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完衣服提着大包小包,黎悯将我送回楼下,我有些着急地和他嘱咐,“谢京的事情一定要尽早跟我说。”
黎悯单手把着方向盘,透过驾驶座的车窗回答我,“知道了,消息一会发你微信上。”
我轻声道了句谢谢就走,拎着衣服来到楼道里,打开了自己租的房子的门。
出乎我意料的是,唐衣居然还在。
他看到我的时候,惊讶地转过脸来,“姐!你回来了啊!”
他赶忙过来帮我拿我手上的东西,拎着它们放在客厅的地板上,对着我笑笑,“吓死我了!你那天在厕所你还记得吗!后来我听你的话给那个男人打电话,我都快灵魂出窍了!”
我冲他虚弱地笑笑,我说,“吓到你了啊,不好意思。”
唐衣挠挠后脑勺,“你还对我说了挺多掏心掏肺的话的,我那个时候以为你要死了,都感觉像是在跟我留遗言似的,吓死我吓死我了。”
少年拍着胸脯,回想起当时的情景来,还是连连说了几句“吓死我了”。
我做到沙发上,他给我拿来一瓶常温的酸奶,“姐姐,你要是疼下次就喊我,别一个人躲在厕所不出声啊,要不是听见你手机摔的声音,我都不知道你出事了。我要是没冲进来,你流血那么多可要怎么办啊。”
我撕开酸奶的盒子,下意识看了眼时间,“什么时候的?”
“唉,我不知道,你看看,留神过期了。”
唐衣坐在我对面,又缩成一团开始打游戏,他最近打的游戏我都有些熟悉了,psp上的怪物猎人啊,3ds上的口袋妖怪啊,反正各种现代高中生喜欢什么,他就玩什么。
还真看不出家里有个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哥哥。
这样的人,要不就是被家里保护得很好一尘不染的,要不就是……心机太深能把单纯演得那么淋漓尽致的。
我还是更相信前者一点,因为如果唐衣真的是个有心计的人的话,他估计不会听到动静跑来帮我,他会选择没听见,远离我这社会上人的麻烦。
于是我抬了抬下巴,“我昨天在医院里睡呢,现在身体舒服了,回家的时候顺路去了商场,买了点衣服,你看看,有几件儿是你的。”
唐衣跟听见天大的好事似的直接丢了psp冲过去,“姐!你真疼我!你真是个大好人!你知道我穿多大吗?”
我说,“我有个弟弟,跟你一样大的年纪,所以就按着他的尺码来的。”
我忽然间就觉得有些凄惨,唐衣比起谢京来,似乎更像是我的弟弟一点。
我们之间的相处,才像是所谓的姐弟。
我自嘲地笑了笑,随后转过头去,看到唐衣把几件潮牌外套翻出来,乐得手舞足蹈,“你怎么知道我当初看上ow的这款联名外套啊!”
我说,“我哪儿知道啊,人间跟我说现在男生就穿这款。”
唐衣拿着衣服说,“新衣服要洗洗才能穿吧?我哥给我买衣服从来不看什么牌子,都是看到就买了,也不问我喜欢不喜欢。”
我说,“那是他在用自己的方式疼你,就想把看到的好的给你。”
唐衣又一股脑儿冲去阳台洗衣服,“你不懂!那还是你好一点儿!你会帮我买我喜欢的衣服!”
是吗?喜欢吗?喜欢……喜欢就好了啊。
我听见自己心里冷笑一声。
唐为,你没有为你弟弟做过的事情,统统有我来帮你做了。你猜,以后你要动我,他会不会帮着我?
当天晚上我一觉睡醒,第二天黎悯就又准时在门口催命一样敲门。
唐衣揉着眼睛去开门的时候,看见黎悯又是一愣,浑身一个激灵,“咦?您……?您怎么又来了?”
黎悯没说话,直接往里挤,手里还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来到我房间门口的时候,唐衣在他背后小声说道,“哥,我姐她还在……睡觉呢……”
黎悯用眼神看了他一眼,意思是,我还不知道还是怎么样啊?
唐衣咕嘟一下咽了咽口水,赶紧回到自己房间把门关上。
妈的那个眼神太可怕了!就跟自己亲哥似的带着杀气!
我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房间里有人进来,我趴在枕头上喊了一声,“臭小子,不是和你说了没事别来姐姐房间吗,男女有别……”
“他平时也会进你房间?”
冰冷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的时候,我错愕了一下,紧跟着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起来。
像是怀疑自己在做梦一样,我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最后确认,我真的不是在做梦。
一觉睡醒,黎悯怎么就来我房间了?
不对啊,这是我的房子啊,不是他那栋别墅啊!他怎么来的这么熟练自然就跟在自己家里一样!
黎悯冷笑一声,“还没睡醒?”
我摇摇头,“睡醒了……黎少,您找我有事啊?”
黎悯手里还拎着东西,一把丢过来,“给你买了些面包。”
我目瞪口呆看着这位二世祖如同被人附了身一般的行为。
我说,“黎少,您这是……在关心我啊?”
