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大亮,混乱四起,将目光逐渐探下,来到城中央的九龙壁。
四条由城门通往中心的大道上,有一队队骑兵疾驰的风声掠过,随后是厮杀,怒吼,刀剑碰撞的声音传来。
九龙壁下一处隐蔽的角落,姜卿低头见抓着帘布的手上流出了血。
他们这一骑是不久前在这里藏下,从黎明等到天亮,姜卿想着他们找不到孙文后城中追兵就会停歇下去,可等了这么久。却是听见越来越大。
现在见如此,她也是一点就透,知道蔡叔叔很可能已经与那些满人起冲突了可过了这么久,为什么不来找自己呢
姜卿想着,过了一阵后,终于感觉身后的抓着她的力道小了很多,于是转头道:“喂,你还行不行让我回去”
“你还想回去?”祁京耸着眼,又问了她一遍。
这句话莫名其妙,姜家本来就扎根在大同,如今是她被细作劫走了,他这般说,像是不会放人一样
“为什么不能回去?蔡叔叔会来,到时候你跑不掉”
“第一时间没追过来,那就是不会来了。”祁京道:“若让我猜,他们已经是与城中的满人起冲突了,再者,你家之所以在棋盘街布置那么多人手,顶着这么大的风险,应该是想将你送出去,然后在准备起事了”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头上已是冒出了冷汗。
姜卿低头看了看,此时,流出的血液发黑,她感觉到孙文抓着自己的力道已近乎没有了。
“你怎么知道的?”
祁京低头闷哼一声,道:“从昨晚到今早,呼喊声这么大,要捉我用不着这多人,你恐怕没注意,刚刚跑过去的绿营骑兵,头上没有辫子”
“你是说父亲已经不对你在骗我”
姜卿心里其实明白这些,但不愿意承认祁京说的对。
因为她早在总兵府西苑就偷偷听过了蔡封与方仁的谈话,知道父亲很可能已经在准备了,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你可以出去试试。”祁京道:“运气好的话说不定会遇见你家的人,然后将你带走,但这里是城中央,清军居多,乱兵之中”
“那要让我跟你在等吗?”姜卿打断他的话,道:“你是想骗我待在这里,好让有追兵来时手里有人质,因为你知道自己受了伤跑不掉对不对?”
“你想往哪走就往哪走,接头人已经进了总兵府,我要做的事也做完了。”
祁京道:“马就拴在后面巷子里…你若想走,我教你一个办法,马侧布包上有一套清军的军服,你穿出去,清军往哪冲,你就往哪跟着走,总会找到你家的侍卫。”
“那你呢?你不走吗?”
祁京摇头道:“我不是逃不掉,而是在这等人,你也不一定能回去。”
“我再说一遍,我不是逃,我是要回家。”
“嗯,随你怎么想。”
说着,祁京已放开了抓着帘布的手,就这么看着她转身去了巷子里。
姜卿将马牵出来,头盔下那双杏眼又看了看靠在墙边神情平静的祁京,随后深吸一口气,跨上马,冲了出去。
她一路都跟在清军队伍的最末端,顺着记忆中的路想走回去,发现城中确是乱成一团了。
然后,到达冲锋的地点时,她发现自己被骗了。
~~
“为什么他们也是在逃?”
祁京睁开眼,发现姜卿已气喘吁吁的站在面前,眼中满是疑惑。
“你说他们是要去追总兵府的人的,为什么这些人却是在城中奔逃?”
“那就说明你家已经成功了。”祁京漫不尽心道:“而且,昨晚我们来时城中就已大乱,一晚上的时间,足够做完很多事,既是如此,你可以直接回府了,怎么还回来?”
姜卿一愣,她当时已是气呼呼的,下意识的想要回来质问他
也不会告诉他自己根本不知道总兵府在哪在这些年清军嗜杀的氛围中,她已是很多年没出来过了
“你又骗我。”
“我放你走,还教你怎么回去,你却怪我?难不成真我要这个满城通缉的细作送你回去?”
祁京看着她缓缓说道,似乎是明白了她不识路。
“才不要你送。”姜卿被他看着,有些恼羞成怒,气呼呼道:“把你身上的地图给我我自己回去。”
“丢了。”
“你!”
“看一眼就记住的,你从小生活在大同却连怎么回家都不知道吗?”
