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菀之循声而去,就见月无华穿着一身软甲跨坐在马上,手上还握着一支弓箭。刚刚就是他一箭射死了想要从背后偷袭她的野兽。
在这西南,除了月无华,恐怕没人有这样的箭术了。
杨菀之看着月无华有些发愣,秦黛关切地打量了一番杨菀之:“杨大人,你可还好?”
月无华翻身下马,大步走到秦黛身边:“这是我夫人,黛娘。”
没想到这就是秦黛,杨菀之回过神,道了一声:“秦副将,久仰。”
“客套话什么的就免了,”秦黛招呼医官过来,“先给杨大人检查一下身体。”
“杨、杨大人,我家大人……”琮生见到杨菀之获救,却只有一人,悬着的心放下又提起。
“对,对。”来不及过问月无华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杨菀之连道,“柳梓唐还在林子里,我知道他在哪!”
月无华问道:“还走得动吗?”
杨菀之点了点头。
“带路。”
琮生死里逃生后,从盐亭快马加鞭到了益州,与此同时,章楚山给月无华和秦黛的军令也下来了。月无华和秦黛二人立刻带着二百精锐急行军,从小路翻山前往梓潼县。到了梓潼,刚好撞见了带着夏官和工役从官道上下来的焚琴。
焚琴身上好几处骨折,月无华安排人和她一起留在梓潼县内,便和秦黛二人带着一小队人马上山寻人了。而梓潼县也被他留下来的人迅速控制住,县内的人,一个都别想出去。
他们沿着官道上打斗的痕迹,正在发愁怎么搜山呢,杨菀之自己就出现了。
“看来,天不亡你。”月无华说道。
几年未见,月无华看上去似乎少了几分曾经的意气风发,多了些许中年人特有的沉稳。杨菀之稳步走在前方,秦黛则紧紧跟随其后,小心翼翼地守护着她。而月无华,则静静地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始终与她保持着一个恰到好处、礼貌而又疏离的距离。
早已将柳梓唐的状况详细说明,医官也提前准备好了担架。因此,营救行动进展得十分迅速,不多时,柳梓唐便成功获救。两位即将赴任绵州的官员皆安然无恙,众人心中悬着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医官仔细检查后发现,柳梓唐的肋骨需要复位处理。于是,他们将其带回县城,并请来梓潼县赫赫有名的骨科圣手,为柳梓唐进行接骨手术。整个过程中,柳大人的惨叫声响彻了整条街道,那声音凄惨无比,仿佛要冲破云霄。事实上,就连当初他自己骨折时,也未曾如此惨呼过。
月无华将朱万全丢到了大狱里,梓潼县原来的守将,因为没有足够的证据,只能派人紧紧盯着。
杨菀之倒是没受什么伤,第二日就火急火燎地带着工役们去修官道了。秦黛跟着她一起去了。
月家军的营帐里,月无华带着一身血气,在柳梓唐的床边坐下,叹了一口气。
“月都督可有查出什么来?”柳梓唐被医官勒令静养,这一周都只能躺在床上。不过如今这营地里都是月无华和秦黛二人带来的亲信,倒是没有更安全的地方。
“这个朱万全,咬死了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有你说的他那个姨娘李兰和守将谷升,这两人确实是姐夫和小姨子的关系,但不能证明那伙山匪就是谷升和他手下的人。守军的人数确实和道内安排的人数不一样,但少了不止一个。”月无华这会儿也头疼得很,“毕竟刚刚地动完,剑南道到处都是失踪的人。牛司簿说县里的账册什么的全都在地动中被毁了,我们想对人头都对不出来。所以,你说的杨七杀了一个山匪,也不能成为突破口。这几天,他们应该早就把痕迹都清理干净了。”
柳梓唐倒吸一口凉气:“难道是我想错了?真的只是山匪?”