黎悯说,“这他妈看着是在虐待你吗?”
我说,“您平时都虐待我,我觉得您现在特别玄幻。”
黎悯脑袋里那根神经一下子崩断了!
他脸色冰冷地大步走过来,单膝压在我的床沿,一把掐住我的脖子,“吃!都给老子吃光!”
这样才满意是不是?
他眼里翻出杀气来盯着我,我从他脸上看出了这个意思。
我小鸡仔一样抖了抖,“黎少……我,我吃……”
我在黎悯刀子一样的目光注视下起床穿衣服刷牙洗脸,他像是背后灵一样,用阴森的目光盯着我,直到我吃完了他带来的早饭,咽下最后一口三明治,他才把视线收回去。
我这人一定是贱的,刚才人家好好地跟我说话我不听,非得把他惹急了。
真可怕,简直不是人,王八蛋黎少不是人!
吃完饭他看了我一眼,随后将双手交叉在一起,摆出要和我谈话的意思。我左看右看,发现唐衣还躲在自己房间里,才放松了心情,看着他。
黎悯说,“谢京没事。”
我一口气总算放了下去,没事就行,只要不是谢京就行。
那么这节小拇指是谁的都跟我没关系了,祝怀和黎悯,唐为动不了,谢茵谢婷,我就无所谓了。随便是谁都行。
我喘了口气,甚至开始庆幸。
唐为想警告我,却不知道这节断指对我已经失去了威慑力。
然而我刚喘完气,黎悯就继续开口道,“不过谢京这段日子过得很苦。”
我大脑里嗡的一声响,我说,“怎么了?”
“杜全联合着杜老六一并找了他们家麻烦,现在谢婷被逼着做了一笔高利贷的担保人,五十万。那人跑了,谢婷差点被卖进去。”
我重重一拍桌子,我说,“怎么回事?”
“估计是上次的事情没完。”
黎悯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当着我的面开始抽,他吞吐着烟雾,对着我眯起眼睛。
似乎有一瞬间,我从他眼里看到了迷离的旖旎。
他说,“吃饱了吗?吃饱了走,我带你去算账。”
黎悯开着他那辆嚣张的玛莎拉蒂带我去了南汇,那里边看着都是居民楼,实则里面栋栋都是赌坊。推进去就能看到摆着一架打鱼机,里面还有百家乐,线上的线下的各式各样都有,在这平安无事日子的伪装下,这座城市苟延残喘着它腐烂的心脏。
黎悯在路上告诉我,谢婷坐完月子回去后,家里又被人端了一次,谢京想找人帮忙的,但是因为我之前在医院里说不想再管他们了,就硬生生忍住没找我。
杜全老婆被我打伤的钱算在了他们头上,甚至一口气要了二十万。
谢京急得没办法,又不敢找我,谢婷倒是有骨气,看见谢京就差没去当鸭子了,直接走出来扛了。打通了社会上人的关系,帮忙做了一笔五十万的单子。要是成了,她能抽到流水,能还一点是一点,要是没成,借钱的人跑了,数额就全都堆到了谢婷的头上。
谢婷空有一身傻胆子,没有脑子。
果然被骗了。
现在被骗的那笔高利贷有五十万,加上杜全他们要的二十万,一共七十万。家里天翻地覆,没日没夜在凑钱。
我觉得谢茵现在也挺有意思的,换做以前,她肯定丢下谢婷和谢京就跑了。
谢婷几个所谓的小姐妹更有意思,当初还说大家是好闺蜜呢,结果谢婷问人家借钱,她们说没有,一毛不拔。
谢婷说,“我当初怎么对你们的?”
乔依依说,“我们是好姐妹没错,但你家里有债不能把我们拖下水啊!”
刘香说,“你姐姐或许有钱呢?”
谢婷冷笑,“她会给我们钱就奇怪了,她巴不得和我们脱离关系呢。”
乔依依说,“她当初还肯来救你呢,啧啧,做鸡的人就是残忍。现在你是她妹妹,出事了,居然不帮你。”
谢婷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打过去,“老娘的姐姐老娘能骂,是他妈你们能骂的吗?把gui的背包都还给我!”
乔依依和刘香开始和她打闹,“臭不要脸的!送人的东西还能要回去!”
“不给!想得美!”