祁京平静道:“那就等着,你不是说过城中的清军已在逃命了?事情既成,整个大同都是你家的地盘,早晚会找过来。”
“我再告诉你一遍,我家起事不是因为你们这些南边的细作,而是因为不满清廷的嗜杀。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也就是说,即使没有你们,没有南边的明廷,我们也会反抗。
若要说什么对前朝的忠义,你们南边朝廷才是最不堪的。北京的崇祯皇上死后,明明在南京弘光朝还有能平定天下的实力,然后呢,清军一下江南,有多少人去当了汉奸?更甚之近庭的亲卫还将皇帝绑了送给清军,到现在却还反过来指责大同的众位叔叔伯伯两面三刀,不敢起事?”
姜卿将马又栓回了巷子,一边说着一边摘下头盔,露出秀发看了祁京一眼,见他在听,不由又继续说起来。
“你们手下有多少士兵?又退回南蛮多久了?前些年的剿贼昭文传到北方,洋洋洒洒千言要恢复前朝天下,再看如今只有你们这几人入北方,便知谁才是最不堪的那个。胆小。再说招降李成栋之事,说是发现了他对明朝的忠义,可明眼人谁不知道是你们打不过他,才挑起了他与佟养甲的内部矛盾。小人之策。
是,大同的这些兵力是不可能去抗衡清军,但这一切终究是你们遗弃了我们,整个山西,大同,是我们在清军的残暴下为汉人偷生,哪怕像你说的,如今如你们所愿起事了,也绝不是你们的功劳,是我们山西的汉人在反抗。”
她说到这里,再次看向祁京,道:“所以你听到了吗?不是你厉害,去见了我爹一面就能让大同起事,也不是南边的朝廷厉害,单单只有几封奏疏就能让北方造反,而是只有我们才是真正在为汉人反抗”
“为什么莫名其妙与我说这些?”祁京淡淡道:“是想证明你一个连路都找不到的小姑娘,却能知道天下大事?”
他心想自己黄埔九期步兵科前三毕业,经调查科长,统计处长,军情处长,而立之年的陆军上校,过来在这还不是被人追的整日逃命,证明过什么?
姜卿像是又被他噎住。
证明?她是为了证明吗?
她说一遍又一遍的这些,还不是因为怕人某些人看低他们,投了清廷又造反,以为他们是反复无常,无君无臣之辈。
“那那你这么厉害,还不是在城中被人撵着跑,你还中箭了。”
“嗯,大意了,没有摆正态度,这里的人也很厉害。”
“所以你沦落到只能来劫持小女子,真丢脸。”
“形势所迫,为达目的,我可以用任何手段。”
“你一直都是这么这么冷血吗?就想过没有其他的东西了?”姜卿问道:“这么替南边卖命,什么都不顾了吗?”
祁京道:“我没有给谁卖命,北上大同只是其中一环,自然也有我以前的一些个人想法,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革命。”
“什么是革命?”
“对你,很难解释,你只需知道其中有一条是驱除胡虏,恢复中华。”
“哦,那我们有共同的志向。”
姜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先前的长篇大论到了这里,像是被堵住了一般。
她与祁京靠在隐蔽的墙边,低下头,看了看前面这个细作手臂流出的黑血,最后只有一句。
“你不想活下去吗?”
“想,不然我现在在做什么?”
“哼。”
姜卿从身上拿出适才祁京绑住她的帘布,按住他的伤口,缠了上去。
她并未意识到这动作已不像被劫持的人,见祁京转过头,又瞪了他一眼,转移话题道:“那之后呢?你说大同只是其中一环,之后你要去哪?”
“京城,那边还有件差事。”
“哦。”
姜卿应了一句,替他仔细绑好帘布,道:“到时候,你要出不了城,就来找我”
两人在巷子里等了许久,终于听到周围的呼喊声停了下来。
姜卿脸上显然有些喜色,伸手拍了拍他,道:“我们可以出去了吗?”
“走吧。”祁京转头向外面看了看,道:“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要在这等人吗?”姜卿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有些希冀,道:“你给我指路就行了,我自己回去。”
“你爹送了我一把剑,我送她女儿回去,很公平。”
姜卿一听,当即又是有些不高兴,道:“我自己走。”
祁京却不依她,他自说过的话,就一定会做,于是转身又将马匹牵过来,并拿起头盔,朝她头上一盖。
“你做什么?”
“防暗箭。”
祁京手抬起,见头盔很大,戴在这个小姑娘的头上有些摇晃,目光落在她漂亮的脸上,又想了想,将收回的那把匕首还给了她。
两人骑马走上了寂静的街道。
转过九龙壁。
正集结在这里的人转眼看过来,与他们对视一眼。
双方都愣了一下。
再低眼一看,这一骑下还挂着一颗头颅楼亲
突然,几声大吼震荡而开,满语,汉语纷纷嘶吼而起,头盔下的脸上布满愤怒
“孙文!”
“杀了他们!”
“走!是满人!”
“杀了他们!小贝勒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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