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籁小说网 > 言情小说 > 淡妆红剑录 > 第13章 院中明月,梁上君子
    在澜川馆用完晚膳,白沉香推说身上不适,早早地洗漱完回了西厢房休憩。没想到一语成谶,晚风吹起的时候真的昏昏沉沉发了烧,只能临时借了小厨房熬药,又少不了给婆子丫鬟们散赏钱。

    不知折腾了多久,莺草端着一铜盆温水从白沉香的卧室里出来,身后跟着同样疲惫不堪的艾蒿。她们走到厨房叫停还在烧水的桂叶儿,三人随便擦了擦身子就各自钻回被窝休息。

    临时的下人房还算干净整洁,炭盆烧的暖和,枕头被褥也松软舒服。桂叶儿和艾蒿很快就沉沉睡去,鼾声渐起,莺草却在床上翻来覆去,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月光透过窗棂,照着她身侧那张空荡荡的床铺。主子病了,身为大丫鬟的玻璃今晚要为她守夜,预备着中途睡醒时的伺候医药,是以睡在了卧室边角的美人榻上。

    大丫鬟……

    什么时候,她也能当上大丫鬟呢?

    莺草低低叹了口气,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她又翻了个身,仍觉得哪种姿势都不舒坦,索性坐了起来,披上件厚衣服,靠在窗边看起了月亮。

    今晚月色真美,又圆又亮,黄澄澄的像个大金盘子,月光如水般倾泻,把院落里的树影映得斑驳闪烁,仿佛一幅静谧的画卷。

    她依稀想起数年前的那个月夜……同样是这样皎洁美好的月色,天候还暖和些,穿着破袄也不至于冻到发抖。

    那时她才七岁,全家都住在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里,靠着几块农田过活。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日子虽然清苦,幸有父母疼爱,姊妹兄弟互相帮扶,邻里和睦,生活倒也安稳。

    如果没有那场瘟疫,一切都会不一样吧。

    “月亮堂堂,敲锣买糖;月亮嬷嬷,照你照我。”

    儿时的童谣在脑海中萦绕,莺草还记得那一年的月亮,明明家乡已哀鸿遍野、民不聊生,高悬在天上的明月却格外耀眼夺目,把她家的茅草屋照得通亮,亮得她连人伢子眉梢那颗花生大小的痦子都看的清清楚楚。

    大哥盖着白布躺在地上,娘在里屋掩着脸哭,爹抱着小弟冰凉的尸身坐在墙根,盯着檐上的空燕巢发呆。

    “你家大姑娘,我能出到六两银子,小的呢,出五两。至于这个男孩子,病病歪歪的,干脆二一添作五,你就十五两银子把这三个全卖给我,我一定给他们找个好下家!你老归家也能得些烧埋银子,趁你婆娘还能生,再要几个,不就完了?”

    人伢子掂量着腰间鼓鼓囊囊的钱袋,蒙着面巾也能看出满脸堆着的笑意。

    爹挣扎一阵儿,娘哭喊一阵儿,到底还是在那文书上签了字,画了押,绳子一绑,她们姐弟三人就失去了自由身,又被辗转卖到各地,时至今日,竟连记忆中的面容也模糊了。

    望着遥远的月亮,莺草擦了擦不知何时流出的眼泪,从怀中摸出一截断裂的玉镯,举到眼前。

    这镯子成色极差,几乎只能说是稍微好看点的石头,怕是一文不值;裂纹也坑坑洼洼,似乎是摔在地上硬跌断的。

    当初码头挥别,人伢子到底存留了一丝善心,把姐姐偷偷藏在袖子里的镯子摔成三段交给他们,好歹留个日后凭信物团聚的盼头。一晃已是七年过去了。

    七年啊……

    “扑通”一声,院内传来轻微的异响。莺草下意识贴近窗户向外看,尚未看清,一股冰冷刺骨的风不知从什么地方钻进来,冻得莺草打了个激灵。她连忙挂好衣服钻进被窝,裹紧被子,瑟缩成一团,强迫自己赶紧睡下。

    这一次,她很快梦到了家乡。

    ……

    灰雀从屋顶上掠走的时候,不慎掉落了一块玉佩。

    从屋里偷来的玉佩。

    今晚本是主子让灰雀来探听威远侯府这位表小姐的虚实,不想那人却突如其来的病了,还病的恰到好处,害得他趴在屋顶上听了一晚的胡话。

    直到喝药的和喂药的都沉沉睡去,灰雀才掀开瓦片,在房梁上系好绳索跳了下去。

    虽说今晚上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得到,但总也没有空手回去的道理。

    这美人儿声音听着还不错,连丫鬟都长得这么漂亮,估计小姐也差不到哪里去。既然遇着美人,总该带点胭脂水粉、钗环首饰之类的回去复命,好歹也让主子有个信物“寄托”“相思之情”。

