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言道:“卢太尉,若如此说,昔日伐蜀之时,虎贲军天雄卫都统制使于介临阵畏战以致全军受挫,卢太尉要担何罪责?那于介在卢太尉麾下为将多年,又是卢太尉荐举升任都统制使,卢太尉便无罪么?那时卢太尉为何无此说?若依卢太尉之言,日后还有哪个敢荐举官员?所荐之人但凡犯过便受株连,岂不人人自危?那便全由圣上乾纲独断便是。”
卢豫闻言脸上已变了颜色。纵是他这些年修身养性,涵养极好,此刻也不禁勃然大怒。但此时毕竟是在驾前,卢豫只得强压怒意道:“崔左丞是要强加我罪名么?于介虽在我麾下多年,然彼时却是在陈崇恩麾下,焉知不是为此才干犯军法?若以此便要加罪于我,卢某领罪便是。”
崔言冷冷道:“禁军将领调动乃是寻常,今日在你麾下,明日在他麾下,也是多有之事。若是将领犯过便要牵连主将,又有哪一位将军能逃得过?便是陈肃,也曾在卢太尉麾下两年,这两年太尉可曾管教?崔言岂敢加罪于卢太尉,不过是卢太尉意欲株连,崔言才有此说。”
言语渐僵,卢豫已耐不住性子,正待发作,忽听袁端道:“默之,这是御前议事,仔细失仪。”
卢豫听闻,满腔怒火立时便熄了,暗想莫不是着了崔言的道,今日怎地这般心切?遂呵呵笑道:“崔左丞,卢某原说愿担此罪责,既然政事堂不愿陈崇恩获罪,那便由卢某来担就是。”说罢转头向郑帝拱手道:“请陛下降诏治罪。”
崔言接口便道:“卢太尉公忠体国,崔言却并无为陈崇恩推脱罪责之意。崔言之意,便是适才袁相公所言,此事无需大臣担责,卢太尉何屡次顾左右而言他?卢太尉与陈都司皆是我大郑功臣,缘何定要加罪一人方才罢休?”说罢又向郑帝拱手作礼道:“陛下,臣今日有失仪之罪,请陛下治罪。”
卢豫也不再理会崔言,只看着郑帝,等候郑帝发落。
郑帝道:“朕说了今日言者无罪,又请的什么罪?”又转头向袁端道:“袁相公,卢太尉与崔默之各执一理,袁相公以为,哪个更有道理些?”
袁端一笑道:“陛下,崔默之与臣同在政事堂为官,朝夕相对,怎好断他二人是非?陛下圣明,自有明断。”
郑帝也笑道:“袁相公怎地也油滑起来?你是天下的宰相,朕若信不及你,又怎会问你?但你既如此说,朕已知你心中之意,便不说也罢。”又侧头道:“那便请宋相公说说。”
宋质微微坐直了些,回道:“陛下,我朝自先太祖武皇帝以降,太宗文皇帝,当今天子陛下,无不崇尚无为而治,书曰:惇信明义,崇德报功,垂拱而天下治。何谓无为?臣以为,无为乃顺势而为也。陈崇恩方立下大功,若以此担负罪名,便非顺势,而是刻意为之。臣窃以为非是大国堂皇之政。”
郑帝呵呵笑道:“象山你看,这政事堂是铁板一块,我君臣二人今日是讨不到好处去了。罢了罢了,便依政事堂处置罢。象山意下如何?”