“不可能。”月无华否定,“还有要杀琮生的那个船夫,我们也在追查呢。”
“也是。毕竟琮生可是听见那船夫说有人买他的命了。”柳梓唐说。
两个人交换了一些意见。月无华也听焚琴和琮生说了一些各自知道的、猜测的,至于杨菀之那边,她已经满脑子都是官道的栈道怎么才能更牢固地架在山壁上,知道的东西也都和焚琴说的差不多,月无华就不参考她那边的证据了。
而杨菀之这里,秦黛来了以后不仅带来了一大批月家军的人手,还带来了月家军训练的信鸽。有了信鸽,绵州和梓潼县一下子就有了音信。杨菀之和绵州现在的司空使隔着大山通过信鸽开始了“远程办公”。杨菀之拿到了一份地形图和绵州司空使规划的新的官道的规划图,再去实地核实情况,修改,返信……一来一回之间,断掉的金牛道正在从两边向中间慢慢推进,而两位冬官也在不断沟通、修改路的走向,以确保两条路最终可以交汇。
另一边,谋害琮生的船夫被发现溺死在了梓江里,尸体打捞上来时,仵作判断已经死了有四天,也就是说,月无华前脚进城,这船夫就被人溺死了。这下更坐实了行凶之人就在梓潼县内。但朱万全也被月无华关了四天,再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月无华就要放人了。
毕竟这位朱万全在梓潼县的名声真的好,月无华抓了朱万全,梓潼县甚至有不少百姓在为朱万全鸣冤。这几天,月无华每天去一趟牢里,然后回来就钻进柳梓唐的营帐,坐在柳梓唐的床前,两个大老爷们儿一个躺着叹气,一个坐着叹气。
“我决定明天把朱万全放了,看看会不会有什么收获。”月无华抱着手臂,他个子高,军营里的折叠胡椅又小,坐在这胡椅上显得有点局促。
“我有点想不明白。”柳梓唐蹙眉,“若换做是我,遇见这个情况,我定会害怕被人瓮中捉鳖,然后趁机逃跑。但这个朱万全,好像一点不害怕的样子。难道真的不是他?”
月无华毕竟年长柳梓唐十岁,不由带了些过来人的语气道:“这时候不就是比谁更沉得住气吗?这灾银就是在梓潼县失踪的,哪怕不是朱万全干的,朱万全也难辞其咎。”
月无华眼神犀利,似乎想到了什么:“而且,从我们掌握的线索来看,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朱万全背后肯定有一股势力在支持他。放了朱万全,或许能引出这股势力。”
这么大一笔灾银,朱万全怎么敢尽数吞下?就算他有这个胆量将这灾银全吞了,那又如何做到让这笔银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呢?要知道,这可是足足一百八十万两白银啊!而且,朱万全再贪婪也不至于如此大胆妄为。毕竟,一旦事情败露,他不仅会失去官职,甚至还可能面临杀身之祸。
更何况,就算他真的有这个胆子将灾银全部吞没,那么这么多银子究竟去了哪里呢?为什么就像泥牛入海一样,一点踪迹都找不到?难道说朱万全还有什么不为人知的手段,可以将这些银子藏起来吗?或者说,他已经将这些银子转移到了其他地方?
然而,由于朱万全的嘴巴始终紧闭,无论怎样审问都不肯吐露半句真话,他们也无法得知这些银子的下落。而他现在仍然是朝廷的官员,月无华等人也不能轻易地对他动用刑罚,否则便是违反了律法。因此,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能够找到这一笔失踪的灾银,作为给朱万全定罪的证据。但遗憾的是,尽管他们已经将整个梓潼县都翻了个底朝天,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与这笔灾银有关的线索或证据。
这一场天灾,倒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不少便利。剑南道在地动中失踪的百姓,目前不完全统计已有五千余人,月无华带来的人这几天在梓潼县周边搜山,倒是搜到了几个失踪人口的尸首,却没有穿官服的。
可事情既然已经做了,必然就会留下痕迹。柳梓唐恨自己没有在秋官署进修过,让他算账那是一等一的快,让他查案子,他真的一头雾水。好在夏官有时也会配合秋官查案,月无华这边还算靠得住。
但柳梓唐总觉得,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他略过了。
“朱万全有帮手,而且他有能够把灾银融掉重铸的工具……”柳梓唐沉思着,眉头紧紧地皱起,过了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道,“这些灾银可能已经变了一种形式,被朱万全攥在手里。话又说回来,朱万全要这么多钱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月无华挑了挑眉,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说道:“因为喜欢钱啊。君子爱财取之有道,小人爱财坑蒙拐骗抢劫偷盗。这不是很正常的吗?触犯辛周律还需要理由?”
