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你在的日子,我是安康不了了……”
朱先生笑着站起身,一手按下艾薇蠢蠢欲动的脑袋,一手执剑拨开了身前的草丛。
艾薇压低了身体,透着树叶之间的缝隙向外窥视。
外面明明白白分成了两个阵营。
拾叁坊的台阶上,站着以赵明骅为首的贼人;台阶前的空地上,亚历山大率领着政府军,架着枪警惕地防备。
朱先生走到两个阵营的中心时,两拨人犹如水池上漂浮的油污,以朱先生为中心向外扩了好几步。
中心留出极大的空地,似是特意为朱先生准备的舞台。
他慢慢悠悠地走到赵明骅对面,双眼时刻紧盯着那根对准了他的剑尖。
“你怎么知道我躲在那里?”
朱先生双手背着剑,不安分地挽着剑花。
他虽笑得得意,艾薇却看见他那暗含悲怆的眉头不自觉地微微颤动。
“闻到的。”
赵明骅没有多说,他表情平静,小兽一般的眼神似要将朱先生生吞活剥。
“死鼻子泡盐水里腌了这么久,还这么灵敏?”
朱先生低头笑了笑,语气冰冷。
“你还和生前一样,跟条狗似的。”
“闭嘴!”
赵明骅身边的老太监忽然尖声打断了朱先生。
他气焰嚣张,鼻孔微扩,就像个吱哇乱叫的小老鼠。
“大胆!”
朱先生的脸色瞬间变了,他的声调骤然拔高,声音浑厚有力,气拔山河。
这样的气势,艾薇只在拾叁坊听老生唱戏时见过。
每次那老生喝出从丹田内窜出的怒音时,楼里的观众便会纷纷鼓掌叫好,喝彩声一浪接一浪,一直高过老生的长喝,再来一波惊天动地的赞叹。
可当朱先生喝出怒音时,周围的人无一作声,甚至连呼吸都不敢动作。
一阵微风吹来,吹过朱先生额前的碎发,却如何也吹不走他那猛虎一般的犀利眼神。
朱先生侧身站定,一袭青衣在天地间飘摇。
他一身正气,神态如同占山的霸王。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大呼我的名字!”
“西太后到了我这儿,都得恭恭敬敬叫上一声朱统领!”
“英王来了我的地盘,也要先给我上杯价值千金的红茶,再敬重我一声朱先生!”
“你这根烂在海里的老黄瓜,自己的把儿都握不住,还想来我的地盘撒尿,我看着都嫌硌牙!”
“你!”老太监破了个大音。
“你不尊我一声统领大人,是想尊谁啊?”
朱先生白了老太监一眼,视线逐渐转移到了赵明骅身上。
“等不及想尊赵统领了是吗?”
“是……咳……是啊!”
老太监气得咳嗽了半天,最后还是在其他人的搀扶下大声回道。
“那你问问他,他愿不愿意当这个赵统领。”
说完,朱先生大步向前走去,走得无所畏惧、毫不顾忌。
赵明骅定定地看着他,没有移动。
一旁的贼人们反倒慌了神,老太监慌忙后缩,躲在了一帮贼人后头。
另一边,还有好一帮狐假虎威的贼人纷纷涌进了拾叁坊的大门。
“你说!”
朱先生踏上拾叁坊门口的阶梯,恶狠狠地说道。
“赵明骅!你说!”
“你说你想让我尊称你一声赵统领,我就是路边小儿也可称呼的朱沅漳!”
“是不是!我问你!”
“你是不是想让朱沅漳尊敬你为统领大人!是不是!”
“赵铠!你说!”
“你说啊!”
“哐当!”
上到最后一个台阶时,朱先生抽出长剑,大力一挥打下了赵明骅的手里剑。
青色的长剑还被赵明骅握在手里,样态却犹如软绵绵的死蛇
朱先生再一个向前,冰冷的剑身轻而易举地抵在了赵明骅的脖子上。
“赵统领!”