卢豫也笑道:“陛下,此是政事,原该政事堂处置。然议政之时,臣不敢不尽说心中所想,至于听与不听,全凭政事堂罢了。”
郑帝又看陈封道:“崇恩,政事堂为保你可算使出浑身解数了。但你也不必有怨气,你与卢太尉都是武将,也该知晓他深意。卢太尉此说,并非为你,不过是为安天下将士之心罢了。况且即便当真对你有所惩处,也不过是申饬而已,你莫放在心上才是。”
陈封恭恭敬敬答道:“是,臣不敢。臣自然知晓卢太尉心意,卢太尉待臣推心置腹,恩深义重,臣岂敢有半分怨意?况此事臣确有过处,便担些罪名,受些惩处也是该当的。陛下若不治臣的罪,臣非但要谢陛下宽仁,也要谢政事堂诸公回护,谢卢太尉周全。”说罢站起身来,先向郑帝深施一礼,又向袁端等三人、卢豫团团施了一礼。
待陈封坐定,郑帝又道:“既是如此,这事便就此了结。今日崇恩好生歇息,待明日再将天璇卫整顿一番,都畿重地,莫要再生是非才好。”
陈封忙应道:“是,请陛下放心。”
郑帝点点头,又道:“天璇卫都统制与娄营统制出了缺,卢太尉与崇恩且不要荐人了,朕想着该寻一个手段狠辣些的人做他们主将才是,这些骄兵悍将也要有人好生整治整治了。石方白的兵马已在路上,大约用不许久便可还都,他的奏疏却比他的腿脚快许多。如今石方白报来的有功将弁名册已到了,刚巧有几个该升赏的无处安顿,待石方白回都,朕与他议议,看哪个能当这要差。至于这些时日,崇恩便多劳些心力,权管着天璇卫便是。”
卢豫与陈封一齐应声道:“是。”
郑帝看看众人,道:“若是无事便散了罢,这一整日,你们也都乏了。”
众人正待起身拜辞,却见陈封已抢先站起,道:“陛下,臣还有一事”
郑帝一愣,道:“你说。”
陈封跪地叩了一个头,道:“陛下,臣那天璇卫都统制使陈肃虽只是臣族弟,然自幼被臣父养在家中,便如臣亲弟一般。自臣从军以来,陈肃便跟在臣左右,随军参赞,上阵厮杀,多有战功。是臣为避嫌,压了他许多功劳,如今虽升迁至一卫主将,却落得这般结果。陛下,陈肃生为朝廷正五品武将,如今”说着语声有些哽咽,竟再说不下去。
郑帝叹息一声,道:“你是要为陈肃讨个封赏,是么?”
“是。”陈封又叩了一个头,“请陛下开恩。”
郑帝点点头,却未言语,只看了崔言一眼。
崔言道:“陛下,朝廷规制,四品以上官员,是有谥号追封的,六品以下官员,按例无谥号。只这五品官员有些余地,若是有大功于国,或是殁于王事,或有民望政声,朝廷可开恩赏赐谥号,余者,皆无谥号。前者凤翔军天翼卫都统制使贺冠战死沙场,其志可嘉,其情可悯,陛下亲自下诏恩赏谥号‘武靖’,便是一例。再有陈都司麾下都虞侯黄梃战死于利州,黄梃虽只从五品职分,然陛下为奖其护主不屈,嘉其忠烈,特旨恩赐黄梃‘武贞’谥号,也是一例。然陈肃虽是正五品都统制使,却是殁于自家兵乱,按例无谥号封赏。至于有无追赠,朝廷规制并无禁止,全凭陛下恩典。”
郑帝道:“嗯。崇恩,朝廷有制度,便是朕也不能违背,也不能为你开了这先例,这谥号便免了罢。然陈肃毕竟有功于国,此番兵变他虽有过处,却也不可尽泯其功。便追赠上轻车都尉,依正四品例厚葬。嗯,陈肃可有子嗣?”
陈封道:“禀陛下,陈肃有三子。”
郑帝道:“准其嫡长子荫袭,以从八品武官之职从军,若无嫡长子,荫其长子。若他其余诸子也有心报效朝廷,崇恩可依例宽纵些,以不入流从军可矣。”
依郑国旧例,官员死后追赠只加一级,上轻车都尉却是正四品勋,那便是追加了两级,已是给了陈封天大的情面,陈封如何不知?但他原本想为陈肃求一谥号,如今已知定是求不得了,不免有些灰心,却也只得叩头道:“臣谢陛下恩典,臣代陈肃谢陛下天恩。”
“免礼罢。”郑帝环视众人,忽觉有些疲倦,身子后仰,靠在椅背上,又道:“今日诸卿都是极疲累了,朕也乏了,便都散了罢。”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23_23047/3886531.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