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都城。
冲天浓烟,遮住了阳光。
三十万石粮食是什么概念?
汉时,三十万石粮差不多相当于后世一千八万斤粮食,换算成计量单位吨,也有九千吨。
可以想象一下,九千吨粮燃起来,是何等规模?
此刻,信都城上空完全被浓烟笼罩,袁叙担心自己走后,城中百姓去救火,到时候没有烧完的粮食会便宜赵云。
所以,他等了大半天,在粮仓彻底被大火包围后,才领着一万五千袁军,开城南撤。
一出城门,袁叙连忙询问身侧赵章:“子文,可有白袍军消息?”
“启禀督军,末将已将斥候北洒五十里,未发现白袍贼踪迹!”
闻言,袁叙松了一口气,他就怕一出城,白袍军就杀来了,到时候可真要命,但他仍不忘交代:
“子文,命斥候密切留意白袍军动向,不得有丝毫懈怠!”
“末将省得!”赵章抱拳应声。
袁叙满意地点点头,高声道:“传令,全速南撤!”
“督军有令,全速南撤!”
令骑飞奔而出,从大军两侧策马前奔,大声传达全速南撤的命令。
说好听点,袁叙这是南撤;说难听点,就是南逃。
而逃,就无法避免慌,人一慌,就会乱,一旦乱了,就很难收拾。
袁叙这条命令一下,速度提起来了不少,但一眼望去,全是乱糟糟的。
不过,袁叙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可听说以前田丰就这么干过,唬得赵云都在一旁干瞪眼。
袁叙南撤速度很快,不到半日就走了三十多里,在天黑前抵达了绛水北岸。
安平郡境内有三条大河,分别是北部滹沱河、中部漳水、南部绛水,这三条大河流向基本都是由西向东流淌。
也就是说,袁叙要抵达南面近两百里外的广宗城,就必须跨过绛水。
而绛水的绛字,在古时通洚,有大水泛滥的意思,所以绛水不是一条潺潺小河,而是一条波涛汹涌,如猛兽咆哮一般的大河。
面对这样的大河,特别是在河水大涨的夏天,不论是谁想要跨过它,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好在,袁叙早有南逃之心,提前收集了一些渡船,但要南渡一万五千袁军,依旧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一万五千袁军来洚水北岸,袁叙从马车里钻了出来,第一个登上了渡船。
见此,王摩、尹楷二将本能的把袁叙与田丰做对比。
当日,三万袁军南撤安平北部,田丰都依然坚守在冀北,而眼前这位督军,总是跑第一个,当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其实,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越有权,越有钱的人,最害怕的就是死亡。
哪怕他们嘴上说的多么冠冕堂皇,说的多么无畏生死。
其实,他们只是唆使不畏死的人去送死,而他们永远改不了畏死的本质。
比如袁叙,他虽是庶出,但他毕竟是袁氏这棵苍天大树上的果实,其身份是一般人永远无法企及的,拥有的东西也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
所以,袁叙对于死亡,焉能免俗?
袁叙所乘的渡船渐渐驶离岸边,他的心瞬间踏实了不少。
不过,当袁叙回首北岸等侯南渡的兵卒时,他又变得彷徨,他觉得他身为一军主帅,在这种情况下跑在最前面,会不会为人诟病,影响他的名声?
特别在烧粮前,我还向王摩说我准备与赵云决死一战。
现在,不知道王摩心里有没有鄙视我?
就在袁叙彷徨时,远方隐隐约约传来似闷雷一般的声音!
袁叙诧异地抬头,夜空繁星点缀,皎月如钩,怎会有闷雷声?
“报!”
北岸袁军后方,平旷的原野上,数骑袁军斥候打马如飞,惊恐大呼。
袁军后军主将赵章,急忙循声望去,这一看,顿时惊得赵章亡魂皆冒。
只见,浩荡天幕下,数骑己方斥候后方,出现一道犹如幽灵一般的骑兵洪流,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赵章大惊失色,拔剑嘶吼:“敌袭,全军列阵!”
一瞬间,袁军大哗,人人惊恐万分,乱糟糟地挪列阵型。
可惜,太晚了!
在快若闪电,奔若雷霆的骑兵面前,若是提前没有阵型,就算是再精锐的部队,只要人数超过千人,都不可能有时间在冲刺的骑兵面前快速组成防御,更何况这支袁军还算不上精锐,而且人数也高达上万人。
转眼间,令人窒息的骑兵洪流,一头撞入惊惧欲死的袁军兵潮中,袁军散乱的阵型脆弱的像张纸,瞬间被冲击的七零八落,连让骑兵速度顿一下都没有做到。
“碾碎!”
赵云手中龙胆枪如雷暴倾泻,左右捭闔间,血光映月,惨叫悲嚎不绝,他如狼王一般仰月长啸。
“碾碎!”
一众骑兵健儿,手中长刀左右劈砍,如山呼海啸一般嘶吼,他们紧紧跟随赵云,在袁军兵潮横冲直撞,碾压而过…
这种情况下,步兵在骑兵面前,真的如羔羊一般,无法抗拒。
一众本就士气不高的袁军,在滚滚铁蹄下,须臾之间崩溃,一个个慌不择路,如饺子下水一般扑入河中…
这个时候,他们没有时间去思考,跳入河中会不会淹死,因为不跳,必死。
“快划,快划!”
