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远侯为大女儿挑中的夫婿,正是褒国公的长子,赵海若。
一个是未发迹前乡下原配的嫡长女,一个是生不出来只能过继宗族同姓的冲喜养子。
两位尴尬人,倒正好凑成一对金鸳鸯。
“夫人,我家国公爷正和您家侯爷在前厅议事呢,大少爷把聘雁直接抱到了堂上,就等夫人您去收聘书、查看聘礼单子了。”
嬷嬷态度极是恭谨,王夫人乐得嘴都合不拢了,一边让人给嬷嬷赐座赐茶赏银子,一边让陈玉春和陈玉宵先帮自己招待着夫人们,说了句“去去就来”后急匆匆地带着福嬷嬷赶往前厅。
陈玉宵和陈玉春早有准备,一个吩咐戏班子改唱《女驸马》的洞房选段,一个让丫鬟们撤下菜盘换上清茶佳果,又奉上红绸包裹的小礼物,请众夫人们稍作歇息品尝茶点。
今天宴会上的都是威远侯府平时交往的亲朋好友,既知道陈家根基浅,好不容易攀上一门贵亲,定要大肆宣传以为剩下的十几个孩子的婚事铺路;又期盼着日后互相帮扶,自己家的子侄也能获得一门好亲事。所以都对两个女孩报以温和亲切的笑容,对她们稍显不足的安排也没有什么异议。
其中有个从六品户部员外郎的夫人,更是借此机会对陈玉颜攀谈起来。她自知家里官职低微,儿子也只是个秀才,王夫人绝不会把出挑的那几个女儿嫁过来,但这位三小姐可是丫鬟抬的姨娘生的,万一真被她捡了便宜呢?
在场的这几位千金们,季宝莺和盛六娘早就被这些贵妇排除在外:她们和王夫人交好,对这两位表小姐的形式做派也有所耳闻,谁也不愿意娶个不安分的蚂蟥回家。至于王家的两个姑娘……
唉,好是好,就是出身太低了点,一个是微末皇商的女儿,另一个干脆只是个举人的女儿,与其被她们要去配没出息的庶子蹉跎一生,还不如到时候找个寒门贵子成婚呢。
剩下那个,也就是新来的白家表小姐——
真真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漂亮得跟天仙儿似的,即便不能和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户部尚书家三千金相比,定也不会跌出榜单前十去。
可惜……出身商贾也就算了,居然还是无父无母的孤女,叔叔伯伯也没有,好容易有个姑姑,还是侯府的小妾,这叫人怎么开得了口提亲呢?
虽说别有目的,但王夫人毕竟是打着“接风洗尘”的幌子把白沉香邀请来参加这场“快雪时晴宴”的,宴会开始前也着实把她扬长避短的介绍了一番,算是给足了面子。
然而,怎奈这“长”太浮,“短”又太致命,兜兜转转,最终还是成了宴会上的“局外人”,旁人为她可惜,白沉香自己倒乐得清闲,趁着别人不注意,拿袖子掩着吃到了三天来的第一顿饱饭。
过了约莫两炷香的工夫,王氏回到了园中,而此时也差不多要散席了。她仍然是笑盈盈的,韩夫人第一个上前去贺喜,却注意到了她脸上隐约的不对劲。
想起京中关于褒国公夫人和其养子的传言,韩夫人猜到了什么,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仍然热情地拉着王氏聊天。
王氏一边应付着韩夫人的话,一边笑着对诸位夫人们致歉,她的话依然是那么圆滑漂亮:
“今日是我不对,记错了时辰,白白冷落了各位夫人在这园子里吹冷风。”
她朝着一众夫人行了一礼,再次赔罪:
“还请诸位见谅了。这样吧,我家春儿和褒国公府大公子的婚事已经定好了,二月初四好日子,到时候定预备上最丰盛的美酒佳肴,再请各位来府上欢聚。今儿个天色也晚了,咱们还是早些回家吧,不然天黑路滑,倒碍了事。
陈玉宵纳闷,母亲不是说,要在众家夫人面前把聘礼单子一一读过吗?怎么突然仓促赶人呢?陈玉凝比她机灵些,想想褒国公夫人前些天颐指气使的神色,便明白了个大概,转身去安慰脸色苍白的陈玉春了。
贵妇们大多心思玲珑,一见王氏的脸色便知其中必有猫腻,纷纷站起来告辞,说了几句客套话就带着自家女儿们离开了威远侯府。
等到众人走光了,园内还剩下季宝莺、盛六娘、白沉香这三个说内不内、说外不外的“表小姐”。
白沉香察觉到气氛不对,咳嗽着说站久了体虚,告辞后带着玻璃、莺草从旁门匆匆回了澜川馆西厢房休息。季宝莺和盛六娘倒是存心想看笑话,被王夫人硬是一个打发到季姨娘处绣花,一个打发到老太太处礼佛;就连同样身为侯府千金的陈玉颜也没留着,让她带了些果子点心去看自家郑姨娘了。
到了最后,王夫人身边只剩下玉春、玉宵、玉凝。
她带着三个女儿径直回了静晖堂,屏退左右,内厅的门刚一关上,陈玉春的泪水就流了满面。
直到这时,王夫人压抑已久的怒火才迸发出来。
她一把扫掉供花的瓷瓶,用力拍着桌案,恨声骂道:
“老毒妇!腌臜货!吃贫婆!盛京里居然还有这样不知廉耻的衣冠狗彘!我今儿算是开了眼了,还国公夫人呢,连个市井泼妇都不如!这亲事结的可真好!我的姑娘,你这是嫁了个貔貅啊!光吃不吐,也不怕有朝一日撑死!”
