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修濂和谢广筠是九月底回到的京城。
原本太子与裴氏女的婚事定在九月, 可太子非要等老师回来才举办婚礼,因此婚礼便推迟了一个月。
太子所娶之人是他舅舅裴文眠的女儿,芳名裴芷瑶, 芳龄二八, 与太子表兄妹相称。
若是换作以前,李却与裴芷瑶成亲,宋修濂定不会有任何意见。可今时不同往日,现在他是李却的老师,李却乖巧懂事, 事事为着他护着他, 让他感动不已。
因着对方病苦, 宋修濂渐渐起了恻隐之心, 对李却既喜爱又心疼。
李却与裴芷瑶的婚事, 宋修濂觉着隐有不妥,二人近亲结婚,万一将来所生孩子存在身体或智力方面的缺陷,不是累害人吗?
李却与其兄长李疏生来便带病,据说李疏不只身体有病,脑子也有问题。别的婴孩儿七八个月时便会对着人哭笑, 李疏却目光呆滞,面容特殊, 常伴有伸舌、流涎等现象,近两岁了还不会迈步走路。
这些是宋修濂从一个老太医那里了解来的。当时他只是去询问李却的病症, 看有无对症之策,顺带把李疏的病也给了解了。
综上,李疏很可能患有小儿痴傻症,基因里带来的。
因为皇帝与皇后便是近亲结婚。
皇帝的生母懿德太后是裴文眠与裴皇后的亲姑母, 皇后与皇帝是表姐弟关系。
皇后嫁于皇帝的头一年便抱上了昭宁公主,因在生产过程中身体受到创伤,之后好多年里很难再孕子嗣。
为此,皇后遍寻名医偏方,每日药不离口。苍天不负苦心人,昭宁公主七岁那年,皇后终于如愿得孕。
生下来是个儿子,可把皇后高兴坏了。
可好景不长,孩子天生一副不足之症,养了不到两岁便夭折了。
皇后悲痛欲绝,卧病不起。
好在太医院精心照养,总算好了过来。本来对子嗣已经不抱希望,没想到一年后她又怀孕了。
这次皇后又生了个儿子,正是李却。
李却与李疏一样,也是娘胎里带的不足之症。因着李疏早夭的缘故,这次在李却身上,皇后可谓是费尽了心血,仔细着养将到今天,当真不容易。
这便是宋修濂所了解到的关于李却的所有病症,皇后娘娘在怀李却的时候,为保胎儿平安降生,整个孕期都在用药。
所谓是药三分毒,药性通过母体间接转移到婴孩身上,所以李却生来便体弱多病,即娘胎里带来的不足之症。
宋修濂也清楚这病医治不好,李却的身子这辈子也就如此了,可孩子无辜,他们表兄妹成婚,苦痛不应该孩子来承受。
私下里他不止一次与李却说近亲结婚的危害,并让其找个理由说服皇上把婚给退了。
李却是个大孝子,他与表妹的婚事很早之前就由皇上御旨钦定,不可能为了宋修濂的三言两语而违背他父皇的旨意。
他很无奈道:“老师莫再操心却儿的婚事了,却儿便是不娶表妹,也会娶其他的女子,横竖都要娶,何必在乎表亲之分呢。”
宋修濂立马道:“殿下怎可说出这样的话来,你与你的表妹有血亲关系,将来若得个一子半女,孩子万一是个你皇兄那样的,你们该当如何?”
“可如果殿下娶了别的女子,孩子的事起码要让人安心许多。李却,听老师一言,你与裴家女的婚事能退则退了罢。如若你非要娶你表妹,老师也挡拦不住,只是请你不要与她”
“老师!”
李却将他的话头打住,“老师大可放心,于李却而言,表妹与其他女子没有任何区别,不过是皮相不同而已。”
宋修濂不明白他这话中之意,正要开口问明原由,李却先他说了出来。
李却的话,让他此生难忘。
李却神情黯黯地说:“老师,我找人试过了,不管是谁,我都硬不起来。”
宋修濂登时哑了口。
好久后他才平复下心绪。
却依旧一个字也说不出。
十月中旬,李却与裴芷瑶举办了婚礼,开始了二人注定没有幸福可言的婚姻生活。
霜华落尽,寒冬笼罩。
一日雪天时候,宋修濂放班回到家,见宋若桐在他家里,正与李书书坐聊。
宋若桐眼眶红红的,像是刚哭过。
“发生什么事了,姐?”
宋修濂挨着李书书坐下,问向宋若桐。
宋若桐抬眼看了看他,而后垂下,拿出帕子悄悄拭眼泪。
久不回言,宋修濂便把目光转向李书书,试图从那里得到答案。
李书书只轻微摇了摇头,并不答言。
宋修濂有种不详之感,继续问宋若桐:“姐,可是姐夫出了什么事?”