洚水河面上,袁叙汗毛倒竖,惊惧欲死,哪怕他的渡船已经到了河中央,但他仍感觉不安全,甚至不顾形象地趴在船沿边,用手去划水,似乎这样能缓解他心中的恐惧。
当渡船抵达南岸,袁叙惊恐地望了对岸一眼,大声喝令:“焚船,全部烧掉!”
跟着袁叙第一批南渡的有千余兵卒,有近百艘渡船,抵达南岸的兵卒与袁叙一样,惊恐不安。
一听烧船,一众兵卒急急忙忙放火,心里也清楚,只要烧掉渡船,赵云骑兵再厉害,也不能飞过河来,那样他们就安全了。
没一会儿,近百艘渡船在南岸窜起大火,映红了北岸的屠杀…
…
天色渐明,洚水北岸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散落的旌旗,散落的兵甲,大地上泥与肉,血与水,夹杂在一起,整个大地呈现令人头皮发麻的殷红。
河边漂浮着死尸,正被一队队白袍军用长竿捞上河岸。
赵云基坐在北岸,掏出怀里干粮咀嚼了起来…
他的目光如狼一般盯着南岸,他知道这是他夺下冀州最关键的时刻,他必须一鼓作气,以雷霆之势杀穿冀州,不给袁军任何喘息之机。
昨夜灭掉袁叙这万余兵卒,其实早已在他计划之中。
当然,除非袁叙一早就领军逃了,不然这支袁军无论如何都跑不了,因为袁叙之前的犹豫,已经丧失了最佳的逃跑时间,就算袁叙昨日不放火烧粮,那么袁叙也会被赵云堵在信都城内。
不过,那时赵云要麻烦很多,被拖在信都是肯定的,但袁叙自诩聪明烧粮,这不是告诉我,你要逃了吗?
那好,我让你先逃,等你出了城池,到了必经的洚水岸边再收拾你。
此刻,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渡船被毁了,赵云暂时过不了河,只能一边收集渡船,一边等后面的上万步军。
……
与此同时。
邺城。
失踪一个月的袁绍,回到了邺城。
可能很多人都会好奇,袁绍在太原惨败后,是怎么回到邺城的?
这事还得从一个月前说起,当日袁绍在晋阳城被贾诩一场大水团灭后,身边仅剩文丑一人。
而袁绍这个人,能在历史上雄霸一方,也绝非常人,从当年一手策划十常侍之乱,便可看出袁绍是颇具谋略的。
只是成为一方诸侯后,一大批智谋之士来投,让袁绍不用自己思考,就有智囊团为他出谋划策。
这让袁绍也懒得自己去思索了,遇到问题直接召集麾下智囊团商议,体现他的虚怀若谷,从善如流。
但庞大的智囊团,总是智者见智,很容易出现分歧,这就让袁绍感觉这个说的有理,那个也说的有理,长此下去,袁绍就养成了犹豫不决的毛病。
而在晋阳惨败后,袁绍身边只有一个肌肉发达的文丑。
令袁绍不得不自己思考了起来,他知道想要回到邺城,走太原和上党肯定是回不去的,很可能被白袍军生擒活捉。
于是,袁绍选择从太原南部入河东,走吕布的地盘。
翻山越岭进入河东,袁绍没有像在太原那般遮遮掩掩,而是直接去了河东郡北境边防重镇永安城,对着城头大喊:吾乃袁本初,叫吕布来见我!
袁绍自报大名,其实河东驻军没人鸟他,河东兵卒才不相信,这个破落的像个乞丐的人,是大名鼎鼎的冀州牧袁绍。
但是,袁绍嚷着让司州之主吕布来见,可是犯了不敬之罪,直接被河东兵卒围了起来。
袁绍制止文丑反抗,心甘情愿地被河东军给抓了起来。
被河东军抓后,袁绍嚷着要见他们的将领,驻守在河东永安城的将领,是侯成族弟侯谐,也是跟随吕布多年的骁将。
可惜侯谐不认识袁绍,但袁绍非常肯定地告诉侯谐,他就是袁绍,不信可以把他押去见河东太守侯成。
侯谐本来还是不信,但袁绍又说他身边这位就是河北大将文丑,有万夫不当之勇,不信可以派一屯兵卒试一下。
侯谐在将信将疑之下,派出一百兵卒对文丑一人,结果真被文丑全部干翻了。
这下,侯谐内心中有七八成相信了袁绍的身份。
很快,袁绍、文丑二人被河东兵卒押送到了河东太守侯成面前。
侯成仔细一看,我勒个乖乖,还真是大名鼎鼎的冀州牧袁绍。
侯成可不敢把袁绍给宰了,连忙派兵将袁绍押去河南。
就这样,袁绍有吃有喝,还有专车,抵达了河南尹中牟。
那个时候,吕布在河南尹东部中牟一带,与张邈、曹操哥俩僵持不下,让吕布非常火大。
吕布一见袁绍,就想到传闻张邈、曹操、袁绍,这仨可是好兄弟呢!
当即就要砍了袁绍泄泄火。
让吕布没想到的是,袁绍一点都不害怕,这就让吕布很无趣,他多么希望袁绍向他求饶,让他心里爽爽。
吕布就问袁绍,你不害怕?
袁绍对吕布说,害怕有什么用,反正刀在你的手上,不过我知道,我被你杀了之后,赵云一定会非常高兴。
就这一句话,吕布让人给袁绍松了绑,并派一队兵卒将袁绍送到了魏郡地界。
从这一件事情可以看出,袁绍是极具胆色和智谋的,他抓住吕布与赵云之间的矛盾,平安返回了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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