拾叁坊里的贼人瞬间炸开了锅,老太监高声呼喊着,被挟持的小孩也被惊吓地哭天喊地起来。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朱先生和赵明骅却在门口冷静地互相对望,天地不扰。
“我不相信你会背叛我……”朱先生的眼里泛起了泪花,“我从一开始就不相信……”
“朱统领……”
赵明骅此时也红了眼眶,眼里聚起了晶莹。
“放了里面的孩子。”
朱先生咬着牙齿,低声说道。
赵明骅却垂了垂眼,咬着嘴唇摇了摇头。
“你他妈的……”
朱先生怒从心头起,长剑向前割去,赵明骅的脖子顿时渗出了一道鲜红的血。
“别逼我,赵明骅,老子早就想杀了你了。”
“你和你身后的那帮祖宗……”
朱先生的语气忽然加重。
“给华人码头带来了这么多困扰,强迫人民、闭关锁城、挟持孩子,甚至还踹我的脸!”
朱先生反手掐住赵明骅的脖子,两人的距离靠近了许多。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把我的暮云斋当你自己家,喝我名贵的茶叶,睡我和姑娘们睡的床!”
“用我千金一块的墨在我金丝楠木的案桌上画王八,你个王八犊子还偷我衣柜底下藏着的烟!你知道我偷摸攒了多久吗!”
“你是不是还喝我藏在书柜里的洋酒了!”
“嗯……”
赵明骅第一次避开了朱先生的眼神,不安地哼了一声。
“你怎么死了也不安分!赵明骅!”
朱先生气过了头,他向后退了一步,甩了赵明骅一巴掌。
巴掌的力度不重,却将他的头生生撇了回来。
他放开赵明骅的脖子,手指重重捏在了他的下巴上,惩罚似地碾着他的嘴唇。
“你这条脏狗、坏狗、孬狗、野狗……小时候,小时候我就不应该求老帮主把你捡回来,你个不知感恩的狗东西!”
“现在我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他妈别不知好歹……让你们的人,放了,孩子。”
“咳咳咳……”
赵明骅咳了好几声,他含着泪仰头看向了朱先生,挣扎许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一个“不”的音节。
“赵明骅!”
朱先生气得大吼,他一手压下赵明骅的脖子,一手高举长剑,欲将长剑刺穿他的喉咙。
“沅……沅是‘沅有芷兮澧有兰,思公子兮未敢言’的……的沅,漳是……是……‘挟清漳之通浦兮,倚曲沮之长洲’的……漳……”
赵明骅闭上眼,嘴里却喃喃说着含含糊糊的话。
“什么?”
朱先生有些乍然,他停下欲刺的长剑,升起一阵耳鸣。
赵明骅咬着后牙,转过脸,朝朱先生缓缓睁开了眼。
“啪嗒!”
一颗银白的光亮从两人之间滑落,咕咕噜噜地滚下了台阶。
朱先生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向微喘着气的赵明骅,声音颤抖:
“那场海难,到底发生了什么……”
“kill hi……”
话音未落,一阵悦耳的少年音突然从拾叁坊里传了出来。
少年的声音慵懒,口音异样,像是一声沉睡的梦呓,却清楚地传向了在场每个人的耳朵。
“啊——”
亚历山大身后的士兵瞬时惨叫了一声,紧接着,他自己的耳边忽然响起了教堂的敲钟,犹如身临其境。
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双手软绵绵的,提不起力气。
手枪失去支撑,掉在了地上,他的神志也变得模糊不清,没有知觉地跪倒在地。
模糊的视线中,亚历山大看见一把青色的长剑刺穿了朱先生的身体。
鲜红的血,染红了他的衣衫。
倒地的身影背后,古铜色皮肤的少年露出了犬牙,他再次举起沾血的长剑,毫不留情。
最后,大帮贼人朝亚历山大冲来,嘴里的尖牙,堪比深海的鲨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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