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黑夜顺着谷若律指的道路找到了侯涅生。
他顺着梯子爬到了地面上,这里远离市区,头顶的月光皎洁清澈,给无垠的翠色荒草渲染上银白暗调,侯涅生独自一人站立其中,月光照到他身上,将白衣上的金色绣纹反照出浅金的光晕,似是披了一层朦胧而圣洁的轻纱。
成片的野草低矮,只到侯涅生的膝盖下方,又或许是地势问题,夜晚的风有些大,荒草在随风摆动,无垠的银白暗调成了汹涌的波涛,一下又一下捶打在侯涅生的小腿上,束起的长发也被夜风吹起,给这汹涌的波涛又增添几分磅礴与危机。
从黑夜的角度看过去,就像是这人在独自面对无边的汹涌浪潮,天地独己,万古独一,强大而孤独。
“大影帝,一个人在这里干什么呢?”黑夜走到侯涅生旁边,“闲着也是闲着,聊聊天,怎么样?
他刚要坐下来,只听侯涅生笑着说道:“地上脏,别这么直接坐。”
下一秒,野草开始野蛮生长,似是有了灵性,彼此缠绕在一起,眨眼间就成一张带有靠背的椅子。
再下一秒,清澈的水流凭空涌现,在草椅上冲刷而过。
待到水流消失,草椅干净到发亮的程度,月光下编织的纹路清晰可见,完全不像随手编出来的,倒像是一件精巧的艺术品。
黑夜十分自然地躺上去,这草椅靠着十分舒服,高度也是刚刚好,让黑夜抬手就能勾起侯涅生的些许长发。
他勾着头发在手指上转了一圈,拇指来回揉搓细软的发梢,调侃道:“大影帝,你猜我想什么问呢?”
“想问什么就问什么。”侯涅生回道。
这里不会有任何人看到侯涅生的脸,他直接摘下口罩,又侧目看向黑夜,月光透过眼睫,将眸中荡漾的水波都变成了银色,溢满得像是要滴出来了。
他笑着说道:“反正能告诉你的,我绝对不会瞒你,不是吗?”
饶是黑夜已经吃过侯涅生这套很多次,但他不得不承认,美人计这东西无论多少次都绝对管用。
侯涅生轻笑一声,问:“好看吗?”
这笑声有些愉悦,摆明了他就是故意的,黑夜索性直视侯涅生,上下打量片刻后,调戏般吹了声口哨,饶有兴致地点评道:“大影帝,你确实挺让人赏心悦目的。”
侯涅生笑着反驳道:“确切地说,是只让你赏心悦目。”
黑夜有些戏谑的表情僵在脸上,果然论调戏这种事还得是侯涅生。
他轻咳一声,转而颇为正色起来,道:“汪宇航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侯涅生答道:“我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顺着他的意思来,对时代娱乐展开正式调查,至于汪宇航本身的话,以世俗的方式论判,功过相抵,大不了回天衡山上老实呆着,如果管理局觉得不够,就象征性罚一下,这样还不够的话,就别怪我跟他们暴力谈判了。”
侯涅生的暴力谈判
黑夜挑了挑眉,“你认真的?”
侯涅生道:“开玩笑的,他们还不够资格与我谈判,让端木随放手去玩就行了。
黑夜:“”
说实话,我觉得没多少区别。
“那个女生”黑夜又道,“跟你斗嘴的那个,她就是你说的轮回异能者,对吧。”
侯涅生稍稍点头,“是她,允棠,这是她的名字。”
黑夜忍不住调侃起来:“这么一想,刚刚在病房里,还真是够吓人的。”
确实足够吓人,两个加起来不知道多少岁的老怪物共处一室,外表还一个赛一个地年轻。
侯涅生知道黑夜调侃的是什么,笑道:“只要不说,谁又能看得出来呢。”
黑夜怼了句“自恋”,又问:“还有谷若律,她又是怎么回事?天衡山的人怎么一个两个都往管理局跑。”
侯涅生回道:“端木随是情况所需,而谷若律的话是为了报仇。”
黑夜一愣,没想到谷若律还真没骗自己。
侯涅生继续道:“差不多十五年前,她在天衡山山顶跪了几天几夜,只求下山报仇,具体什么仇我没问,又问她一遍是不是考虑清楚了,她说清楚了,我便放她下山了。”
黑夜有些不可置信地追问起来:“你不问她要报什么仇,问一句话就放她走了?”
侯涅生点点头,“我不插手他们任何人的选择和决定,只要他们清楚自己要做什么,面临什么,付出什么,那便放手大胆地去做,哪怕于常人眼中,他们十恶不赦,罪该万死,我天衡山依旧认他们,保他们,是他们于这人间的归家所,永远站在他们身后。”
虽说有些难以接受,但侯涅生确实如此,从开导卫简和汪宇航的处理态度上都表明了他的这种思想。
也难怪那位轮回异能者不让他教小孩,这么教出来的十有八九是跟他差不多性格的小疯子。
“还有别的想知道的吗?”侯涅生笑着问。
时代娱乐的调查必须等正式文书下来才能进行,不然他们现在讨论再多都毫无意义,黑夜又想了一会儿,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说话的语气也隐隐有几分严肃,“大影帝,汪宇航的反噬可以转移,对吧?”
