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云清参加排演的时候,双腿有点控制不住地打颤。
这种感觉,比自己当年在温从云手下练功还要酸痛。
眼看大家都逐渐走上正轨,现在姜云清也能熟读祝文并背诵了。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复习,南初七偶尔也过来瞧过,但总是没留多久就被老庙祝轰走了,说是不要打扰大祭司。
“嘁,小气。”
老庙祝一张凳子,姜云清一张凳子,其余的也都被表演者们占了,便摸着胡须说:“滚滚滚,这里没你的位置。”
“什么鸟话?哪里没有我的位置?”南初七速度很快的,身形一闪,在老庙祝面前刮过一阵风,直接坐姜云清腿上,软磨硬泡地抱着哥哥脖子不肯撒手。
“…………”姜云清忽感腿上很沉,就见南初七已经低头钻进他的臂弯,也去看他手上拿着的祝文词。
就喜欢南初七这种贴脸开大的态度。
南初七装模作样地认真看了一会,突然问:“我重吗?”
姜云清面不改色:“还好。”
负重站桩又不是没经历过,就当练功吧,姜云清抱得动他。
南初七又关切询问:“哥哥,你腰痛不痛,腿栓不栓?”
姜云清往后翻过一页,“你知道就好。”
南初七坐他身上可舒服了,“那我们换个位置。”
姜云清抬起脑袋,思考了一会后说:“不要。这样更怪。”
好不容易送走南初七,他以为终于可以消停了,没想到公主也在这里,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老庙祝休息完,继续在现场兴奋地指挥。直到匠人打出最盛烈的铁花,宋扶龄的龙舞已胜过飞升,但还远远不够。他要求群山万壑全被点亮,要求居民们都能看到神龙,而他振臂一呼,以焚过千年的燎原之势绽放在众人眼前。这几天总感觉他越来越癫狂了,兴许是水龙之夜将近,像他一样真正为了传承文化的人,都有股狂劲和蛮劲。
那边很是热闹,姜云清以为公主也会去瞧瞧的。
但她没有。戴着幂篱,看不见她的样子。
姜云清不欲多管,祭神仪式上需要念祝文,主要是为了赞颂龙神威力和传达众人的愿望。他想起来,公主将是第一个得到龙神祝福的人。
这样一看,公主应该是想在节日来临前就和大祭司商量好,防止出现什么意外吧。
正好背到“千年万岁,银花颂声”的一段,似乎对应了铁花匠人的形象。姜云清抬首望去,那璀璨的火光照亮了他的眼睛。
这篇祝文,详细记载了龙神的过往和功德,凡人该礼拜供奉。河仙城之所以有口口相传的龙神存在,是因为它在人们感到绝望之时,给予了他们一份希望的寄托。现如今风调雨顺,不仅仅源于龙神的庇护,还有他们千次万次,救自己于水火的韧性。
不知为何,姜云清突然想起在笑城高塔里,遇见徐乐师的画面。
江山后继有人,这才是真正的了不起。
传承么。
许是感应良多,风吹哪页他也不曾管顾,公主出声提醒,他反应过来后道了声谢。
“排演如此,看来节日也不会差了。”
姜云清微怔了片刻,公主应该是在和他说话。
因为卷轴有一条关于她的规则,姜云清其实很重视,怕自己漏了什么。
他可不想在最后关头出局。
但公主没有向他提问,反倒说了许多节日的事,就像再平常不过的客人,对这里的习俗深感兴趣。
姜云清想这些也不算问题,就算是,公主站了很久,没有表现出不满意的迹象。
“参与活动的有这么多客人,偏偏只有我能够最先得到龙神的祝福,是不是有点不公平?”
卷轴倒不曾规定过谁先得到祝福,但大家公认,甚至公主本人也认为,她就该是第一个。
所以公平吗?
当然不。
但这个回答,肯定不是公主想要的。
姜云清眯了眯眼睛,像她这样高傲的人,会想听到什么呢?