    梳妆台离得不远,灰雀轻手轻脚打开,从最里面拈出一个嵌珍珠的银戒指,又挑出一支短小的翠羽凤簪,本想再拿对耳环,又怕一下子丢的太多引起怀疑,反而不好,只能悻悻收回手,找了条帕子包起来放怀里了事。

    东西偷完,按理是该走了。灰雀手都抓上了绳索,临了又觉得不甚满足,目光在幽暗的屋内扫了一圈,最终定格在睡在美人榻的玻璃身上,还是松开手落了地。

    别的不说,这丫鬟长得可真够漂亮的,简直是戏文里唱的美人儿。主子屋里那个一心想爬床的南桂,若是有这般美貌,怕是早就成功当上姨娘了。

    这样想着,灰雀情不自禁朝玻璃走了几步,靠近了仔细打量这张恬静的睡颜。

    黑发雪肤,弯弯的娥眉,舒展的眉眼,像极了一朵月下独眠的芍药花,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恨不得伸手捏捏她滑腻的皮肤。

    忽然,睡着的人儿睫毛颤动一下,似有苏醒的迹象。

    灰雀吓得一哆嗦,立刻收回手蹲下身体,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幸运的是,这丫鬟只是轻轻呓语一声,翻过身去继续沉沉入睡了。

    这一翻身,竟露出压在身下的一块玉佩,小小巧巧,在月色下泛着温润的光泽。

    灰雀意念一动,眼疾手快抓过那玉佩收到腰间,吁出一口浊气,悄无声息地退回房檐上,收好绳索放好瓦片离开,却在腾跃时被树杈绊倒,闹了好一个大晃,竟让那玉佩从身上掉落,不得不落到草丛里去找。直到找回了玉佩,他才依照来时的路线飞身离去。

    月光静悄悄地铺洒着皎洁的光辉,透过窗棂把一切照成银白。过了约一炷香的工夫,玻璃从榻上爬起,披着被子小跑到床前,把帐幔掀起一个角,轻声唤道:

    “姑娘,姑娘!起来吧,人走了。”

    床上的人儿嗯了一声,揪着床帐慢慢探出头来,月光下,一双眸子清明有神,全然不似病得说胡话的模样。

    白沉香先向屋内环顾一眼,伸手拢了拢鬓边乱发,轻声道:“可看清来人长什么样了吗?我听他像是开柜撬锁了,都拿了些什么?”

    “没太看清,那人穿一身夜行衣,瘦瘦的,个子不高,带着面罩,从眼睛看不会超过二十岁。内力也不高,我没觉得害怕。”

    她们刚从正房用了膳回到西厢房,就察觉到房梁上多了一个标记,知道是有人潜入了。因着好奇究竟是小贼还是别有用心,故意装病装睡,以逸待劳,等着来人自投罗网。

    玻璃努力回忆着刚才的场景,继续道:

    “他开的是首饰柜,没发现暗格,应该只是丢了两件小首饰,我瞧着像戒指和小簪。还有姑娘提前给我的那块玉佩,他也带走了。从这看来,倒不像是贼,但也不清楚真实目的。”

    那玉佩是用药液浸泡过的,闻着清香怡人,皮肤接触久了就会长出红疹,香气熏多了还会头疼脑热,夜里惊梦,白天便口干乏力,是专门用来下毒暗害的利器。

    “两件没名没姓的首饰,拿了便拿了,只难为你去和艾蒿糊弄一番,别被发现端倪。这玉佩既然拿走了,半个月内定会有人再找上门来,到时候咱们在自家瓮中捉鳖,总比在别人家处处掣肘要好。”

    白沉香说着笑了笑,两人对视一眼,都有些忍俊不禁。

    “好啦,人也走了,快把点心拿出来吧,我都快饿死了。”

    晚膳没吃多少,药一下肚更是饥肠辘辘,何况这也到了夜宵的时候。

    玻璃嗔了她一眼,从碧纱橱柜里取出一个食盒,拉来一个高凳子放在上面,把盖在里头的菜肴逐一拿出来摆好。

    梅子冻糕,牛乳菱粉香糕,百吉饼配箸头春,一碗杏子,以及一个精美的带盖圆碗。

    “知道姑娘馋肉,这是特意从外头醉仙楼买的暖寒花酿驴蒸,刚才烧水熬药时我偷着又上锅蒸了一遍,肉质越发软烂了,姑娘快尝尝吧。”

    盖子掀开,酒香与肉香混杂在一起扑鼻而来。白沉香尝了一筷,果真如同玻璃所言,味道鲜美醇厚,且入口即化,齿颊留香。于是把勺子递给玻璃,让她一同用餐,自己先拣了块牛乳糕吃着。

    ……

    月色正浓。
本文链接:https://www.tailaixsw.com/50_50081/18104.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