一提到吴元聪,宋若桐的眼泪便不受控制,一下子又爬上脸庞。
“元聪他他在外面有了女人,连孩子都有了。”
世间炎凉,人生百态。经历的事多了,有时候人的心也多少有些麻木。
吴元聪这事,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俗话说,贵易交,富易妻,这男人有钱了就会变坏,在外面找女人胡
来。
吴元聪生意越做越大,少不得觥筹交错,美女陪饮。只是宋修濂想不到,他吴元聪在外面尝个鲜便也罢了,如今连孩子都搞出来了。
教他三姐情何以堪,心往哪儿搁放。
宋修濂面目沉沉,脸上看不出多少情绪,只问:“什么时候的事了?他人这会儿在哪儿?”
宋若桐抹着眼泪道:“三年前他就跟人相好上了,孩子现下已满两岁,若非那女人抱着孩子寻上门来,我现在都还蒙在鼓里。”
顿了片刻,又接着说:“孩子生病厉害,元聪这会儿正陪着她们。”
三年前,吴元聪来到京城扩展生意。人处异乡,孑然一身,难免挨不住寂寞,与他生意上来往的一个商人有意拉拢他,便把自己刚从别人那里得来的一个女孩儿转手给到他手里。
女孩儿温柔体贴,善解人意,长的犹如芙蓉出水一般清丽,一下子就勾住了吴元聪的魂儿。
很快他便与女孩儿有了夫妻之实,并买了处宅子供二人住用。再然后女孩儿怀孕,一年后生了个女儿。
直到去年过年去接宋若桐时,他才想着该如何掩藏这段不为人知的婚外之情。
他在城外买了处院子,将她们母女二人安置其中,每月抽几天时间过去探望,其余时间几乎不联系,并且告知女人也不许来城里找他。
女人乖巧明事,对他的话言听计从,这一年里确实没来找过他。只是入冬以后,孩子生了病,找了好几个大夫都没能医治好,迫不得已她才来找的吴元聪。
却让宋若桐措手不及,伤心不已。她怎么也不相信吴元聪会背着她另娶她人,而且孩子都有了。
曾经的花前月下,海誓山盟,在岁月面前,不过虚烟一阵。
看着他二人为孩子的事奔走相忙,忧心忡忡,她夹在他们之间,觉得自己好多余。
明明她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
脸上的泪水已干,在家人面前这么一顿倾诉,心里多少好受了几分。
外面天色渐黑,宋若桐挪了挪身子,她想她该走了,耀敏和耀兴还在家中等着她。
临走之前,宋修濂与她说:“三姐放心,抽空我找他谈谈,你心里的苦不能白受。”
宋若桐无奈道:“谢谢阿濂,事情说出来之后,三姐心里好受多了。元聪他人不坏,你不要太为难他。”
吴元聪都这样待她了,她却还在维护他。夫妻多年,伉俪情深,她舍不得他受半点伤害。
宋修濂点头道:“修濂听三姐的便是。”
三日后一个阳光晴好的午后,宋修濂将吴元聪约到一间茶楼里,就此事做个了断。
二人脸上均无往日见面时的和颜悦色,吴元聪更是脸色差到极致,待人坐定了,他先开口道:“修濂,姐夫对不住你们,姐夫不是人,你若替你姐出气,打我骂我便是,我绝不反抗一个字。”
宋修濂冷声道:“宋修濂不做浪费口水之事,打你我更觉手疼。我只问你,此事你如何收场?”
“我”吴元聪支吾着,“你们若不愿意,我将她们打发走便是。”
宋修濂反唇相讥:“瞧你这话说的,倒像是我们逼迫你,我们反倒成这罪恶之人了。”
吴元聪连忙否认:“不,我没那个意思,你不要会错意。”心里却跟明镜似的,深知他这妻弟今天是跟他过不去了。
宋修濂不理会他的话,继续他的奚落之言,“都说商人重利轻义,今日所见,果真如此。那女娃身上好歹流着你的骨血,你却说出赶她们走的话,你便是这么做父亲的吗?我竟不知你吴元聪原是个铁石心肠,薄情冷血之人。”
面对他的冷嘲热讽,吴元聪通通受下。
“修濂,你骂吧,狠狠地骂,姐夫活该受着。”
“你确实活该。”宋修濂骂。
之后桌上陷入一阵沉默,吴元聪微低着头,自知理亏,不敢看宋修濂一眼。
隔了一会儿,宋修濂又接着开了口,语气较之前平和许多。
“记得当初我姐嫁你之时我与你说过,你予我姐一生幸福,将来我做官了,保你生意事上顺风顺水。那些年我人在外面读书,家里多亏有你照料着,我才得以安心读书,谋得个好前程。”
“我一辈子感激你。”
“都说官商相护,荣辱与共。现今我做了太子老师,给你在京城的生意行了不少方便,也算是报你当年待我家之恩。”
“可是我这人又格外记仇,见不得我姐受半点委屈,这事上我没法原谅你。”
“吴元聪,你这人做事真他妈欠揍。”
吴元聪半垂着头,一直不敢与宋修濂正眼对看,说话的声音也没有底气。
“对不起,我让你们陷入了两难之地,伤了你姐的心,我愿用余生来弥补我所犯下的错,希望你给姐夫一次机会。”