“公,天下也,是以公主,乃天下人之主。祝福为先,公主最合适。”
不知公主在面纱下会是何表情,姜云清避开公不公平的问题,只解释“公主”一词为何而来,但这样漂亮且适宜的恭维,实在妙极。
她好像说了声谢谢。
看来姜云清过了公主这关。
挺好的,这下真的不会再有人打扰他了。
姜云清把祝文放在一边,安心地观看大家排演。
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现在岑世子也不随便骂人了,倒是眼里莫名充斥着水光。
秦昭落和孙霄娘肩并肩站在后面,双双露出鄙夷之色,看着岑世子拥住阮姑娘恩恩爱爱。
一个说:“他奶奶的,这段日子可熬死我了。”
另一个说:“前头剧情太虐了,我都哭了好多回。好嘛,这下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他俩幸福了,那我们呢?”
秦昭落:“恶心。”
孙霄娘:“去死。”
两人真是在府上被逼疯了,遗憾没能出门好好玩一次,所以顺利离开秘境,都是他们应得的。
无论河仙城如何变化,老庙祝都带着他的班一遍又一遍地练习,能正常举办活动是毋庸置疑的。而水龙之夜的意义,不仅仅是为了庆祝,还要清算哪些人成功完成了任务。
有人可以撑到水龙之夜,有人还没开始就早早出局了。
比如最近新发生的,熊猫城主在后厨大锅里捡到了一块残肢。
这天早上,所有在老爹面馆用过餐的客人都破防了。
识海里提示,【抱团都去送】已出局。
大家仔细想了想,这好像是夏长缨的名字啊……
第一次出现自己认识的伙伴,也许之前就有过,但因为名字千奇百怪的,所以出局了也认不出。
像是产生了什么连锁反应,唐多令因上一局猜错真凶,当晚就被报复了。还有付逾眠再次外出乱跑,不幸被路上的马车碾死。
据说公主前来认领尸体时,她表示这不是小乖,小乖没有这么扁。
一时间,朋友们就跟殉情一样,纷纷触发了各种出局方式。
没完成任务的、被马蜂蛰死的、乱撕倒刺导致伤口感染的、左脚绊右脚摔死的、帮人抬重物闪到腰的……几乎只有夏长缨真正遇上了歹徒,他的出局实在没办法,但其余人都有种痴呆一般的幽默感。
俗称人类一败涂地。
更破防了。
南初七拿起几百年不用的通信仪,眉头一皱发现事情并不简单:“不是你怎么真动手啊?”
付清乐抬起脑袋:“啊?”
不知道啊,一觉醒来他就开始背锅了,有什么头绪吗?
原来南初七要替主人洗清嫌疑是这个意思,只要付清乐身边有人遇害,他便会自主成为最大嫌疑人。
付清乐的任务不是杀人,他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给真凶挡刀的,卷轴居然连这个都骗他啊!
还好及时止损,付清乐并没有行凶,否则他也要殉情夏长缨了。
现在想想,他愈发庆幸当时和天裕争了大半天,让他来不及制作毒药干坏事。
三天时间里,除了特定发生的案件,加上前两轮几乎呈对半性的淘汰,最后留下来的人已经不多了。
部分案件得到解决,凶手或投出或逃脱,这是别人的事。与蝴蝶尸体相关的十二个人,依旧一头雾水。
去掉黑胡子和独眼龙,这二位就是闪到腰的热心市民。
其实无论哪桩案件,找出真凶都和南初七的任务没多大关系。他认真思考了一下,如何快速地洗清付清乐的嫌疑,好像就是要先破案。
南初七举着通信仪不放,表情里带着点毋庸置疑,“不用担心啊,本人在当宗主前干过神探,我冷静分析一波——”
付清乐压根没拿通信仪,只是单手摸了摸下巴,听着来自专业人士的分析。
南初七长篇大论,最后得出结论:夏长缨准备铁锅炖自己。
付清乐还在战术性摸下巴,喃喃出声:“难道你是天才?”
明芃站在二人中间,突然伸手打住:“等等,所以你的意思是,他自己不小心睡在锅里,并且本来就是一块一块的?”
南初七和她对上目光,眼神坚定得堪比昆仑虚弟子,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郑重地点了点脑袋。
他说了,死者天生就长这样。
明芃嘶了一声,也战术性摸下巴,“那他是怎么出现在锅里的?”
