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行至殿门前的甘草,也伏地叩首,跟着参拜。
衣袖遮住了面容,她撇了撇嘴角,心恨道:这老毒妇,来得这样快。
太后跨入殿门,慢慢行至御案旁的宝座,缓缓坐下。
一众女官宫女肃立两侧,身旁还站着一个身着御医官服,但却从未见过的山羊胡男人。
皇帝上前拜见:“儿臣参见太后,愿太后凤体安康。”
“皇帝近来可好?”太后语气端凝地问道。
“儿臣一切安好,劳母后费心。”
只见太后环视一周,目光落到门口的甘草身上,语气凉凉地:“门口跪的是谁啊?”
“小奴甘草,叩见太后。”
甘草声音胆怯,瑟缩着再次叩首,实际却在心里腹诽:我给你磕头上香了,老毒妇。
“还不上前来,太后要问你话。”旁边一面目凶厉的中年女官,厉声喝道。
“是”,甘草抖动地更厉害了,迅速爬起来,弓着腰,哆哆嗦嗦地过去,也不敢靠得太近,扑通一声又跪倒了。
“你师父这一走就是三年,他这御医做的可真是逍遥啊,他可有说什么时候回来啊?”太后悠悠地问道。
“回,回太后,我不是主人的徒弟,我,我只是个药童。”
甘草结结巴巴回答,心里却骂道:次次都这样套话,也不换一点花样,生怕我是个懂医的,哼,装样谁不会啊。
“大胆,太后是问你孙御医何时回来?谁给你胆子顾左右而言其他的?”那个凶女官一声怒喝。
“我,我不知道,主人没说。”甘草快吓哭了。
太后使了个眼色,凶女官继续问道:“既然你主人三年都没回来,你还进宫来做什么?”
“主,主人走之前吩咐说,虽然皇帝陛下的病,他,他没想到好办法”。
甘草头埋得更深了,虽然害怕,但还是语气坚定地说:
“但是先帝的嘱托又,又不敢辜负。让我一定要时时,进宫来送,送药。”
感觉他吓得都快哭出来了。
“我,我如果敢偷,偷懒,违背先帝遗命,等,等他从药王谷闭关出来,他,他定会打,打死我的。”
甘草手抖得都快捧不住药箱了,交给凶女官的时候,差点就要砸下来。
“你!”凶女官想要发作,又看了看太后忍了下来。
甘草趁重新跪下的时候,给皇帝挤了一下眼睛,皇帝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皇帝,这位是新来的胡御医,医术高超,既然孙神医不知归期,那以后就由胡御医来给你诊治吧。”
太后的语气虽然平淡,但话中含义却如巨石般砸在卫婉儿身上。
她急得刚要抬头,就见皇帝哥哥暗暗给她使眼色,莫动。
“儿臣谢母后惦念,儿臣感激母后一片慈爱之心。”
只见皇帝哥哥深深一躬,停顿一下:
“不过,孙神医这里,一则,先帝在世时,对孙神医推崇备至;
临终前又留下遗命,指定孙神医为儿臣的专属御医;
将儿臣的一应治疗都托付给了孙御医,儿臣不敢辜负先帝的厚爱。
二则,虽然这几年孙御医没在,但是他在走之前,留下了药方;
交代一定要按照他的方子按时服药,嘱咐说此方虽不能让儿臣痊愈,但也可保儿臣无大碍。
所以,这——”
皇帝停顿在这里,为难地看向太后。
太后暗暗咬牙,却无法辩驳。
只能对胡御医说:“那你看看药方吧。”
女官打开药箱,拿出药品和方子交给侍立在旁的胡御医。
胡御医接过药箱,却不先看东西,而是慢慢围着甘草转了起来,眼光灼灼,低头打量着甘草。
甘草一副木讷的样子,任他打量,心下却不由地忐忑起来,强装镇定;
虽然她对自己的易容术充满信心,但是因不知这个山羊胡的底细,也不得不小心应对。
皇帝哥哥虽看似不在意地站立一旁,身侧的手却不由地暗暗握紧。
“主人说,他 ,他人虽不在,但皇帝陛下的药,药,却不能断。”
甘草又哆哆嗦嗦地叩首说道。
胡御医围着甘草看了两圈,也没看出异样,才把目光转向手里的药箱。
他打开药瓶,取出一粒黑糊糊的药丸,放入口中细细咀嚼分辨;
又拿起药方眯着眼睛看了又看,最后悻悻然地朝女官一点头。
甘草心里落下一块巨石:“哼,原来是个草包,没看出本姑娘易容;