听到这话,柳梓唐不禁一愣,一时间竟无言以对。他瞪大眼睛看着月无华,心中暗自惊讶于他如此直白的回答。沉默片刻后,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
……好恐怖的发言。
然而,月无华似乎并没有在意柳梓唐的反应,继续自顾自地说着:“不过,如果能猜到朱万全的动机,倒是能逼他一下,说不定他就把灾银吐出来了。”
“朱万全过去没钱,穷到要学郭巨埋儿奉母。但纳了李兰以后,李兰会做生意,朱万全家已经不愁吃穿了,到底是什么动机要让他对朝廷的灾银下手。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柳梓唐的脑筋还在绕弯弯。
“也许人的贪念是无穷的,贫穷的时候只想能吃饱,吃饱之后想要穿暖,基本的生活需求满足后,又渴望荣华富贵,得到了荣华富贵,又会追求长生不老……人不就是这样的生物吗?”月无华说。
柳梓唐摇摇头:“这和朱万全在百姓口中的为人不符啊!他虽然贫穷,但也不至于去贪污朝廷的灾银吧?再说,他现在有了李兰,家里的日子过得也不错,何必冒这个险呢?会不会是有人逼他这么做的?或者是他有什么把柄落在别人手里?”
月无华轻笑一声:“也许朱万全惯会装腔作势,在百姓面前的形象也都是装出来的。不过若你猜测的没错,果然有人在拿捏朱万全,那这人的职位、社会地位应当在朱万全之上,或者至少和朱万全是相当的。否则,朱万全作为一县的父母官,怎么会被人拿捏?”
“若是如此,那牛、马二位县官和这谷升,都有嫌疑。我还是觉得当初在官道上追杀我们的人,是谷升。”柳梓唐思索片刻,“对了,当时领头的那个人他会射箭,我们可以查查所有会射箭的人。”
“谷升我已经以维护属地周边治安不利的罪责剥夺了他在军中的职位。如今在关禁闭。我已经让人断了他的粮,看他能饿到哪一天才开口。”朱万全月无华处置不了,谷升毕竟是月家军的人,月无华还是有些权力可以处置他的。再说,如果谷升真的是协助朱万全贪墨那笔灾银的人,那月家军也有必要清理门户了。
而调查下来发现,谷升确实会射箭,在梓潼县的这些夏官里,算是射箭水平不错的。如此一来,谷升的嫌疑又加大了。
月无华懂了一点军法,想要谷升开口说实话,谁料第二天一早,就有下面的夏官急匆匆赶到月无华的营帐给月无华汇报消息:
“都督,都督……那谷升,昨晚居然将水碗砸碎了,自己……自己抹脖子死了……”
“什么?!”
月无华听到了外面的声音,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阴沉。他立刻站起身来,向着关押谷升的帐子走去。当他推开帐门时,眼前的景象让他愤怒不已。
只见谷升倒在一片血泊之中,身体已经失去了生命的气息。他的眼神空洞而无神,仿佛在临死前遭受了极大的痛苦。而在谷升的手中,还紧紧地握着一块破碎的瓷片。那瓷片显然是被人用手生生掰下来的,上面还残留着血迹。
那夏官小声道:“这下是不是……有人认罪就算结案了……”
“我要的是有人顶罪吗?”月无华给气笑了,一拳狠狠地砸在了一旁的矮桌上,“我要的是灾银!找不到灾银,就是所有嫌疑人都死了,这案子也结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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