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北风紧。
昨日闹了一天,白沉香回屋后便觉身子不适,夜里发了低烧冷颤;惊醒后,玻璃陪她拥衣枯坐着,临近天明才恍恍惚惚睡过去,待到鸡鸣时,又得起床去给王夫人请安。
一杯热茶咽下,勉强算提了几分精神气。
“姑娘……我们要不告个假,等下午直接回皎园吧。”
梳妆时,望着菱花镜中那张憔悴的脸庞,发青的眼窝,玻璃不由得一阵心疼,白沉香却只是摇头,让她继续。
——这已经是她第无数次拒绝玻璃了。
亦是第无数次的,玻璃比她自己更关心她。
莺草不明所以,只以为自家姑娘是在逞强,见玻璃劝说无用,那她自然就更不用管了。于是打开螺钿多子漆奁,取出一盒玉女桃花粉呈上:
“姑娘脸色略差了些,不如多扑些粉遮掩一下,也省的待会儿夫人问起来还要解释。”
白沉香看了眼,点头同意。
不是她不想走,而是既然来了,这最重要的一日就定不能错了去。第一日认女眷,第二任把脉看病,第三日赴宴,同时又见证了褒国公府下聘的现场,这第四日,应该就是见见府中的男性亲属了。
说起来……威远侯府的老夫人,她也还没见着呢。
对于这位老夫人,白沉香所知不多。
她只知道,威远侯陈擒虎本人是十八年前勤王保驾发的家,在那之前都只是献王手底下的一个小小参将,论出身也只是渭南乡下的一户地主罢了;原配夫人自然也高不到哪里去,是邻村财主的女儿,母亲盛老太太则是县城一个秀才的女儿。
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就算请得起教书先生、上的起私塾,也不过略识几个字,不是个睁眼的瞎子罢了。
也正因如此,他明明贵为二品军侯,在朝堂中的地位却始终不高。
“姑娘,今天梳个堕马髻可好?”
艾蒿拢着白沉香的长发,边梳理边艳羡这乌黑柔亮的三千青丝,嗅着发上淡淡的馨香。白沉香瞄了一眼镜子,轻嗯一声:
“就这么办吧。戴个梅花发钗就可以,底下再别一朵绒花,其余的都不必了。”
她习惯了素净,平日家中无人时都是一根木簪了事,若不是要见外戚,才不会这般打扮。
“就这两样?盒子里这么多漂亮的首饰,多试试也没什么……”
莺草不舍地从满盒珠宝钗环上移开目光,这么多的好东西,之前在季姨娘和季宝莺那儿见都没见过;然她们尚知道精心打扮,白小姐怎么就非要穿的和尼姑一样呢?
再说了,既然不爱装饰,为什么又要攒下这成箱成盒的首饰呢?
纵使不解,莺草也知道不能问出来,闭了嘴尽心伺候着白沉香梳妆。
描眉,画眼,敷粉,施朱,一切都是淡淡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唯恐多了些什么,反倒损坏这天然美貌;唯有那桃花胭脂,为了调和出好气色而多抹了些。
待准备就绪,白沉香站起身,还穿着家常衣物,让桂叶儿和莺草带上礼物,随她一同去静晖堂。
待到了静晖堂,不知怎的,屋内竟是全无半点昨日聘礼风波的阴霾,连陈玉春也挂上了些许笑容。白沉香请安时,还未完全福下身去,王夫人已是一叠声的叫她快些起来。
“白丫头今日气色倒好,想来昨晚睡得不错。”
王夫人笑容满面,意有所指地觑向左手边角落,那儿空着一个凳子,而这个位置本来是季宝莺的。
“也不知道季大姑娘是怎么了,一觉醒来竟起了满身的疹子,脸上也长得密密麻麻,吓得赶紧找了奚大夫,这会儿正泡在桶里药浴祛痘呢!”