侯涅生没有第一时间回答,黑夜又道:“在界桥村的时候,汪宇航也用过异能,虽然不清楚他做了什么,但他把反噬转给你了,你才能借用重伤的方式脱身对吧。”
在夜风的“飒飒”声里,黑夜额间的碎发被吹了起来,一双血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盯着侯涅生,看不出半点喜怒,他一字一句道:“回答我的问题。”
“确实如此。”侯涅生知道黑夜生气了,而且清楚他在因何而生气。
他单腿屈膝而跪,抬头看向黑夜,平静地解释道:“只有那一次是,而且是我命令他那么做了,至于其他时候,我说过的,赏罚己担,爱恨己承。”
“既是汪宇航自己的选择,那后续的一切,包括反噬也是他自己该受的,我不会替他承担一分一毫。”
黑夜又问一遍,“真的?”
他显然不信侯涅生这话,将侯涅生束发的金色发带抽下,长发瞬间披散开来,又随着夜风随意拂动。
黑夜将这发带贴着侯涅生的脖颈上,绕着他的咽喉绕了两圈,而后将两端分别捏在手中。
他手腕稍稍往外转去,发带也随之逐渐绷紧,他笑起来,一双猩红的眼眸写满了恶意二字,他道:“可我不信,你要没有替他承担的意思,刚刚为什么要先一步离开呢?”
侯涅生笑着答道:“我不离开,谁敢有所动作?一晚上全在那里罚站吗?”
黑夜捏着发带的手一松,还真是这么回事,除了双胞胎,在场的全知道这人是天衡府君,而且碍于双胞胎在场,即使关系好到可以随意开玩笑,也不可能随意乱说话。
侯涅生又轻笑一声,问:“你现在这种行为,我可以理解为你在吃醋吗?”
黑夜两手向上扯了下发带,让侯涅生被迫扬起脖颈,语气里有种小心思被戳破的羞怒感,“你说呢,你还好意思问!”
见到这人这副模样,侯涅生眼底的笑意愈发鲜明,用无比暧昧的语调呢喃:“我是你的,从身到心,乃至灵魂都是,又怎会未经你允许做让你生气的事呢?”
黑夜心底怒骂一句该死的美人计,面上却继续质问道:“你确定?”
侯涅生笑着答道:“百分百确定,而且答案始终如一。”
黑夜将发带全部放到一只手上拿着,另一手捏起侯涅生的下巴,用一种极为苛刻的挑剔目光打量着侯涅生的脸。
片刻之后,黑夜满意地笑起来,捏着侯涅生下巴的手微微用力,道:“大影帝,你这副模样看起来真乖巧啊,可你这人却一点也不乖巧,真是表里不一啊。”
“就算表里不一,我也只对你装得乖巧,只有你能看见这副模样,不是吗?”侯涅生反问道。
他将下巴整个抵在黑夜的手上,一双含情的桃花眼中浮现浅淡的金色,看起来危险而动人,充满不可能抗拒的神秘蛊惑力,
他轻飘飘地问:“喜欢吗,我表里不一的模样。”
“你说呢?”黑夜拽着发带的手往上一扯,另一手依旧捏着侯涅生的下巴,俯身吻了下去。
直到舌尖尝到熟悉的血腥味,黑夜才满意地结束这一吻,而后他又想起了什么,捏着侯涅生下巴的手松开,替侯涅生抹去唇角血渍的同时,笑着提醒道:“谢翊川的事你别玩太过了。”
谢翊川曾被侯涅生虐杀致死,若说了解无人比得过侯涅生,而他今生的种种行径,也注定这人不得善终,但侯涅生的手段绝非常人可接受。
某种意义上说,那位轮回异能者说得还真没错,侯涅生才是惹事最多的人,可偏偏他太过强大,无人奈何得了他。
但现在,侯涅生听了黑夜这话,转而笑起来,“一切依你。”
“希望如此。”黑夜松开发带的一端,捏着另一端将发带缓缓从侯涅生颈间抽离,然后他看了看手中的发带,又将目光落在侯涅生披散的长发上。
“大影帝,别动。”黑夜叼着发带含糊道。
他两手插在侯涅生发丝间,将这柔顺的墨发反复朝后拨弄。
五分钟之后,黑夜恼羞成怒,将侯涅生的长发囫囵揉在一起,用发带潦草一绑,“烦死了,你自己绑去。”
“是。”侯涅生将发带重新解开,伸手将被黑夜窝成一团的头发慢慢理顺,而后用五指勾着缓缓向脑后拨去。
黑夜瞧见这一幕,玩心再起,将侯涅生鬓角的一缕长发扯了出来,勾在指尖玩着。
侯涅生也随了黑夜的意,将头发重新用发带束好,却将这缕长发单独留了下来。
黑夜轻轻扯了下这缕头发,问:“大影帝,你漏了一撮呢。”
“没漏。”侯涅生回道,“专门留着给你玩的。”
“应该的。”黑夜指尖转着这缕长发,抬头仰望无边的夜空。
良久,他似是感慨道:“时代娱乐这事,接下来可有的忙了啊。”
侯涅生什么都没说,他起身站到黑夜身后,用手轻轻抚了抚黑夜的脸颊。
没有任何言语,但黑夜就是明白侯涅生想说的话,他在说万事有我。
另一边,汪宇航的咳血症状停止,允棠到底是没狠心强行吊他半条命,象征性惩罚半小时就让柏幼全力治疗。
可没人清楚汪宇航究竟使用了多少异能,经历了多惨烈的战斗,他没有完全解除神降的异能者状态,堪堪卡在让他自己重伤,却又伤不至死的程度。
等柏幼将自己的身体变成轻伤的地步,才再次解除一点神降,然后身体再次变成重伤,承受新一轮的反噬。
如此反复了不知多少次,整整三个小时过去,汪宇航的伤势才终于稳定下来,不会出现新的伤口。
柏幼有些不理解汪宇航的行为,又绑了两根藤蔓在他手腕上,问:“汪宇,你直接转给府君不好吗?”
