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扮较为朴素的马车车厢内,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对而坐。
在一片微弱匀速的颠簸中,谁也没有主动说话。
苏牧尤坐姿端正,视线盯着自己的膝盖看。
察觉到时不时有探究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顿,次数多到可怖。
作为‘外来者’,他不免在心中询问,“真的没有问题?”
在洗漱时,他就着铜镜,发现照出来的是幼年态的自己。
拐洞拐按照惯例,依旧将身体的模样调整成了他的。
这几个世界下来,若不是没有心脏病的困扰,苏牧尤都怀疑自己是身穿。
“没有问题!”拐洞拐知道他在问什么,拍着胸脯打包票。
撇开和世界意识签下的协议不说,就苏良成对自家儿子的关注程度,别说是换脸了,换个性别他可能都发现不了。
看它这么自信,苏牧尤也安心下来。
忍住想反问‘你愁啥’的冲动,他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坐着。
作为一个长期被忽略冷落的儿子,即便还藏着渴求父爱的心,也不敢主动发话。
苏良成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即便面前的孩子如同从画中走出来的年画娃娃一般可爱,态度也没软化分毫。
眼中,唯有充满了算计的冷漠。
马车载着两人穿过街区,顺利抵达皇城门口。
直到此时,沉默的画面才被打碎。
“小瑜,一会儿跟着公公去弘文轩,要好好表现知道吗?”苏良成施舍般摸了摸小孩儿的脑袋。
原身大名就叫苏瑜。
苏牧尤抬头看他,肉乎乎的小手紧握,“父亲不跟我一起去吗?”
长长的睫毛同蝴蝶翅膀般扑闪扑闪,看的出来,他正在因接下来要面对的未知而感到迷茫和不安。
“嗯,陛下找我有要事相商。”苏良成简单解释了一下,率先跨出了马车车厢。
皇宫门口站着穿着铠甲、精神抖擞的护卫,以及接到命令,等候在一旁的宦官。
人多眼杂,苏良成此时倒有了慈父的模样。
他站在一边,伸出了手,耐心的等着畏畏缩缩的儿子从里面出来。
苏牧尤抿了抿唇,把手递了过去。
六岁的小孩被父亲抱下了马车。
“苏大人,您来了。”很快,一身湛蓝官服的人便迎了上来。
苏牧尤好奇的打量落在了他的身上,尖锐刺耳的男人声音,确实前所未闻。
苏良成态度温和的回话,“嗯,麻烦你了,蔡公公。”
同时,拍了拍小孩儿的肩膀,示意他收敛神情。
缺少身体一部分的宦官,对异样的打量极为敏感,指不定就伤害到他们脆弱的心。
“哪里,分内的事儿。”蔡公公一挥拂尘,倒是没将此事放在心上,笑眯眯的开口,“小公子,跟杂家走吧。”
苏牧尤向前走了两步,再忐忑的回首看向自家的父亲。
见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就知道此事已成定局。
“麻烦蔡公公了。”他瘪了瘪嘴,学着父亲说客套话,只好认命。
蔡公公被他的这模样逗笑,“来吧。”
造访皇宫的人,除了极个别权高位重的官儿之外,都不能坐轿,只能步行。
九转八弯,从宽阔的大道行至稍逊的小路,苏牧尤迈着两条小短腿,就连呼吸都变得吭哧吭哧了起来。
对于孩子来说,这样的距离还是远了些。
此时的他,格外想念上一个世界健康强健的身体。
这呼吸声重的,即便想忽视也难。
蔡公公低头看了一眼,只见金童似得小娃娃此时已气喘如牛,憋红了一张脸,显然累的不轻。
全然没有锻炼过的痕迹。
“小公子,不如牵着杂家?”他难得不忍心,并握浮尘的手垂下了一只。
抱着不合规矩,只能这般微弱的协助一下。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太监虽然地位低微,但要折腾起人来,那法子可多了去了。
因此,苏牧尤没有拒绝。
他怯生生的将小肉手放上去,见没有被甩开,脸上这才出现一抹含蓄的笑意:“谢谢公公!”
蔡公公笑眯眯的牵着他,到了后来,几乎是半拖着人往里走。
苏·真拖油瓶·牧尤只觉得自己的脚已经不是酸涩了,而是阵阵发疼。
他都在考虑要不要用痛觉屏蔽了!
见状,拐洞拐琢磨了一会儿,来了句,“你要不要掉两颗小珍珠?”
它知道自家宿主没有类似的经历,百年过去,当孩子的记忆估计早就忘了个干净,好心提示。
对于小孩来说,身体上的不适会引发一系列的情绪问题。
最常见的就是会生气撒泼,乃至痛哭流涕。
苏牧尤空着的手拿出了芙蕖准备好的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抽空回复,“我知道。”
他可没忘记原主跑路的原因,怕痛。
且成长至今,并未接受什么的礼仪教育,表现的确应该更贴合孩童的自然反应。
但知道是一回事,哭不哭的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对于硬汉来说,这简直就是面临了巨大的挑战!
苏牧尤酝酿了一下,遗憾失败。
他一阵头脑风暴后,另辟蹊径,开始憋气。
不一会儿,果然憋的眼眶通红。
蔡公公的耳朵动了动,敏锐的发现原本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安静了下去。
低头,对上了一双红彤彤的眼睛。
“哎哟,苏小公子可是累着了?”他连忙停住了脚步。
常年被忽视的小孩儿在外人面前,不太敢表现自己的真实想法。
苏牧尤用手比了一个小小的距离,声音却带着哭腔,“就一点点累。”
蔡公公感觉自己的心瞬间融化了,苏大人怎么养的孩子,怎么这么乖!
在宫中见惯了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本以为自己的心跟街边卖了二十年肉的屠夫一样冷,现在却放下了架子,开始哄孩子。
“咱们坚持坚持,再拐两个弯儿就到了!”
还有两个弯儿!
没事把皇宫建这么大干嘛!
苏牧尤心底一阵吐槽,面上可怜巴巴的应了一声,“好。”
依旧是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
于是,途经御花园时,这副伪装出来的作态,恰好被两个偷偷摸摸来探查情况的人看了个正着。
“皇兄,他是不是不高兴来?”
“谁知道呢。”
“那一会儿你去吧,我也不高兴见他!”
“……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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