药王谷的药,当然是没问题的,但也不是什么解毒圣药,这只是放在表面上,让你们放心的;
所谓虚虚实实,实实虚虚都不懂,看我不耍死你们。”
凶女官见胡御医没看出什么问题,心想这甘草跟着孙御医,来来回回进出这宫中也有八九年时间了;
从小到大都是这傻样,人又傻,胆子又小,实在没什么长进;
吃的这药,他们每次也都查验过,就是没啥大用的温补之药。
便把目光放在了皇帝的桌案上,扫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了玉盘里的东西上。
“皇帝,你这吃糖的习惯怎么还有啊?”太后审视着皇帝问道。
“启禀母后,实在是这药丸太苦,如果不吃些糖丸,儿臣难忍这呕吐之感。”
皇帝仿佛心知肚明太后这么问的意思,给了她一个想听到的答案:
“儿臣这身子骨自小就弱,用了这养荣丸十来年,也没见起什么大用;
若非这是孙神医交代不能停的,儿臣早就难以忍受了。”
太后看了看这不起什么大用的荣养丸,毕竟是有先帝的遗命在,便敷衍地回答:
“良药苦口利于病,皇帝怎么能说这种话。”
皇帝进一步装作毫无所知,又看向玉盘,对太后说道:
“这是昨日御膳房新做出来的糖丸,儿臣尝着味道还好,母后不妨也尝尝。”
甘草的心又提起来。
她再次偷偷瞧了瞧皇帝哥哥,只见皇帝哥哥面不改色,从容不迫,她便放下心来。
那山羊胡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玉盘,拿起一颗晶莹剔透的糖丸,放入嘴中。
瞬时口舌生香,隐隐还有一股清凉之意,确实把刚才黑药丸的苦涩冲淡不少。
他细细嚼了,也没尝出任何异样,复又对凶女官点点头。
甘草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不屑:
“哼,人丑胡子也丑,本事更差劲,害我白担心,凭你这种货色,也配吃我做的药丸?”
“不过话说回来,皇帝哥哥,你对我也太有信心了吧,真是要吓死我了。”
太后见皇帝这边似乎对于中毒一事毫无任何察觉,便放下心来。
随后又提起另一事:
“皇帝,有道是‘道法乾坤,内治乃人伦之本’,哀家上次与你提到过的大婚一事”,
她停顿了一下,见皇帝没接茬,只好自己往下说:
“你舅舅家的毓贞,你自小也认识,秉性温柔端庄,度娴礼法,实乃皇后的最佳人选。
你考虑得如何?”
甘草一听,气得胸口一窒,急抬头看向皇帝哥哥。
皇帝哥哥忙一躬身,垂眸对她连连使眼色,让她莫轻举妄动,然后一施礼对太后说道:
“儿臣全凭母后做主,毓贞表妹毓秀名门,柔嘉表范,自是佳偶”。
只看贾太后听到此处,脸色微霁。
“只是儿臣近日时感晕眩之症越发严重,便是想多学一些圣贤之道,为君之德,也常觉力不从心”。
皇帝继续说道,
“祖宗基业,朝廷内外,如今全赖母后和舅舅操持,儿臣日夜深感不安,唯恐辜负母后舅舅的期望。”
皇帝深深一躬,语气诚挚至极:
“只恨自己的身体实在不堪大任,不能为母后舅舅分忧;
如果大婚能为母后舅舅分忧一二,儿臣自是欣喜至极”。
还没等太后脸上的喜色攀到眉梢,却听皇帝叹道:
“如今只盼这身体争气些,莫惹母后担心失望。”
甘草一听,差点笑出来;
看着太后的脸色随着这番话,几番阴晴变幻,比那东边日出西边雨,还奇怪精彩;
心里不禁为皇帝哥哥啪啪鼓掌,这太极打得实在是妙!
是啊,想让人大婚,就别下毒啊;
要不然,躺倒给你看,看你还能逼着卧床不起的人拜堂不成?
高,实在是高。
太后被噎得够呛,脸色瞬时黑沉下来,霍的站起身一字一顿咬牙说道:
“皇帝,哀家给你三日时间,再好好思量一番”。
说罢转身就走:“既然皇帝身体不适,那就好好休息吧。”
“恭送太后”,众人齐齐再次叩首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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