汪宇航咳了两声,因脸色过于苍白,连笑容都变得有些勉强,他用很轻的声音反问:“为什么要转给府君?”
他显然是很疲倦了,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闭上眼睛后才继续答道:“这是我的决定,为何我做事付出的代价要府君来替我承担。”
“不会死,但不代表不会疼,况且就算府君不在乎,也自有人会在乎。”汪宇航哑声笑了下,玩笑道:“他这人脾气不比府君好,还非常喜欢记仇,我犯不着因这种皮肉之痛惹让他生府君的气。”
“于情于理,这都是我该受的。”汪宇航又睁开眼,朝柏幼费力笑了下,“阿幼,有些事啊,你还得多历练历练呢。”
柏幼想到刚跟着府君一起来的青年,她很清楚能站到府君旁边的人会在府君心底占有多种分量。
但她不承认自己刚刚的问题很无知,索性板着脸,将缠在汪宇航手腕上的藤蔓缓缓收紧,故作威胁道:“我看你就是伤太轻了,这种时候还有闲工夫开玩笑。”
汪宇航现在就是个脆皮,一碰就疼,当即轻咳着求饶道:“疼,咳阿幼,我错了,我错了,我真错了咳咳”
“现在知道错了?”柏幼把藤蔓重新松开,又将汪宇航的眼皮子扒上,“都伤成这样了,还不赶紧睡觉去吧。”
“是,咳咳我现在就睡”汪宇航确实很累了,生理还是心理都是,彻底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弱到不可闻的呼吸声,允棠低声道:“走吧,柏幼,我带你去吃点东西。”
柏幼看了眼下熟睡的汪宇航,问:“棠姐,我们不守在这里吗?”
“不用。”允棠回道,“让他在这里睡吧,正好待会某个人还要来找他单独聊聊,也省得我们留在这里碍事了。”
柏幼愣了下,竟是没明白允棠是什么意思,“棠姐,有人要来找他,我们还放他独自在这?他会不会”
“不会。”允棠笑而笃定道,“我不是说了吗,一个两个的,全都死性不改,放他们自己闹腾去吧。”
允棠转身出门,又朝柏幼招了招手,“走吧,带你去好好休息一下。”
柏幼蹑手蹑脚走出病房,离开时还不忘顺手关上房门,跟着允棠走了一段路后,她又想到什么,道:“棠姐,我们要不要去找谷”
“不找。”允棠打断柏幼的话,“那家伙自己都心虚到找个正当理由跑开了,我们还主动找过去干什么。”
说起谷若律,允棠又无奈叹了口气,“全是些不让人不省心的家伙,仇报没报我是不清楚,但混得还是挺滋润的,都成管理局的分局老大了。”
柏幼跟在允棠身后没再提这件事,毕竟谷若律自己都不想跟她们相认,她们也没必要自讨没趣。
此时,两人口中用正当理由跑开的谷若律正在飞速编写着时代娱乐的调查申请书。
u盘里的罪证非常之多,还有地下大楼里各房间关押的艺人信息,再加上还要模糊与汪宇航有关的部分,谷若律即使用了最快速度,也在快十二点的时候才将申请书上传到总局。
几个月前,各部门已经针对时代娱乐展开过一次调查,随之而来的还有各部门的内部清扫。
现在又一次出现针对时代娱乐的调查申请,而且申请人还是和总局关系最差的都省分局,更重要的是其中还涉及到了天衡山,种种条件叠加起来,即使端木随权力再大也不可能擅自决定。
于是,凌晨十二点半,总局高层全部赶回总局,包括端木随在内再一次召开紧急会议。
另一边,汪宇航所在的病房房门被轻轻推开,一人悄无声息地走到汪宇航的病床前,手缓缓扼在他的颈间,似乎下一秒便会用力收紧。
病床上的汪宇航依旧熟睡,完全没察觉到有人正站在自己床头并即将掐死自己。
片刻之后,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在病房里响起,“汪宇航,你是真不怕我掐死你,还是单纯睡死过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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