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雨数天不歇,仿佛是一口气将六年的暑气冲刷干净。滂沱大雨落在大地上,将那些死去生灵的残骸冲出,落在那些瑟瑟发抖的幸存者身上,使得他们感染风寒病疾。

    无数具腐烂尸骸被雨水冲到了干涸的河中,顺流东去。骨骸碰撞摩擦,臭气熏天,却有诡异小兽蛰伏在尸骸间,啃食着腐肉蛆虫。

    一方破败的老庙中,十余个衣衫褴褛骨瘦如柴的灾民蜷缩在一块,想要以此抱团取暖。

    但在老庙破损的佛像里面,一个形如鬼魅的人形存在正趴在一具尸体上不断啃食,双目幽绿,浑身长满了污秽毛发。

    其啃食所发出来的细碎声音,被雨声遮掩不显,使得那些灾民浑然不觉。

    像如此之事,在整个南阳府不断浮现。有鬼怪蛰伏,噬人阳魂;有走兽吃人,最后成了精怪妖物,作恶一方;更有魔道邪修趁机出没,收割血气生机……

    而在白溪山,周平也将周家众人唤了过来。

    望着外头依旧的绵绵细雨,周平朝着周长河问道:“长河,山下现在怎么样了?”

    “还剩四百三十七口人,其中青壮两百一十三人,妇孺一百九十人,老者二十四人。”

    周平听后微微点头,大灾之年白溪村只死了一百口人不到,已经算是万幸了。若是没有自家,只怕连一两百都活不下来。

    “去待会你们几个下山,去将村里的青壮汉子全召集,我们东进占地去。”

    旋即,他转头向周明湖说道:“那盾牌你一定要贴身带着,若是遇到什么邪祟或是难以解决的事,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莫逞强。”

    “你们几个也一样,凡事以自身安危为重,千万别冲在前头。”

    “孩儿明白。”

    “侄儿晓得。”

    周明湖等人连连点头回应。

    其中,周长溪身形魁梧,背负猎弓手持利剑;周玄崖修长脱俗,手中长枪凛冽。

    周平也知道,这种事必须要有自家人带头,若只让底下人引领,出了东边后极有可能就管不了了。

    而现在周宏年纪也上来了,自己更要坐镇白溪山,只能让这些子侄来做。

    “将护院全带去,万不可让自家置身险境。尤其是长河长溪,你们多带一些护院,防备点那些灾民。”周平苦口婆心道。

    再怎么说,自己两个儿子都是修士,更有法器护身,只要不深陷包围之中都绝不会有事。但长河兄弟俩只是凡人,若是有什么闪失,自己可就要愧疚一辈子了。

    周长河笑道:“叔父,大家都不是小孩子了,这些道理总归是晓得的。”

    他自然知道周平身为长辈,担忧几人的安危,所以出言让周平安心一些。

    “你这小子倒嫌弃叔父啰嗦了。”周平笑骂一声,心中的担忧也散去了不少。

    一旁的周长溪和周玄崖目光闪烁,旋即黯淡了下去。

    在周家三代中,也就周长河敢同周平这般说话,周明湖虽然和周平亲近,但毕竟是父子,自不会说这般话。周长溪对于周平更是只有敬畏,极其地生疏。周玄崖和周长安就更不用说了,在他们心中,对于周平更是有些畏惧。

    “好了,我也不多啰嗦了,都下山去吧。”周平摆了摆手,“家中有我断然不会出事,切莫担心。”

    周长河几人道别,便带领周家四十八位护院向山下奔去,其中赫然便有周石周虎等人。

    这些护院家丁个个摩拳擦掌,气势汹汹。只因为周家许诺,等到占下了东边的地盘,就分给他们田地,让他们能够立家当地主。

    周虎更是面露狠辣之意,誓要在这次东出大展身手,让主家重视。同为周家的老人,却被周石压得一头,他心中自然憋着一口气。

    周石倒是兴致缺缺,不似其他护院那么热衷于此。毕竟,他本就是除周家人以外的第一个人,连周长河的妾室钱氏也要给他几分薄面。

    只要自己不忤逆周家,尽心效忠周家,自然就能坐稳这第一人的位置。

    所以,他此行便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周平望着一行人离去的背影,便向着庭院内走去。

    虽然护院家丁走去,周家却还有一众婢女,倒也不用担心日常起居什么的。只是周虎离开了,林氏便安排了个丫鬟去照顾父亲。

    后院,周大山早已年老体衰,身躯佝偻,浑身长满了白斑,此刻正躺在摇椅上休憩,旁边还站着个名为秋月的丫鬟。

    只是,秋月望着年迈垂暮的周大山,双目透着不一样的光彩,心中浮现起了不一般的心思。

    若是自己能生下周大山的孩子,那是不是就能母凭子贵,享受荣华富贵了?

