
这运输船大小形制类似,都是平底船,上下三层空间,前后近八丈,宽两丈过一些。
自下而上是储物底舱,中间是生活舱,也是划桨摇橹的地方;甲板尾部高出来一个小木屋,这个木屋叫做雀室,楼船艨艟战舰布局结构也是类似,战船甲板之上再起数层,尾部建设指挥用的雀室、木楼。
雀室顶上四边装了齐胸高的防护木板,可以保护几个弓手。
二层生活舱两侧伸出船桨,共有十对船桨;十对船桨之后没有侧摇橹,侧摇橹因为协同操作的原因只能由一个人操作,船越大效率反而不高。
取消侧摇橹后,则是四人一起合力操纵的大型尾橹。
这艘运船没有尾舵,尾橹可以代替尾舵微调航向,直接受雀室内的船头指挥。
船中有桅杆、硬风帆。
这种运船牺牲了部分运力,增强了划桨效率,是针对中原水系做出的改造。
江淮之间多风,不需要太多的桨位和随船人力。
雀室木楼之上,黑熊双手搭在护板观望左右,颇有感慨。
这只是长江流域的小型运船,站在雀室之上,视线水平高度比小渔船足足高了四五米!
两岸滋生的芦苇已不能遮挡视野,可以远眺芦苇丛的纵深。
高度,就是优势!
大型运船、艨艟巨舰,以及能承载上千人的传说级别楼船旗舰……若能指挥一艘,纵横江淮之间,想来也是很畅快的。
比起骑马厮杀,似乎指挥战舰横冲直撞更安全、浪漫一些。
心神驰往,黑熊双目泛着光彩,咨询一侧宣良:“江东如何造船的?”
“设有典船都尉,以流亡、罪囚、赘婿配属,也不知具体如何造船,哪里造船最多。只是三吴之地数百年造船已无百年大木,木材多取自豫章、庐江及山越密林中。”
宣良思索着回答,又问:“渠帅若中意艨艟巨舰,可往荆州去。刘景升麾下江夏黄祖与孙氏有血仇,建安四年孙伯符大破黄祖取其大小舟船六千余艘。仆出江东时就听闻黄祖欲造艨艟巨舰,是那种惊世之作。”
两汉时期已有载员千人的楼船大舰,黄祖要搞大动作,自然瞒不过江东。
“我暂时不想去荆州,在下邳补充水手后就走沿泗水而上。”
想到彭城、下邳这样昔年商业重镇的毁灭,黑熊就忍不住叹息:“我还要购置铠甲器械,水银、大漆等物也要购买。中原混战,水银想来不好买。”
多看看工艺相关的小视频就能有个大致印象,那就是水银混合黄金加热后能获得液态金,涂抹器物加热蒸发水银后就能完成器物的鎏金。
也可以将黄金捶打成金箔,或者磨成金粉,贴在黑武士铠甲、衣物上,随后再涂抹透明大漆加固。
想来乱世之中,商业衰败,水银这种奢侈的消耗品缺乏流通。
比如曹操这种人,肯定对水银这种没用的东西缺乏兴趣。
宣良听着也是思索,以自己的见识说:“渠帅所需水银若是量少,可往琅琊道宫求购。数额不小,可去襄阳、江陵,此二处尽有天下之物。至于铠甲器械,实不便购置,以仆愚见,可占铁山自造之。”
至于人力、技术人才之类的,去抢就完事了。
不愧是孙氏旧部三世老臣,黑熊又问:“之前我听萧县人说船上装了许多吴娃越姬,为什么船里没有?”
“萧人不知内情,为免水贼抄掠,仆对外诈称向陈留大营输运营伎。”
宣良说着自觉不妥,立刻改口就说:“赖曹公旧名,他们轻易相信,也因早年孙氏攻伐江东时捕获男女甚多,为获军资,故向中原贩卖了些许女子。只是曹公征收户调以来,其吏士以布帛为饷,江东不缺布帛,也就停了这类营生。”
“有些可惜。”
黑熊说着返身坐在木榻,懒洋洋模样眯眼晒着阳光,对躬身蹲坐在边上的宣良说:“补充水手,娴熟船帆、桨橹操纵后,我们就去陈留。你想一想,沿途有没有恶名昭彰的大族。庶民穷困,抢他们没什么意思,杀富济贫才是天道钟爱的正义举动啊。”
宣良也是皱眉苦思,现在有孙权、徐琨的背书,这支运输队伍暂时还是合法且安全的。
曹洪那里目前是一种期待态度,去陈留、许都一路上是安稳的;但只要抵达许都,曹洪却没拿到想要的财货,那这支小船队立刻就打入黑名单,沦为贼寇之流。
至于能否成功劫富济贫,宣良对此毫不怀疑。
思索片刻,宣良摇头:“渠帅有所不知,曹公治下中原残破,物产贫瘠。曹公提倡勤俭,中原豪强不乏恶名者,却多居家朴素。”
担心自家渠帅年幼见识不足听不明白,宣良细心解释内情:“不是中原豪强尊奉勤俭教令,实在是曹公麾下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令人震怖。曹公举义兵讨董以来素苦军资不足,所过坟茔无有全者。死人如此,生人又岂敢放肆?”
也对,如今的中原治下,你敢炫富?