“陆陆续续地进去的。”
“够了。”
有前几轮投票的经验,进行投票的人必须要同时参与过三种特殊事件。明芃喜欢去老爹面馆吃豆花,很不幸的,她也在今天早上破防了。
而今晚非人阵营的淘汰方式是歌声。
跟小心会唱歌的人不同,这次是瓦舍全班人马齐齐丧命,都被割掉了声带。霍无尘说凶手极其讨厌吵闹,动机是希望河仙城能够安静点。
所以声音一旦过大就会死。
那么目前唯一热闹的活动,只剩老庙祝这批人的排演了。
难怪老庙祝死活不肯离开世子府啊。
铁锅炖夏长缨、城内禁止吵闹、“返璞归真”计划就是明天早上的投票内容。
明芃反复摸下巴的手逐渐发抖,连声音都有些许的虚弱:“三天了,返璞归真还是没能找到凶手吗?”
至少第一晚的动物发狂在上一轮投票就成功解决了,先有唐多令以身入局,除去一个嫌疑人物,而后在小白兔付逾眠和小白狗谢惜月两只萌宠之间,大部分人都选付逾眠,是唐沂用优势一票否决,并且投出了谢惜月。
虽然是出于私心,想留下付逾眠看他一直癫癫的,但没想到谢惜月居然真的是凶手。
动机查出来了,小白狗只想成为公主身边唯一的宠物,不惜逼疯除自己以外的所有动物。
但付逾眠的癫并非受外界影响,他是天性使然。
进入河仙城后看似是戴上面具,实则是摘下了面具。
明明是和自己朝夕相处的伙伴,付逾眠连这个都没能发现。
结果因为太得瑟,投票一结束就被马车碾死了。
思及此,三人站在原地齐齐向这位可爱的小兔子默哀。
南初七突然说,也许抹喉咙的凶手根本就不用管。
水里有东西一直是个未解之谜,如果这位凶手很讨厌声音的话,会不会被引诱到河边呢?
但是在此之前,他们离开世子府就不能发出任何声响了。
交流全凭一股信念感。
前两晚喧嚣震天的河仙城,终于安静了那么一回。
所有人都在蹑手蹑脚地前进。
南初七、付清乐、明芃也鬼鬼祟祟地前往老爹面馆。
和当初的蝴蝶尸体一样,案发现场已经被官府封锁了起来,不过围观群众们都安安静静的,破天荒的没有交头接耳,傻乎乎地站在这里好像一群弱智。
当问起情况如何,唐沂说死者目前到处都是。
霍无尘用了一次移情,先分尸再投入锅中,源于性格和某种态度,摆放的造型十分精致。如果不是熊猫城主掀开锅,这将是一件完美的作品。他还原了整个过程,慢条斯理地切着,如同准备一份大餐。看起来凶手想要吃掉死者。
凶手厨艺很好,并且对食材抱有浓厚的敬意。
后厨干干净净的,凶手只想做一顿饭。
尽管食材是人。
霍无尘站在砧板前,手里拿着挫骨刀,共情到一半时,突然愣住。
因为他发现这位凶手的动机有点意思。
“这不是凶手想杀的人。”
人和动物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作为人的任务,便是始终要在远离兽性的路上更近一步。不要惧怕通往自我,但摒弃人性回归自然,不是随心所欲的理由。
虽然只是一场游戏,但夏长缨死得也太惨了。
余下的几人齐齐望着那口大锅,心情一度十分复杂。
南初七道:“能不能把这个画下来,出去以后给夏长缨看看。”
付清乐连连摇头,“太晦气了。”
明芃道:“我有问题,他为什么要来川渝面馆啊,他不是冀州人吗?”
夏长缨是冀州人吗?
这个问题,跟他遇害能有什么关系?
明芃只是随口一问,却吸引了唐沂的目光。就在杂物堆积的角落里,有一块不被人注意的红色碎片。
霍无尘说过,凶手不关心身外之物,所以死者的东西都没丢,在后厨里仔细找一找,可能还会看见更多。
唐沂拾起那块碎片,是镯子吗?这东西他好像在哪里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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