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争抢着都想排前面的百姓,也都不再拥挤,乖乖地按照顺序排了起来。
陈韶见状,收回目光,看向任中行。
任中行赶紧后退两步,低头揖手。
他原本以为她把胡庆鲁叫到跟前,是为防止他撒谎,却不想竟是利用他对付胡庆鲁。
这种突如其来的问罪方式,让本就对她心怀惧意的任中行,不由越加收敛性子,不敢行差踏错半步。
看着他微微发颤的指尖,陈韶收回目光,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文家的那些庄子,你们任家是不是都派人看管起来了?”
任中行不敢胡乱琢磨她话里的意思,快速跟着她的脚步,谨慎而坦诚地答道:“上一个庄子的事发生后,祖父猜测其余庄子的人听到消息,可能会闻风逃逸,就下令让我们监管了其余庄子,等候公子的发落。”
陈韶脚步不停,甚至还颇有些理直气壮地问道:“上一个庄子逃逸的那些人呢,有他们的下落了吗?”
任中行规矩道:“上一个庄子上管事加上下人,总共有三十七个人。目前已经抓捕了三十三个人,还有四个下落不明。抓捕回来的人,如今就关在镇西的粮仓。”
陈韶吩咐:“回头跟着这庄子上的人一并送回郡城。”
任中行应是。
陈韶偏头看他一眼,“任家有没有空院子?”
空院子,她问这个是……任中行想看看她的神色,又不敢抬头,只能继续保持着眼观脚前,壮胆子回答道:“空院子倒是有不少,不知公子需要什么样的?”
陈韶随口道:“能关人就好。”
“关人?”任中行心思刹那一动,忙试探着问道,“是关文家这些人?”
陈韶似是而非道:“那也不一定。”
不一定的意思是除了文家,还有别人?别人是谁?胡家还是……任中行收敛心神,斟酌着说道:“能关人得需大院子,家中倒是有好几处大院子,不过具体哪处合适,还得公子拿主意。”
“不用那么麻烦,”陈韶道,“你们看着合适,回头将人送过去就行。不过我身边已经没多少可用之人,人关在你们任家的院子里,就还得托你们看管一二。”
任中行忙道:“能为公子做事,是我们任家荣幸。”
陈韶提醒:“将人关进去后,记得将名册给我。”
任中行称是。
这个庄子的规模比上一个庄子整体上小了有三分之一,受到侵害的三个村庄百姓也比上一个庄子少了有三分之一。按照上一个庄子的配额,三个村子的百姓领完粮食,粮仓中还有三千斤的剩余。
按照上一个庄子的补偿数目发放完银钱,也还结余了不少。
大桥镇距离郡城并不远,有两户受到庄子上的管事或是下人毒打的百姓,已经到惠民药铺看过病。剩余的六户原是打算今日过去,遇到分粮、分钱耽误下来,也由蝉衣给看了。
至于还地,在安排几个村正按照原来各家的田地归还划分后,陈韶便启程去了下一个庄子。
一样的流程,一样的步骤,在无限压缩休息的情况下,又在借口给他们领路的任中行带领中,半个月时间,陈韶走完了十个庄子。
看着已经疲惫到说不出话来的二十五个学子,陈韶松口道:“这次就到这里,都收拾收拾,准备回郡城!”
已经忙到麻木的众学子闻言,眼底终于涌出丝丝光亮。
李天流看到,不由揶揄:“也不知道这一回去,以后还愿不愿意跟你做事。”
陈韶不以为然道:“书院里还关着不少学子。”
他们不愿意,自然有人愿意。
李天流啧两声,说道:“无情!”
陈韶睨他两眼,调侃:“怎么,跟着他们做了这半月的事,还做出感情来了?”