值钱的东西,包括非生活必需品的铜器也会掩埋藏起来。
也就说是冒风险攻破土豪劣绅的坞堡,却无法当场获取金器、铜器、五铢钱之类。
不是真爱黄金或铜器,这在黑熊眼中只是材料,制造更强卡片的素材。
短期内这支运输船队披着合法外衣,自己不主动搞事自是安全的。
另一头。
“什么白鹅贼?”
“我等竟然成了白鹅贼?”
夜幕篝火前,蒙泽各家聚在一起,随着张俊通报今天遭遇的一些信息,各家主事的丁壮无不哗然。
自避入这处川河以来,下午就有附近闻讯而来的贫民投靠,带来了萧县的最新消息。
上午才把缴获的二十几艘船瓜分了,就算没分到这些船,也拿到了淘汰退换的旧船,再不济也分到了物资。
这行为与盗匪没区别。
张俊说:“我规劝无用,来投的是沛国人,张丰这伙人已生出积蓄人力以自壮的心思。若到淮南,所领千余青壮,又是刘使君乡党,授官不难。”
一旁宋武也对周围人讲述自己担忧:“我所虑者,是沛人强盛后生出兼并我等的歹心。将我等当贼杀了,既有财物功勋,还能消除后患。”
青壮们更是哗然惊异,一個中年人脸上有刀疤森然嘿笑:“宋家兄弟可没说笑,张丰这些终究是沛人,是刘使君的乡党,也是曹阿瞒的乡党。我们死了被诬陷是白鹅贼,世人是相信的;若指着这伙沛人说是白鹅贼,想来朝廷上下没人会信。”
“再等下去,沛人更多,我们更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个壮年男子开口:“索性与他们早作分别各奔生计,大不了不去淮南,就在淮北安身。”
“恩,我与宋兄也是如此看法。”
张俊凝视周围主事的各家丁壮:“不管明日张丰如何劝说,我们先发就走。能甩开他们就甩开,甩不开,夜里也分开宿营!只要进入彭城、下邳地界,再有人投奔,也是向着我们,徐州人跟沛人走不到一块去。”
宋武也开口:“是这样,越早进入徐州,我们越是安全。招纳越多的徐人,沛人顾忌就深,说不得还能彼此扶持,同去淮南。所以明日男女上下一定要下定决心,若有松懈退让,必无好下场。”
疤脸男这时候也威胁恐吓起来:“男子被杀,妻女做人奴婢。别觉得沛人会手软,几岁男童也难逃屠刀。别嫌某说话难听,不信去问问徐州人。”
“呸!就这么干!”
一个青年面有狠厉之色:“白鹅贼就在前面,我兄弟几个就是从白鹅贼,也不给沛人低头!”
“是啊,从了白鹅贼,也好过被沛人兼并。”
周围人陆续表态,黑云也跟着点头,对身边同龄伙伴说:“从贼也好过做沛人奴仆。”
不多时就统一意见,张俊见此也就心神安定,就怕众人意见不统一,被沛人压制,轻易兼并后给分化瓦解了。
一旦失去凝聚力,沛人举刀要杀要剐的时候,那真无讨价还价的地位。
会议结束,宋武起身远眺对岸沛人营地,那里篝火更是旺盛,人声鼎沸很是热闹。
仅仅一天的时间,上午梁国人威风,下午随着周围沛人贫民来投,就轮到沛国人威风了。
只是白鹅贼就在附近水域游窜,沛人也威风不到哪里去。
夹着尾巴,总好过引来白鹅贼。
宋武驻望片刻,边上张俊笑问:“宋兄觉得彼辈能猖獗几日?”
“郡国兵集结消息传来,沛人自会慌乱。”
宋武语气自信:“擅长征战的沛人从戎报效朝廷,留在乡野求生的沛人实属草芥。郡国兵要么集结于相县,要么在萧县,相距百里,旦夕间就可乘船奔杀,张丰之流如何不慌?”
只是宋武脸上却无笑容,真让郡国兵或者县兵把水路堵死,到时候为了自证清白,这伙沛人真可能会对他们下死手。
不能真到凶险的时候再做反应,早早脱离可能存在的危险环境才是智者。
黑云也回到自家船,拔出环首刀以鱼油擦拭,怀孕的妻子就坐在船上,两个女儿与小儿子依偎挤在母亲身边,盖着被子。
岁数略大的两个儿子就站在船边,两个年龄相仿十二三岁,一个亲儿子,一个继子,但都没什么笑容。
船边火堆快要熄灭,黑云才将环首刀收好,从一侧又掏出两枚明显生锈的矛刃分别递出,嘱咐:“家里也无什么兵器了,能找到竹木就做成矛。真起了祸端,能打杀就跟着我打杀,如果被打散了,或者我死了,你们就跑吧,越远越好,能去下邳就去。”
家里还有菜刀,这东西被妻子随身携带。
真到山穷水尽时,他相信自己妻子会做出果断的选择。
世道就是这样,死掉的徐州人自无法向世人讲述沛人的凶厉。
孩儿辈生长于乱世,自当适应这种命。
黑四郎揣摸矛刃,问:“三哥真去了下邳?”
“他木板上刻的字就是下邳,你们跑散了,就去下邳找他。”
黑云审视两个因紧张没什么表情的儿子,夜色下也看不出彼此具体表情:“我觉得他跟了白鹅贼,原本忧心,听张俊、宋武的说法,从贼也不是什么坏事。”
盗贼事业前景广阔,岂不见徐州五六个郡守、国相是盗匪首领出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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