她骂的铿锵有力,陈玉春早哭得跪倒在地上,以手掩面,呜咽不止;陈玉宵不明所以,忙着去安慰大姐姐,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来,陈玉凝倒是镇定,但此时眉宇里也满是阴鸷。
“这样的聘礼单子,也好意思拿得出手?就这么一点点东西,便是上门的赘婿也寒碜,居然还拿来娶老婆?”王夫人越想越气,咒骂得更起劲了,“我看她是缺德透顶了!怕不是阎王爷也知道何夫人本事大、能敛财,半夜三更找了她要带去冥府做管事,这才迫不及待地攒棺材板吧!”
这话骂得极重,陈玉宵听得胆颤心惊,也明白王夫人为什么生气了,忙着劝道:“娘,您先消消气,气坏了身子可不值当!左右已定了亲,也不能改了,但我瞧着他家明明是抬了一大堆东西过来,看着也够丰厚了,到底是短在哪里呢?”
她不说还好,一说王夫人更是气得浑身发抖,忍不住踢了一脚凳子,怒声道:
“抬?空抬也是抬!光空箱子就有八个,更别提那装铜钱的、装破布的、装米粮的、装茶果的,连五十斤聘饼都分了四个箱子!海味、三牲、四色糖都是便宜货色,这样一整套的家伙什,怕不足二百两银子!”
“金首饰也没有,那香炮镯金就别说了,连我家得脸的丫鬟都不戴那样的镯子,保不齐还是鎏金的呢!既然知道我家女儿属猪,为何不打几套金猪过来?当初我嫁过来的时候,你父亲只是个毫末小官,都知道给我打几套金兔子呢!”
一大段话骂下来,王夫人喘着粗气坐在榻上,陈玉凝忙着替她拍背顺气,又端了一壶茶给她。王夫人“咕嘟”喝了,犹嫌不够,催促着玉凝再去倒。
在这空闲的工夫,陈玉春抬起泪痕斑驳的脸,眼睛已哭得红肿,哑声道:“母亲,那,那这门婚事……”
她本就生的平平,此时哭得狼狈,比平时更难看了些。王夫人瞪她一眼,想说什么,终究还是不忍心。正好陈玉凝端着新倒的茶来了,王夫人接过茶杯抿了口润喉咙,叹道:
“事到如今,也没别的法子了。你也别太忧心,你嫁过去是和大公子过日子,又不是和姓何的老虔婆过日子,管她作甚?大公子都二十四了,好歹有个举人功名,如今已经在刑部都官司做流外散官,就算日后考不上进士,也绝对能有个好官衔,到时候做了官家夫人,也就熬出头了。”
王夫人说得宽慰,陈玉春却是不信。她咬着嘴唇,眼泪簌簌而落,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看她这副凄惨的模样,王夫人虽然不耐烦,也只能放缓语调,低声哄道:
“别哭了,你当侯爷是卖女儿?事前不知道褒国公夫人苛待庶子?那大公子是个有主意的,断不可能伙同后妈欺负老婆,只要你哄好丈夫,总有分家另过的那天。今日的聘雁还是他用体己钱买了亲自送来的,足可见对你的看重。
“没有聘礼算什么,我威远侯府给的嫁妆足够丰厚了,大不了我再自掏腰包多给你塞点私房。想当年我嫁过来的时候,侯府还是个空架子,现在不是照样兴隆昌盛?有甚么好怕的!”
王夫人这番话,既是安慰陈玉春,也是在提点自家另外两个女儿。威远侯府根基浅,先头几个少爷小姐的婚事至关重要,若是想攀高门,少不得受点委屈,但只要熬过去,等弟妹们一个个长大了有出息了,往后自会风光无限。
陈玉春仍旧抽泣着,她自幼丧母,性格怯弱,本以为会有门好亲事,不成想却摊上个恶婆婆;陈玉宵和陈玉凝则默默垂首,神情间颇为黯淡,不知在想什么。
王夫人看着她们的表情,心中一酸,但一想到自己这些年受的委屈,又想想和侯爷秉烛夜谈时,两人幻想里那个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侯府,一时也痴痴陷入了恍惚中,竟忘了再安慰这三个女孩。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余陈玉春时断时续的啜泣声,渐渐的也淡了,轻了,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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