她说着几乎要笑出声来,放眼望去,陈家几个姑娘个个面露心满意足之色,白沉香落座后也抿嘴笑了,朝王夫人俏皮地眨了眨眼。
别人不知道季宝莺怎么起的疹子,她可是再清楚不过了。
咳咳……昨天宴会上那么混乱,“不小心”在她茶盏里加点什么,也是有的。
这个疹子大约会起三天,白天起,晚上消,其他药石无救,但三天过后也就好了,不至于出什么无法挽回的大事。
今天的静晖堂依然不见老夫人身影,想来这趟是见不到了。
没聊几句,白沉香就向王夫人提出归家的事宜。王夫人欣然同意,说了好些夸赞的话,又千叮咛万嘱咐她定要常来,多和姊妹们联络感情,末了又道:
“你从蜀中远道而来,又在寒舍住了几天,除了姊妹们,也该和你的几位表兄弟见见。但你又大了,俗话说‘七年男女不同席’,贸然相见,对彼此也都不好。”
她斟酌一番,继续道:“这样吧,我待会儿把家中比你年纪小的那几个哥儿叫过来,你们姊弟间认一认也就罢了。至于大哥儿,二哥儿,三哥儿,都十七岁往上,这会儿见面也不合适。以后若有什么真正盛大的宴会,到时候你跟我们一同去,再见面相认也无妨。”
王夫人拿着“男女大防”当幌子,名义上确实无可指摘,但真要细究起个里原因……唉,也是一半私心,一半爱护吧。
白沉香貌美不俗,十七八岁的公子又年轻气盛,万一彼此间看上了,亦或是单相思,都不是什么好事。她亲生的两个儿子自然是要娶豪门千金的,大公子的婚娶虽然可以随意些,但是……
这么钟灵毓秀的好姑娘,要是真被她那个庸碌不堪的继子撒泼打滚闹到手了,岂不罪过?
想起陈玉荣这几天请安时话里话外对白家表妹的打探,以及黏在绿筠身上的眼神,王夫人就一阵恶心。
听她这样讲,白沉香也没有异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再说她也的确该快些回去了。
想到昨天夜里突发的寒症,白沉香不由微蹙眉尖。
双方意见达成,王夫人又笑呵呵和她说了会子话,并让其他几个女孩想回去的回去,留下玉凝、玉如、玉宵这三个;又过了会儿,禧嬷嬷来报,说四位公子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王夫人看了白沉香一眼,见她点了点头,便朝禧嬷嬷笑道:“让哥儿们都进来吧!来了就到各自姐妹身边去,季姨娘没女儿,她的两个儿子就到我这边来,我亲自介绍。”
禧嬷嬷答应一声,回去传话,不多时,领着威远侯府的四位小公子走了出来。
四人进来后,先各自走到姐妹们身边,其中两人径直走到王夫人座下,待站定后,才弯腰拱手道:“给母亲请安。”
“哎,顺哥儿,朗哥儿,都起来吧,起来看看你们表姐。”
王夫人慈爱地招了招手,示意免礼,牵起身边高个子男孩的手,对着白沉香笑道:“白丫头,这是你四表弟,今年十三岁,叫陈玉顺。我家男女孩都是玉字辈的,只不过女孩是小名,男孩则都是大名了。”
陈玉顺比寻常的十三岁男孩略高些,肤色偏白,五官端正,高鼻梁,一对浓眉。他看到白沉香时几乎移不开眼,等她行礼时,更是红了耳朵,连忙侧过头避开视线,红着鼻尖还完了礼,之后一直低着头盯住鞋尖,脖子动也不动。
见他如此,在场人员均是莞尔。
王夫人似乎并不讨厌季姨娘生的两个儿子,甚至还笑着打趣儿,道:“顺哥儿怎么比姑娘家还怕生呢?你姐姐倒大大方方的,做弟弟的怎么能露怯呢?”
众人又哄笑一阵,陈玉顺羞涩更甚,恨不得躲到王氏背后去,看得白沉香忍俊不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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