李天流呵呵两声,走了。
惠民药铺的义诊还在继续,不过已是最后一日。
前来看病的百姓依旧很多,长长的队伍几乎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让二十五个学子自行散去后,陈韶在距离队伍尾端二十丈的位置下了马车,在排队百姓们热情的招呼声中,陈韶随着他们让出来的道路,慢慢走到了惠民药铺跟前。
惠民药铺周围,聚集着许许多多各式各样的小摊贩,陈韶注意到,大部分摊贩都是之前在太守府大门外做买卖的那群人。除此外,聚贤楼也在周围搭着三个凉棚,免费给看病的百姓施粥及降暑的糖水。
看到无论是看病的百姓,还是做买卖的摊贩都井然有序,陈韶便不欲打扰,待走之时,听到风声的七爷却先一步迎了出来。
陈韶只好停住脚步。
俗话常说,权利是最好的补药。虽然只是惠民药铺的掌柜,原本就精神抖擞的七爷,如今更是神采焕发。满面春风地走到跟前,看到疲惫不堪的陈韶,下意识地拧一拧眉后,又看向李天流及一众羽林卫,看到他们同样疲惫不堪,不由道:“大人再忙也得注意身子。”
说着,就要迎着她进药铺。
“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陈韶看两眼药铺,又看向排队的百姓,“这些时日,没出什么事吧?”
“没出什么事,来看病的百姓都很自觉。大人先前派出去的那三十个学子也都回来了,这几日正跟良柱在商讨怎么种药材的事。”七爷一股脑说完后,催促道,“大人赶紧回去歇着吧,要有事,我们再去太守府请教大人。”
陈韶应声好,眯眼看一眼天上的太阳,才转身要走,三个排队看病的百姓忽然冲出来,在羽林卫的阻拦中,扑通跪到地上,砰砰磕头道:“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一个年过六十的老妇人,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妇人,还有一个二十左右的年轻男子。看模样,应该是祖孙三代。
陈韶仔细地打量一圈三人,又看一圈周围指指点点的百姓,最后示意蝉衣与傅九上前去扶起三人,从容而平静地吩咐道:“带他们回太守府。”
“我们不去太守府!”中年妇人听到太守府三个字,猛然一把推开还扶着她的蝉衣,又重新跪下来,“太守府里有丁大人,看到我们状告他,一定会打死我们,求大人就在这里给我们做主,求大人就在这里给我们做主!”
老妇人也重新跪下来,跟着她一起大喊大叫。
年轻男子也想有样学样,但被傅九牢牢抓着,只能边挣扎边喊叫。
听着周围百姓越来越纷杂的议论声,陈韶的目光再次落到三人身上:冲丁立生来的。
那几个园子的始作俑者,也有丁家。
她相信丁立生不是什么干净人。
但她现在还有用得到丁立生的地方,暂时还不能让他出事。
那么,是谁迫不及待地要对付他?
雷德厚?胡庆鲁?还是任家、周家?
一个个名字在陈韶脑海里划过,最终消散于七爷慷慨的责问声中:“这惠民药铺是大人开办的,你们问问这半个月来看病的人,哪个没有得到实惠?你们再问问这半个月大人去过的庄子,大人又是分粮又是分钱又是还地,可曾亏待过他们?是,你们有冤情,大人也接了你们的案子,不过是让你们回太守府,你们就闹着非要将她绑在这里。文家那么大个庞然大物,大人都处置了,一个丁大人又算什么!你们要当真是申冤,那就去太守府,这里有这么多人看着,倒要看那丁大人敢不敢犯众怒地对付你们!你们要不去太守府,那我们也得问问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七爷说得对,”还没有离去的任中行也站了出来,诚恳地向着陈韶揖一揖手后,又面向排队看病的百姓道,“公子近来一直在外奔波忙碌,才半个月就走了十个庄子,几乎没有怎么歇息过,如今回来,还是一起帮忙的学子们撑不住的缘故。就是这样,公子连太守府都还没有回去过,就过来这边关心大家是不是都看上病了。”
