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秋下楼的时候苏凉忆依旧安静坐在窗边翻看着手中的书本,甚至连姿势都没怎么变过。若不是翻页发出的轻微沙沙声在异常寂静的客厅回响着,裴秋险些就要产生眼前的妻子已经变成一个精致的玩偶的错觉。

    “小忆。”他轻轻走到苏凉忆身后唤了一声,不过等了半分钟也没有得到回应。

    苏凉忆看起来完全沉浸在了书中,像是彻底脱离了他们这个现实世界一般。不过这点裴秋倒也不至于太过讶异,毕竟她过去还在上学时便是这副样子,只要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实验中,谁也别想得到她的回应。

    裴秋想到往事面上难免又浮现出一种痛苦的苦笑,他又等了几分钟,终于还是没忍住伸手拍了拍苏凉忆,“小忆。”

    “嗯?”苏凉忆这时才像是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懵懂清澈的视线在橘色的灯光下格外漂亮,她看向裴秋的眼神也终于渐渐聚焦,“啊,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裴秋应了一声,随后便见苏凉忆依旧安静地看着他,似乎在等他说什么。

    是啊,他该说什么的,毕竟是他打断了她的阅读。

    “我···我。”裴秋难得结结巴巴起来,可结巴了几十秒也没有组织好自己的措辞。哪怕从进屋看见苏凉忆起就一直在组织语言和话术,哪怕他和沈之灵在楼上拖拖踏踏了那么久,此刻他的大脑依旧一片空白。

    可苏凉忆依旧在静静望着他,耐心等着他开口。

    这是她的性格,他了解。从来不会看出他的窘迫,也看不出他的难言之隐,更不会像别的女人一样善解人意地转移话题。

    你想说,她便听。你不主动说,她是如何也不会来问你。

    他只得硬着头皮开口道,“小忆,你父亲他——去世的事情——你知道了?”

    “嗯。”苏凉忆的眼神这时才黯淡下来,整个人身上的悲伤气息更加浓郁。她低下头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拇指机械般扣着食指。

    “你还知道了什么?”

    “不,我的意思是谁跟你说的?”

    “我是指外面的人的话信不过,你不能他们说什么就信什么。”

    裴秋一句紧接着一句,言语罕见地有些混乱。

    苏凉忆眨着眼似是理解了一会儿,随后缓缓摇了摇头,“我自己想起来了。”

    “砰!”屋外的风越来越大了,拍打着窗户发出吓人的声音。客厅里安静了又是几十秒,裴秋开口的声音沙哑又无措。

    “你,你想起来了?”

    “嗯。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想起自己披着麻衣站在火葬场里,而手中捧着自己父亲的遗像。原来爸爸已经去世了,而自己竟然忘了。

    她还想起自己站在监控室里,硕大的屏幕放着她父亲生前最后一幕,是那样狼狈和无措。她命令人将录像全部删了干净,毕竟她父亲是自尊心那样强的一个人。

    “你,你想起了什么?”苏凉忆听见裴秋又开口重复了一遍这个问题。

    她有些困惑地抬头看着他,开口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我想起我爸爸去世了。”

    “就——”就这些?

    裴秋及时闭了嘴。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险些酿下大祸,一边在心里骂自己真是失了智,一边有些慌乱地转移了话题。

    “小忆,你在看什么?”

    他伸手去翻苏凉忆手中那本书的封面,随后却是愣住了。

    这是——

    “太久没看,有些忘了。”苏凉忆的面上浮现一丝羞愧。

    她在看的是她的大学教材。

    “你,你,你打算——”

    “嗯,我想重新回实验室了。”

    生这种病是什么感受呢?

    就像是一直走在一条满是迷雾的路上,你明明确信自己四肢健全,身无缺陷,可你总是能时不时在那雾中窥见自己的断臂残躯。

    起初的时候苏凉忆会害怕,会恐惧,更是不解,她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就像是产生了巨大的偏差,明明她低头就能看见自己的双手,可那双手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些令人恐惧的迷雾之中?

    可这样发生的次数多了,她慢慢也就习惯了。

    她依旧用自己的双腿在行走,用自己的双手在拨开眼前的迷雾,可她却又知道自己不是健全的,自己的眼前随时会出现半只血淋淋的断臂。

    她慢慢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条路上,又要走到哪里去?

    可今天她眼前的迷雾好像一下子被吹开了。

    她忽然想起一个从未被她遗忘却被她忽略了的事情——

    她当初之所以放弃继续读博是因为和父亲做了约定,可如今父亲继续已经去世,她又还要浑浑噩噩下去到什么时候?

    “我一直以为自己是在遵守约定,可如今才明白我一直在让他失望。”苏凉忆有些失落地开了口。

    她过去以为父亲不支持她从事科研工作,可如今想来从小到大他从未拦着自己做实验,就算是当初大学选专业时也从未让自己学过管理学。虽然不明白当初父亲为什么会以让自己放弃实验为代价同意让裴秋进入苏氏,但如今想来父亲婚后对她的所有讥讽言语无不是在希望她重回实验室。

    这话裴秋一时听不明白,他动了动唇,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苏凉忆苦笑一声再次重新将视线移到了书上。

    “给夫人热杯牛奶。”他冲一直候着的佣人吩咐了一声,转身却正好看见沈之灵下楼。

    她的神色看上去比刚才好了不止百倍,此刻对上他的视线竟还勾唇笑了笑。裴秋沉眸眯眼看向她,却见她并没有上去和苏凉忆打招呼的打算,反倒是轻哼着歌朝大门口走去,竟是打算就这么离开了。

    “哦。”沈之灵擦身路过裴秋的时候忽然偏身看向他,视线挑衅而讥讽,“姐这几天忙着小忆的事,差点忘记你这只臭虫了。别以为你在背后搞得那些小手段姐不知道,咱们走着瞧。”

    这次说完她再没犹豫,快步就离开了裴家别墅。

    裴秋自然不会猜到短短几分钟她在楼上经历了怎样一番心里动荡,更不会想到她机缘巧合还接到了来自r国的一个远洋电话,随后便是在楼梯口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所有的一切都让她从心底确信她最初的决定没有错,只要维持现状并且再等待一会儿时间,苏凉忆的病便有机会治愈。

    她的小忆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坚强。

    但如今最大的隐患——

    沈之灵和裴秋几乎同一时间便想到了一个急需解决的大麻烦。

    “既然你管不住自己的女人,我就帮帮你。”沈之灵转身看向黑暗中灯火通明的裴家别墅,眼神中带着狠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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