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柳街区，光明医院。
“在看什么？”
邬娜双手托腰慢慢走到邬亭身边，随着她的目光抬头望向落地窗外的天空，正是夕阳西下的时候，云层被勾勒出金粉的轮廓。
“观赏云中仙。”
邬娜翻了个白眼：“一天天的就会胡说八道！”
邬亭回过头，看向邬娜愈发高高隆起的肚子，心脏抽搐了下，面上却是极随意的样子：“总算查完了？现在的医院真是够了，要不是医生还穿着白大褂，我都分不清这是在探监还是问诊。“
每层楼来回巡逻的警察，玻璃挡板后被监视器监督的医生，无处不在的红色警报按钮······这就是绿地医院大型医患纠纷案带来的影响。邬亭想起方才在走廊上擦肩而过的医生，双手被铐着，铁链的一端被揪在前方警察的手里，后方似乎是病患家属模样的人追着他叫骂，他的罪名是“没有让一位年过八十脑溢血突发患者从昏迷中醒转”，因此这个心怀不轨的数据人一定是想蓄意谋杀！
邬娜叹了口气：“上个月还好好的，现在突然成这样了，在医院里待久了心里憋得慌。”
“走吧，去吃碗对面街的蹄花汤，你不都惦记好久了？”邬亭挽住她的胳膊。
为鼓励大家就职，五柳街区居民委员大幅度缩减针对上等居民的普通补贴份额，另外设立了就业鼓励项目，只要参加工作就能申请一大笔钱。
加上近日突然冒出的“离开了蚁工，上等人们将成为一群只能饿死在家的巨婴”之类的言论，挑起了玩家们的怒火，连邬熊伟都去了朋友店里当帮工，阿瓦勒更是应聘上了新建成的五柳学院的教师。如今正在学院里准备二月份的开学事宜，所以只能由邬亭代为陪同邬娜复查了。
不止五柳街区，十二大街区都建起了学校。除达尔文学院为高等院校不设立基础教育课程外，其他十一所学校都是面向全民的，包括npc。可可西里教育部规定凡是18岁以下青少年都需要去学校参加全日制课程，19到22岁的青年可以选择半日制课程。曾经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上层居民都有资格应聘教师，至于22岁以下受过高等教育的情况是不可能存在的。
像邬亭如今19岁，也只有张文清关小学毕业证而已，那还是因为她在末日期间早早进入安全区域才有学可上。
当然，她虽然不能够成为满腹经纶的学者，但也不想在跟人交流时当只抓耳挠腮什么都听不明白的猴子。由于当时在管理层当跑腿的痛苦经历，她被迫自学了一堆包含天文地理社科工学的内容，跟接受正规教育的学生比起来知识体系格外杂糅，毕竟正经学校都不可能教人如何在失重空间使用枪械和如何在牌桌上出老千的一百小妙招。
“下午好两位女士，可以移步到那边聊几句吗？”
邬娜警觉地打量了这个黑风衣绿眼睛的年轻男性：“我已经结婚了，我妹妹还小。”
那人：“······”
邬亭：“······”姐姐在孕期，傻一些是正常的。
那人当然不是来搭讪的，他掏出皱巴巴像是放进洗衣机里转了好几轮的工作证在她们面前晃了两下，上头明晃晃几个字——缉查部外调c组，奥德修斯。
邬亭一开始以为是冲着她来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后，就听奥德修斯说了句：“女士，如果不想死在产房里，就尽快将你肚子里的胎儿取出来吧。”
别说邬娜，邬亭都一时半会儿没回过神，实在是难得一见说话这么直接不客气的人。邬娜的脸因愤怒涨红了，臃肿的身体轻轻颤动着：“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女士，如果不想死在产房里······”
“您好，是可可西里吗？有个自称你们公司缉查部的职员在骚扰我，可以请你们过来处理······”手机被夺走，邬亭只好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继续道，“你们快来处理一下，他正在抢夺我的私人物品，并且对我露出威胁的冷笑。是的是的，真是太可怕了，贵公司在筛选员工方面需要加强对个人素质的考核呢！”
奥德修斯：“······”
等邬亭挂掉“电话”，奥德修斯将手机扔还给她，通话记录一片空白，邬亭只是做做样子骗他罢了。
“不用紧张什么，只是告知，我可不负责婆婆妈妈的劝诫。任务完成，祝二位生活愉快！”
邬亭看着他双手插兜离去的背影，突然出声：“谢里。”
那背影没有停顿，鱼入大海般混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中消失不见了。
邬亭的眉头一点点皱起，难道猜错了？但现在不是细究这些的时候，邬娜正捂着肚子坐在座位上面色痛苦呼吸急促。邬亭面色一变跑去喊附近的护士，幸好只是情绪波动导致的宫缩，情况很快好转了过来。
看了看躺在病房内打吊针的邬娜，邬亭突然压低声音问那个正在交代她照顾产妇情绪事宜的护士：“最近生产的人多吗？”
护士愣了下，摇头：“一周也就一两位。”
