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府医,奚大夫带着徒弟并全家老小都住在威远侯府的东边院落里,一个月二两银子保底,每次出诊都另行给赏钱,四时年节的也有份例,六年来过着安稳富足的小日子。
今儿个到了例诊的时候,奚大夫起了个清早,带上担任药僮的徒弟常喜和小女儿蕊姑就往内院走去。
一路上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熟面孔,奚大夫乐呵呵打着招呼,直到被威远侯夫人身边的福嬷嬷引进静晖堂才严肃起来。
请了安,行了礼,开始把脉。主子们的身体状况都大差不差,无非是些这个受寒那个上火的小病,老方子改改就行,新瓶装旧酒,不稀罕。
四小姐有些体寒,稍微吃点药补补;六小姐体质虚弱些,又逢冬天,要多补补气血;白姨娘夏日里落水受惊,但也好的差不多了,开点温补滋阴的药膳即可;宋姨娘和郑姨娘还是求子,拿些套话敷衍就行,顺带开点儿雪梨冰糖之类的小糖水,无论如何要把情绪先安抚好。
府里的主子们看完了,还有寄居在府上的表小姐。之前都是两位,今天多了一位,也不打紧,一样看。
季家表小姐体带热毒,照例是清骨散、三仁汤和安神定志丸轮着来;盛家表小姐平日吃的太油腻,开点草果、山楂、香薷饮完事。他从前还想过劝人家少吃点,结果那鄙夷厌恶的神情把他噎得大晚上气的睡不着觉,想想还是算了,好良言难劝该死鬼。
到了新来的表小姐,长得倒挺漂亮,据说是姓白,但奚大夫也懒得管这么多,脸蛋好不如脸色好。绢子一搭,直接切脉。
哟呵,出事了。
这次的脉象有些复杂——或者说,有点太复杂了,似乎什么病都有,又似乎强健得像壮年男子,每一息都与上一息有所不同。但瞧着白小姐的脸色,除了有些虚弱外竟看不出任何异常。
……算了,当体质特殊处理吧。
奚大夫诊着了一会儿便放下了手,不露痕迹地擦了下额头上不存在的虚汗,搜肠刮肚地找着词汇,想尽办法总结陈述着自己刚才诊断出的信息。
“小姐脉象浮而紧,是风寒外侵、阻遏卫气的迹象,需以祛风散寒为主,待寒气消去方可温滋补养,顺通经络。不过……”
……算了,胡说一通吧,反正全场就他一个能看懂医书。
他顿了一下,见对方没啥反应,继续道:“小姐可是习过武?底子还在,也不用担心什么,坏的只是表征,内里并未伤及,喝点麻黄汤就行。目前要紧的反而是气虚气滞,情志不畅、累及肌理——您有些过于心忧了,非药石可解,倒不如拜尊弥勒佛,‘笑口常开’才是正理。”
这一通话和出虚恭没啥区别,不过是一个香一个臭罢了。所幸其他人也听不出来,奚大夫带来的两个小孩子也绝不可能开口卖师父。
威远侯府大大小小几位主子,这么一折腾也耗去了个把时辰。开完药方,高座上的侯夫人吩咐丫鬟给了赏钱,小姐们又散了果子茶点,奚大夫领着徒弟谢恩告退。
福嬷嬷送完人回来,王夫人正打趣着白沉香,屋里一片欢声,已经说笑开了。
“白丫头原来还习过武?先前听说你在深山修行,我原以为是打坐念经,没想到却是学的真功夫。”
王夫人笑盈盈地问道,假装没有看到白沉香那“孱弱”的细胳膊细腿。
这奚大夫是怎么看出白丫头习过武的?把脉还能把出这个?就这身板,别说她那十七岁已换了三四个枪棒师父的二儿子,就连先头冯大奶奶生的那个庸人都能一拳撂倒,这也算习过武?
白沉香浅浅抿了一口茶水,抬眼扫了扫上首的王氏,慢条斯理道:
“夫人有所不知,有道是‘动而生八卦,静而归一炁’,拳脚以修身,功法以养性。有些习武之人能考武状元,能上阵杀敌建功立业;有些却只是调养生息、健体清气罢了。”
那你身体也没见多健康啊。王夫人边点头微笑边腹诽,内心依然疑惑不减。
今日依然是说笑些家常趣事,只是陈家姑娘们显得有些心事重重,连季宝莺和盛六娘都仿佛受了感染似的,阴着脸呆坐着闷闷不乐。王夫人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向白沉香问些山上经历,后者也只是略答几句,不过述说些山野风光、练功辛苦云云的闲话。
午膳吃的没滋没味,白沉香越吃越怀念家中风味和菜码分量,心下感叹伪装不易,还得回厢房以后才能吃点余妈妈派人混在其他东西中送来的饭菜。
别问,问就是习武之人饭量大。
吃完饭,众人散了席。白沉香回了屋子正准备午憩,卢橘拎着一个纸包前来敲门,说是奚大夫开的药已经抓好了,送过来问问是直接一起煎还是等会儿自便。
嗯,其实真的不是很需要这副药……
扶光派什么好医生没有?连神农谷传人都治不好她的病,一个退休的临时“太医”就更别提了。
当务之急,还是要快些找到“鬼针”岐素仙才有一线生机。惜乎京城茫茫人海,她们派出去的人手直到今天都渺无音讯,怕是没个半载寻不到消息。
“还是一起煎了吧,麻烦姑娘了。”
虽说喝了也没用,但尽个礼数人情也好。反正药液喝下去也会被她身体里的蛊毒吞噬,没有损伤,倒不如做个面子人情。
卢橘答应一声,转身进了小厨房。
威远侯府里只有三处院子里有小厨房,分别是:静晖堂、霞月居,澜川馆,属于王夫人、陈玉春、陈玉凝。前头两个倒还好理解,一个是正室夫人一个是嫡长女,但最后一处小厨房不在两个嫡次女处,却直接跳到了庶次女身上,有些令人不解。
“姑娘,”待人走后,玻璃定定地望着白沉香,迟疑道,“我们真的除了岐素仙,其他医生大夫一个不找,一个不问吗?京城也是名手云集,为何不多找几个试试呢?”
“找?能找谁?总不能真的跑进宫里,劫持真正的太医吧?”
白沉香苦笑摇头,放下临摹《笔阵图》的兔毫笔,揉了揉皱起的眉心,缓声道:
“小不忍则乱大谋,未到山穷水尽之时,不可行穷途末路之举。再者言,宫里的太医未必比得上江湖名医,他们每天只需要为养尊处优的皇帝妃子们诊治,哪里能碰到真正的天下奇毒、蛊虫怪病?不必多此一举了。”
“可是……”玻璃心有不甘,却被白沉香挥手打断。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我这条命算是只由得天了,既然急也没用,那为什么还要着急呢?”
她语声轻柔,眸色幽幽,仿佛讨论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大街上某个毫不相干的过路者。
玻璃听罢心中一酸,默默低下了头。
“好了,你去一边歇着看会儿书吧,我这里暂时不用伺候。”
素白纤指重又握起笔身,将那句“耿介特立如鹤头”第千百遍写入宣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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