    可能周平也没有想到,有下人竟敢将主意打到周大山头上。

    白溪村

    所有白溪村青壮汉子被叫到了一块,一个个虽然面黄肌瘦,没有半点菜色,但周家以工代赈,使得这些汉子望着好歹还有点气力,比之外头的灾民不知道精神多少。

    望着上方四五十号周家护院,穿着整齐,更是个个手持兵刃,使得这些乡民不由地心中打颤。

    有汉子小声嘀咕道:“你说,周家叫我们来是干啥?还一个个拿着家伙什。”

    “现在下着小雨,就算要挖凿河道,现在也没法动工啊。”旁边一户钱家人喊道。

    “他们不会是要杀了我们吧。”有胆小汉子害怕道,却被旁边人扇了一个嘴巴子。

    “叫你乱说话,周家对我们多好,大灾还给我们粮食吃,要杀你这样的贱骨头,还需要这么费劲,你当你是猪猡,杀了还能吃肉啊。”

    “就是就是,周家那么好,怎么可能会杀我们,你小子再乱说话,小心我掌你的嘴。”

    周家这几年的所作所为,都记在这些乡民心里,有甚者更是认定周家为主子。所以哪怕望着这些护院持刀握斧,虽然有些害怕,但也没有四散而逃。

    而在另一边,孙家人围着孙明诚低声问道:“族长,你说周家把我们都叫来,不会是有什么大事吧?”

    孙家族长在一年前老死了,便由孙明诚担任孙家族长。

    “都别说话,这次抓紧好,说不定我们孙家也能飞黄腾达了。”孙明诚幽幽说道。

    虽然他不知道周家要干什么,但也有些猜测。毕竟外面灾民横行,而现在大灾过去了,周家肯定会有所行动。自家只要紧跟着周家,总归是没错的。

    而在另一边,王家却近乎分成了两派。

    王辉因为孙子王大石有资质被周家招去后,王家就有不少人依附过来;而王丰也不甘示弱,孙女嫁给了周明湖,自然也有不少族人依附。

    “辉叔,你说今儿是啥事啊?”王家三脉三兄弟之一问道。

    “莫要多说,待会跟着我走便是,我还能害了你不成。”王辉低声道,前些日子王大石下山,他也因此得了一些只言片语的消息。

    “辉叔说的是。”

    那汉子笑嘻嘻,实则心中谩骂不止。他们三兄弟分崩离析,就是王辉和王丰干的,只是他们事后反应过来,已经后悔莫及了。

    远处,钱方苏也自成一派。不过他身边围着的不是钱家人,而是村里的其他小户汉子。

    周长河站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环顾四周乌压压一片,随后缓缓说道。

    “朝廷有令,今大灾已过,命我周家东出救民,安抚各村。若是能平复灾情流民,便归于我治下。”

    “诸位可愿随我一同东出,救助万民。”

    哪怕此番就是东出占地,周长河也晓得不能说的太露骨,否则日后会留下诟病。

    下方村民却是嘈杂不止,显然是不想去送死。反倒是孙明诚他们几人听出了其中的意思,急忙大声喝道。

    “我愿意。”

    现在外头全是地广人稀,若是将地盘占下来,就算肉全归周家人吃了,自家也能捞口汤喝。

    那些乡民虽然还没明白,但在几家人的言语中也是渐渐知道,这对他们这些人来说绝对是大好事,自然跟着呐喊不休。

    周长河点点头,旋即喝道:“那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抄起家伙。”

    一时间,所有的乡民全部火急火燎地向家里奔去,去拿镰刀锄棍,还有不少翻出斧头锤子。

    等再次聚拢时,一支参差不齐的草头队伍便出现了。

    周长河望向东边,旋即大声喝道:“东出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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