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孙文祁京怎么总在跟蔡哥哥说话?”平儿看着前方并行的两匹马,低声问了一句。
她说话的声音其实一直很小,因为身处不熟悉的地方,将身体卷成一团窝在姜卿怀中,不像婢女,倒像个小女儿。
她是之后被总兵府送过来的,也是与蔡川等人一起到了东城门,见到了自家小姐后就一直跟着。她也不会骑马,只能一路被颠簸的眼泪都出来了。
“不知道。”姜卿在马背上抚稳了她,淡淡回了一句。
比起之前气呼呼的样子,她现在更像是一种激情过后的没落。
在她印象中,她是逃出来的,也总归是要回去的,但比起在大同城深闺内那样无趣日子,她其实更愿意跟着祁京出去,她知道父亲也不是要阻止她,要不然她不可能出的来。
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小女子在里面帮不上什么忙,反而出去了才会少了很多顾虑,可随即这么想下去,就会想到很多事情
要是父亲和二哥遇到危险了怎么办,要是举事过后清廷打过来了怎么办,大同会不会守不住…
种种之由的想法在渐渐闪过,她已是有些后悔出来了。
因为她发现自己其实不是真的讨厌那里,而是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出去,像是她丢下了父亲与二哥一样
于是只能一路上在心里想着二哥和父亲骗他,然后顺便跟在祁京旁边时不时伸手打他一下,告诉他自己还要回来,也未太用力,知道他身上还有伤。
然而,祁京只是一开始回头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打着,一直没有说话,引的她后悔之余更气恼起来。
看他时不时回头的侧脸上挂着一副平静又无所谓的样子,她觉得自己当时真是昏了头
直到蔡川过来,她才瞥过去。
身前的平儿还在絮絮叨叨的说着,但大多是其他事,她一个小婢女也不会知道城中发生变化,只知道跟着小姐,小姐去哪她就跟去哪。
她说完后,忽然问起了姜卿为什么会突然出来。
这些却使得姜卿又气起来,张了张口,又说不出原因,只得道:“去京城找大哥。”
“那小姐还回去吗?”
“要回去。”
“哦,好吧。”
马蹄声在官道上疾驰过了许久,在拐过一处弯道时,姜卿扯住缰绳好不容易喘了口气,竟还看到祁京回头让他们加快速度
骑马其实是很累人的事情,而且周围除却祁京以外,包括蔡川,多是她不熟识或者不认识的人,特别是前面那个在寒风中光着膀子的粗壮大汉,还有身旁跟着她们亲卫投来的目光,都让她感到不自在。
毕竟是离家这么远第一次出来,她在府中的习惯都还未适应,有一些要求也不知道跟谁说,唯一知道的蔡川和祁京从头到尾都在前面相谈甚欢。
她希望蔡川或者祁京过来问她要不要休息一下,但又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谈论什么重要的事情……
潜意识里的这点小心思她其实已有偶然的发觉,但主观上她是知道如今大同事变,他们是将要去京城接大哥的,所以这时候吃点苦加快速度是应该的,不能要求什么。
不过等官道两旁的景色渐渐荒凉时,祁京也让他们休息了。
她将马拴好,把平儿放下来后,就一边拉着小婢女走着,一边听着那边祁京在与人说话。
“再往前二十里就是城镇派人去那边探探风声,看消息传过来没有然后再买一辆马车”
“马车?会不会太过招摇了?”
“不会,主要是看消息的传播速度,如果还没有到,风险就很小,那么我们就是处于领先的状态,可以提前进去。”
“可是要扮成什么人吗?”
“不,有令牌有路引,用官家的身份会更快”
姜卿又听见他们说了很多,觉得祁京似乎总是那样,对计划之中的事能滔滔不绝,对待其他事却只能用一双平静的眼神看着。
她坐在树下,抱着膝盖,轻轻揉了揉小腿,抬起来舒展着脚趾头。
偶尔抬起头,能看到祁京坐在那边的身影。
于是她的心绪又不由回到了他们刚刚开始谈论的马车上…
他这么缜密,怎么会想不到马车太招摇了,对于他们要赶路的人来说,用马拉着车也会拖慢很多的速度,可为什么还是说了出来?
~~
这日赶路到了晚间,一行人在某个村落外找了个破庙,在其中生起了火堆。
好不容易能长时间休息下来,姜卿就想过去和祁京说话,但等走过去时才发现他不见了。
之后才从那个矮矮平平的人口中得知他是又出去前面城镇了。
自祁京走后,队伍中的气氛也安静下来,都在各自做的自己的事,不见有太多的交流。
姜卿也是这时候才注意到那边跟自己丫鬟一样大的小孩,正伸着小手烤着火,神情有些失落。
在她的印象里,祁京不像是会带着这么小的人北上的,他们一路从南边出发,等到了大同后已算是走遍了大半个天下,再想到这支队伍做的那些事,应该是在出发时就没有理由带上的
等了许久,才听见外面声响传来,那个被剪了辫子的小道童往外一看,立刻就喊起“祁哥哥祁哥哥”,之后她也跟着走出去,只见祁京已和两人驾着一辆马车到了颇庙前。
姜卿留意了一下,和他出去的两人中,一个是自己这边叫肖彪的总兵府亲卫,还有一个是跟着祁京那边的粗壮大汉,似乎叫什么赵石宝。
这些其实并不是蔡川要求的,但祁京还是一边带上一人,让他们刚来的这支队伍知道他是去做什么了,防止不必要的误会,姜卿知道他一向喜欢公平。
等他们回来后,天色也差不多彻底黯淡下去,只有小庙里火光露出来。
姜卿觉得祁京真的是太忙了,连吃饭都是一边吃着一边跟蔡川与韩文广说什么。
于是她也就没想着要过去的意思了,拉着平儿坐到一旁,篝火映照平儿手中的干粮上,她则是低头抱着膝盖,有些想念父亲和二哥,以及在大同的生活。
好一阵愣神后,她眼前忽然走过来一个身影。
抬头看去,正是一脸疲惫的祁京,手上拿着一份食盒。
“你过来做什么?”