看到百姓们都朝着陈韶和同行的羽林卫等人看过来,议论声也由三人的冤情转到了对陈韶的称赞上,任中行满意地又朝还跪着的三人揖一揖手:“其实你们大可以不必担心丁大人会对你们怎么样,文家被查抄的事,想必你们也知道,但文家被查抄的起因,想必你们还从来没有听过。文家被查抄的起因,是大树村一位叫陶珍的姑娘,向公子状告了文家打杀她爹娘及两个哥哥一事。”
难怪说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听着七爷与任中行或称赞或恭维的话,陈韶连疲惫都消了不少。谦虚地朝着众人揖一揖手,感谢他们为她说话后,又对着三人揖手道:“大娘、大婶放心,我虽然没有各位乡亲恭维的那般无所不能,但护你们几人周全还是能做到的。蝉衣、傅九,带大娘、大婶,还有这位小哥回太守府。”
蝉衣朝傅九道:“看大娘、大婶这模样,应该还连早饭也没有吃,你快去让徐光将马车驾过来。”
傅九应声去后。
蝉衣又朝着施粥的聚贤楼棚子叫道:“麻烦两位小哥给大娘、大婶打几碗粥过来。”
聚贤楼施粥的伙计已经是老熟人了,原本也要站出来拍几句陈韶的马屁,却被任中行抢了先。正背后嘀咕任中行的坏话呢,不妨听到蝉衣的声音,立刻扬着笑脸高和了一声‘好呢’后,麻利地打上几碗粥,用食盒装好送了过来。
蝉衣向他道过谢后,又才向着老妇人与中年妇人道:“大娘、大婶,我们走吧。”
不,他们不想去太守府!
可好话、歹话都让他们说了,他们不去显然不行。
三人都害怕地东看西看,想要找出指使他们前来告状之人,向他求救。
当初那位什么管事明明说,只要他们在惠民药铺前向陈韶下跪叫冤,陈韶就一定会接他们的诉状,他们照他的话做了,可陈韶不仅没有接他们的诉状,还要带他们回太守府。太守府里有丁立生,要让丁立生知道他们要告他,即便现在放过了他们,等陈韶离开后,也一定会找他们算账。
不行,他们不能去太守府!
在徐光将马车驾驶过来,蝉衣要扶老妇人上马车的时候,老妇人忽然又跪到了地上,连连说道:“我们不告了,求大人放过我们吧,我们知道错了。”
中年妇人也正害怕着呢,一听她这话,也连忙跪了下来。
陈韶亲自上前,以巧劲将老妇人扶起来后,温和道:“大娘,您就放心吧,不管是现在,还是将来,只要您所说状告的冤屈确有其事,丁立生都不敢找您麻烦。他要找了您麻烦,我定诛他三族。”
“陈大人将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们还这样磨磨蹭蹭,不会是骗子吧?”
“我看像。”
“陈大人忙了这么久,都还没顾得上歇息,他们就来找麻烦,也不知道是哪村人。”
“我知道各位父老乡亲都是为我鸣不平,”听着百姓们开始议论三人,在将老妇人扶上马车后,陈韶连忙转身向着排队看病的百姓揖手道,“但我相信,大娘、大婶及这位小哥敢光天化日之下求我为他们做主,定是有难言之痛。在事情还没有大白之前,还请各位父老能够嘴下留情,多谢。”
百姓们听话地不再多说。
中年妇人原本还在犹疑,看她如此为他们着想,也一咬牙上了马车。
年轻男子见她们都上去了,也只好跟着上了。
让徐光慢些,不要颠簸到车内的三人后,陈韶也上了自个的马车。在马车将要行驶时,忽然察觉到几道窥视的目光,陈韶不由顺着目光看了回去。
目光来自惠民药铺斜对街的香茗茶楼二楼。
隔着一道薄薄的湘妃竹帘,屋中坐着四个人。
陈韶心头隐隐一动后,朝着几人点一点头,便收回目光走了。
而湘妃竹后,在她目光看过来的瞬间,顾二爷、朱二爷、范治荣与戚三爷都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直到她的马车走得不见了影儿,几人才缓缓地松下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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