宋修濂无奈叹了声气:“我本不打算就此放过你,可我姐心疼你,舍不得你伤心难过。我有气无处撒,感觉拳头砸在棉花上,心里憋屈厉害”
“吴元聪,你听好了,以后你若再做出伤害我姐之事,我定不饶你。我既然能凭着我手中的职权让你在京城的生意混得风生水起,也绝对可以让你在一夕之间一
落到底。”
撂下这些狠话后,他便拉开凳子走了,剩下吴元聪一人独自落寞坐在那里。
桌上摆放了两杯茶水,谁也没有碰一口。
吴元聪的事就这么了结了。他在外面偷娶的女人做了他的小妾,母女二人都留在了他的身边,这是宋若桐的意思。
宋若桐虽然对那女人无甚好感,可孩子是无辜的,孩子那么小,又生着病,总不能赶她们走吧。
那样的话,她于心不忍。
时间不会因为苦痛而停止,也不会因为欢乐而跃进。它就那么一成不变地淌着,很快就淌进了腊月。
年关将至,宋修濂一家却没回村过年的打算。年初离开家时,他托村里一识字的年轻人多关照下他大姐,有什么事好写信给他。
一年了,他也收到过几封信,信上说他大姐身体很好,就是不怎么与人交流,整日里院门紧闭,也不知里面是个什么情况。
宋修濂也给他大姐写过几封信,人看没看他不知晓。他只知道他大姐心里还怨恨着他,这心结怕是一辈子都解不了了。
“在想什么呢?”
李书书的一声唤,将他从胡思乱想中拉回来。眼前灯花明灭,宋修濂低头看了眼桌上一字未写的信纸,搁了笔将其折好收起。
这信是写给他大姐的。
“怎么不写了?”李书书问。
宋修濂道:“无从下笔,不如不写。”起身往床榻走去。
李书书跟过来,替他宽衣解带,而后两人躺进了被窝里。
成婚八年多了,从最初的如胶似漆到现今的平淡如水,往日的花前月下都掩藏进了细水长流的日子里。
李书书依偎在宋修濂怀里,宋修濂搂着她说:“最近朝中事多,我回家比较晚,家里事辛苦你了。”
李书书柔声道:“孩子们懂事可爱,家里和气美满,我倒觉不着辛苦。倒是你,一天到晚辛苦忙碌,最近人瘦了好多。”
宋修濂故做讶异:“是吗?我怎么觉着我胖了许多。”
李书书笑道:“是有一处胖了。”
宋修濂明知故问:“哪处?”也跟着不自觉笑起来。
李书书在他那里摸了一摸,意思显然明了。
突然一个翻身,宋修濂将她压在身下,“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居然这么坏!”
李书书的笑眼里满是温柔,情意也跟着漫漾,却又带着一本正经。
“修濂,给我个儿子吧。”
眼中的笑意渐渐敛去,宋修濂翻身下来,说:“书书,咱们不是说好了吗?不管男女,两个孩子就够了,你怎么突然又想要个儿子了。”
李书书道:“我想着宋家总该后继有人。”
外面寒风呼啸,宋修濂望着窗外深幽无尽的夜说:“人这一生,倏忽几十载,何必为子孙所累。我有景沅景溪就够了,没有非儿子不可的念头。况孕育孩子对你身体损耗极大,我不忍心你受苦受累,你又何必执着于此。”
李书书贴上他的身子,“我倒不怕苦累,就是单单想要个儿子。前些时候我与晏姐姐闲聊,想要与她家结个亲家,她也正有此意。今日在你跟前说起,就是想问问你是何意。谢忱那孩子不论是样貌还是才学,都远胜同龄人一大筹,若咱们景沅将来能与他结为连理,也不失美事一桩。”
宋修濂却道:“孩子们还小,婚姻之事不该由我们来定,待他们将来长大了,心里若有彼此,我们自该高兴支持,若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倒把他们伤害了不是。”
李书书没再接他的话说下去,只是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口。
“晏姐姐家的那儿子养的是真好。”她小声嘟囔了一句。
宋修濂笑道:“孩子不都是自家的好吗?你怎么尽想着别人家的。不过话说回来,谢忱认了我做干爹,也算是你的半个儿子,算不得外人。”
李书书却道:“可毕竟不是自己亲生的。”
说到底,她还是想要个自己生的儿子。
宋修濂道:“儿子我一时半刻是给不了你了,不过有一样东西我现在倒是立马可以给你,你猜是什么?”
李书书仰着脸娇笑:“是云雨。”
宋修濂的脸上立时漾开了一抹难以言说的笑。
变着法儿要他着道。
作者有话要说: 贵易交,富易妻,出自《后汉书·宋弘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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