“吃饭。”
“那边还有位置男女授受不亲”
祁京没有理她,径直坐在一边,将食盒递了过来。
“那边的糕点和一些小菜,刚刚我放木炭旁加热了。”
平儿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却又没好说话,小口吃着手上的干粮。
祁京也没什么犹豫,将食盒放在她面前,转头对姜卿说起来。
“今晚你们在马车里休息,明天我们要加快速度了。”
“为什么?”姜卿看了一眼那个食盒,问道:“是你在前面发现什么了?”
“嗯,这里的城镇似乎都戒严了,有很多人在往大同那边赶。”
“父亲和二哥那边”
“不会这么快。”祁京道:“至少一开始是没有什么问题的,我们如果在京城那边成功了,他们的压力会小很多。”
“哦”
良久无言。
直到祁京看着篝火又问了她一句。
“上回说到哪里了?”
“什么?”
“我原来的生活。”
“哦。”姜卿缩着的小腿忽然舒展开来,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我从小是从一处学堂里出来的,那里的老师不是教四书五经,而是在教我们怎么去打仗。”
“为什么?”姜卿对于祁京说的这些一直感觉很奇怪。
“因为”祁京像是不知道该怎么说,顿住了一会儿,继续道:“我给你说个故事吧。”
“是关于你的吗?”
“不是。”
“你就当作是在编排清廷的一些往事”
姜卿歪头看过去,见他那张俊朗的脸上透露着思索又有些恍惚,倒是很少见到这一幕,心里想着应该是与他之前说过的什么革命有关。
祁京的话语徐徐而起,外面是寒风阵阵,篝火被吹的噼里啪啦的,他平静的声音也被吹的有些断断续续。
“当时清廷的有个慈禧太后,她掌握着实际的权力,这些故事要从她说起”
在姜卿这里,她是知道现在的清是廷只有一个太后的,而且封号是“昭圣”,并不是什么“慈禧”,昭圣太后也就是之前皇太极的妻子,叫做布木布泰,是个蒙古人。
但她听了,也不反驳。
清廷之前还在辽东的时候被唤作建奴,自努尔哈赤建金国后,才算有了正式皇庭编制,但明朝是从未承认过的,太后这一称谓是汉人朝廷的东西,那时的明朝也自是不会拿他们当皇帝太后看的。
虽说现在已入主了京城,姜卿其实也不怎么敬畏这些,她家本就是世代将门,所抵御的正是这些外族人。
她更感兴趣的是,从祁京的眼中对这些是怎么想的,又会怎么说。
“这些故事也还没有名字,我从头说起吧,自咸丰帝驾崩后,嗣立慈禧太后的儿子为皇帝,并原先的皇后,两宫同时执政,治理天下”
姜卿听了,就觉得这已经与自己认知中的冲突了,或者说是完全不同。
这个什么“咸丰帝”在清廷入主以来是从未存在过的。她认为祁京应该是代指皇太极,可皇太极死后也从未出现过后宫执政的事情,当然,这在她所在的明朝,几乎是想都不敢想的。
但这些于自己而言,都已经过去了。
明廷也好,清廷也罢,现在这两个斗了几十年的国家,却有了与开始不相同的结局一个奄奄一息,一个席卷天下……
她心里是知道父兄为什么会让她出来的他姜家在清廷的烽火中又算的了什么呢,只能在这种天下的洪流中,举起星星之火,渴望做出一丝改变,而自己出来后,也只能听着这些编排清廷的故事解闷……
可随即听了一阵后,姜卿觉得这故事又似乎是真实的。
因为祁京实在说了太多人的名字和事物,他们不像是故事中编撰出的,而像是站在他面前活生生存在过。
同时还觉得他不是会讲故事的人,因为其中的很多比如什么“辛亥革命”“维新派”“北伐战争”“抗日战争”她根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祁京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只让她当作一个名称,渐渐的,她发现那些故事真是精彩曲折呢,一辈又一辈的人一直在做一件事,百年动荡之间,失败后又起来,一步步总结经验,一步步向着心中的理想奔去
到最后,她也没有再问了,只剩祁京一人在说,她撑着头,少年在篝火下映照的脸逐渐成为了眼里的中心。
“后来呢?徐州会战之后?”
祁京没有往下继续说,而是忽然转过了头。
那边韩文广已朝他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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