“比起以前呢？”
“那倒是多了点，以前有时候一个月都不会来一个人。我们科是出了名的清闲。”护士捂嘴笑道。
“问你件事，最近生产的孕妇死亡率是多少。”
护士愣住了，她像是突然被唤起某段可怕的回忆，神情在短暂的茫然后转为恐惧。邬亭看在眼里，心道这些npc越来越假了，触发关键词才能进入下一段剧情什么的也太游戏化了吧？说好的百分百模拟现实呢？
护士用力捂着嘴，大滴大滴的泪珠从眼眶中滚落而出，但想起她前后画风的生硬转折，邬亭愣是感受不到一丝悲伤只觉得诡异。她回头看了眼，将护士拉进安全通道里关上门。
“呜呜呜，死了，都死了。对不起，我们没有能力救她们，只能尽量让她们走得不那么痛苦！”
“这么说是百分百的死亡率？请回答我。”
护士呜咽着点头。
“都怎么死的，一个个说。放心，我不是在为难你，我知道不是你们的问题，我只是因为姐姐有生命危险很担心，想多了解一些情况。”邬亭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和。
都是同一死因——子宫碎裂，内脏被吞食破坏。人本身就是脆弱的，体内脏器更是柔软，如果从柔软的内部诞生出一只魔鬼，那又哪来幸存的可能呢？
“如果在胎儿造成破坏前立刻剖腹产将它们取出，是不是就能活？”
“那些孩子都是意外，您姐姐看着那么健康，一定能生出健康的宝宝的！”
邬亭对这种祝福不屑一顾，危险降临时掩耳盗铃只会加速死亡。她问：“那些生出来的婴儿呢？都去哪儿了？”
“被警察带走了。”护士害怕地摇头，“我也不知道带去了哪里。”
“那么有孕妇听到消息后将孩子打掉的吗？”
“没有。”护士再次摇头。
“也是。”邬亭自嘲一笑，“拍片显示出来的结果那么健康，作为母亲哪忍心因为这点无根无凭的事就杀害自己的孩子？”
如果怀孕的是她就好了，说不定还有机会研究一番肚子里生的到底是什么东西。可惜不是她，而是脆弱的邬娜，是那些跟邬娜一样脆弱又有责任心的母亲。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邬娜平常在家人面前表现得若无其事，但以邬亭的敏锐还是能看出邬娜已经知道死去孕妇相关的事情了。毕竟是第一胎，就邬娜那上心的架势，一定会到处去取育儿经做功课，听到风声不意外。
难道只有强制流产这一条歧路可走？可邬娜怀孕的日子虽短，孕相却格外明显，也不知还能不能安全地进行手术。
邬亭来回踱了几步，可可西里正事不干，就派个没情商的傻逼来提醒一句有个屁用！又是建学校又是鼓励务工，有这精力怎么不去研究让玩家退游的办法？对于难产的孕妇，一旦死亡就干枯的尸体，越来越不对劲的npc都视而不见······
说不是故意的她都不信，可没办法，鬼知道他们有什么目的！
邬亭打开手机通讯录，手指悬在一个名字上方几秒还是没按下去，继续上上下下烦躁地拖动滚动条。突然，她眼神一凝，通讯录名单里赫然躺着一排字母——“odysse：d”。
邬亭沉默片刻，发了个问号过去。
对方的回复很快——「有兴趣认识一下吗？美丽的小姐：d」
邬亭终于反应过来结尾是个笑脸表情，她发出邀请：「有空见一面吗？」
「当然，荣幸之至：d）））」
······
当晚十点，缪斯街区，莉莉丝魔法酒吧。
邬亭看着在洗手间门口跟两位漂亮女士互留联系方式后心满意足回到座位上的奥德修斯，关切问：“你似乎尿频？是肾脏方面有疾病吗？”
奥德修斯被喝下去的酒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半晌咬牙切齿地开口：“我很健康，不劳关心。”
“我没有在关心你，先生，我在关心我自己。”邬亭低头端详着杯内深蓝的酒液，“既然你去洗手间不是因为排泄，那难道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撩妹，所以隔几十分钟就要去僻静处跟僚机汇报你的动向？”
邬亭想起之前明显被奥德修斯往唐纳方向引导的话题，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奥德修斯被碎发遮住的耳朵。
这么说来，当初在唐纳的意识空间碰到的“云中仙”是缉查部的人？怀疑到她身上也正常，邬亭无法确定掌握思想寄生意味着什么，但很显然对方的目的并不带善意。
奥德修斯打着哈哈，将话题不动声色地转移开了。邬亭也不再深究，而是顺着他聊起孕妇的事情，这本来就是她来这里的目的。
“你说这是数据人的阴谋？”邬亭皱眉。
“你不知道？他们没有跟你说吗？”
他们是谁？
不等邬亭思考，奥德修斯自顾自点头：“也是，既然他们将你抛下，让你眼睁睁看着家人陷入险境而无力应对，可见你已经成为跟我们一样的弃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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