……
我坐在黎悯车上,听着黎悯把谢茵他们现在的情况告诉我,我倒抽了一口冷气,随后我按下车窗,路边风呼呼地灌进我的眼里来。
我看着黎悯坐在我旁边单手开车,脸上挂着天塌下来都不动声色的表情,半睁的眼睛慵懒地睨着前方,如同一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风从窗外吹进来,把我头发吹得群魔乱舞,我压下在风中飞扬的发丝,侧着脸看他。
黎悯侧着半边脸,他脸很白,很干净。我一直都觉得他和那种小说里面形容的霸道总裁不大一样,就是他的五官没有那么浓墨重彩的妖孽,什么精美绝伦帅得车见车爆胎那种。
他冷漠极了,鼻梁高挺,嘴唇菲薄,一双细长的丹凤眼,就这么放在白净的脸上,跟模特似的,带着要死不活的笑气,世界毁灭了估计照样还是半笑不笑的。
这样的人很危险,因为他几乎没有心。
他什么都可以畏惧,所以才什么都不畏惧。他什么都可以失去,所以才什么都不怕失去。
黎悯身上带着一股无所谓重来不重来的,破罐子破摔的,对这个世界塑料一般的爱情。
他按部就班地做着自己的事情,也不管别人的想法,也不管现状如何。不悲不喜,不急不躁,不吵不闹,安安静静地争着抢着,将野心无限放大着。
这看起来好像很温柔,却实则残忍至极,很安详,却又很悲伤。
我把他刚刚和我说的那些话统统都忘了,到后来时间回溯,却又急切地在十几分钟前停下。
脑海里剩下那句他说,吃饱了吗?吃饱了走,我带你去算账。
我笑着哭了出来。
这人生啊,怎么就这么难呢。
黎悯过来看我一眼,略微疑惑地说,“怎么了?”
我吸吸鼻子说,“着急。”
黎悯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我注意到那只手表,好像是半年前他顺路带我去商场的时候看下的,还问我蛇皮表带的好看还是银色的好看。
我当时说,暴发户适合戴金色的。
他当时直接当着所有人的面一个巴掌扇在我脸上,扇完还替我揉揉,笑得极狠,“不会说人话就学狗叫,比较适合你。”
我没哭,但是现在想起来真是有一种……恍如隔年的感觉。
黎悯开车开了半小时,我就在他车上回忆了半小时的过去,后来他在南汇一条步行街上停下,姿势颇有腔调地拽了一把手刹,停车。
跟我说,“到了,里面走五分钟,有个赌场,那个人就是让谢婷做担保的人。我查了一下,那笔单子就是他们演的戏,就是为了让谢婷跳进来。”
我说,“杜老六和杜全一起?”
他说,“对的,杜老六原本是这里出来的,给杜全当过手下。”
我笑了一声,“找死的人都一块了。”
黎悯没说话,我说,“就我们两个吗?”
黎悯笑了笑,“够了啊,你还要什么?”
我说,“你怎么不多带点小弟,看着有气势。”
黎悯说,“那我等下喊尉嬴他们过来?”
我笑了,“堂堂尉少能给我做小弟,也是不亏啊。”
黎悯也笑了,我半身探入他车内,摸索着。
他说,“干什么?”
我从他车兜里翻出两副墨镜,打开来一副架在自己脸上。我说,“这样看着像大姐大吗?”
黎悯也戴上墨镜给我鼓鼓掌,不过为什么我戴墨镜那么装逼,人家戴墨镜就跟明星似的气场满满呢?
他陪我小孩子一样演戏,“像,像土老板家里的臭婆娘。”
我今天穿的是马丁靴,又方便跑又增高,黎悯锁上车,将车钥匙收入口袋里。他今天里面套了一件衬衫,外面穿着一件薄薄的披风外套,西装裤下两条大长腿就这么亮瞎人眼,踩着一双巴黎世家的袜子鞋,冲我挑衅地笑了笑,“大姐今天我们砍谁?”
我说,“砍你!”
蔚蓝天空,凉风四起,我和黎悯并肩走入小巷,推开一个楼道的门,门口有人守着,提防是便衣巡捕,对我们说了一句话。
“来玩的?”
黎悯演技简直去当演帝了,他眼皮掀起来懒懒地看了人家一眼,下一秒直接一脚踹在人家肚子上。
“我你都不认识?”
那气势十足地像道上某个大哥。我心说我今天还是别冲前面了,扮演一个马仔,不,大哥的妞儿吧。
那个人递给黎悯一罐红牛,明明是被踹的,却连连说着“请进请进。”
我跟着黎悯进去的时候,看到了最外面客厅摆着一面电视,上面是各个角度的监控录像视频,一旦有巡捕过来,随时随地都可以发现。加上门口还有观察放人的,这地方俨然已经形成一整套自己的体系。
黎悯走进来的时候,没人认得他,不过人家也不敢轻易地上前,毕竟这边每天都有新血液进来,有的人背后强大的很,黎悯这种就属于一看就不简单的。
我跟在他后面,踩着马丁靴,摘下墨镜,从兜里掏出香烟来,“各位哥哥不来一根吗?”
“哟,这妞儿水灵啊。”
“这位兄弟,你带来的吗?”
黎悯没说话,也摘了墨镜笑了一声,“我听了全哥的介绍过来玩两把的。你们这儿怎么玩啊?”
“哟,是个爽快人啊。”
我分了一圈香烟,一路上有三个人摸了摸我的脸,喘着气道,“这小姑娘真嫩,还是个大学生吧?”
黎悯在一边沙发上坐下了,我就过去坐在他大腿上,“人家只跟着黎爷的,你们别这样。”
“哦哟哟,还害羞了,哈哈。”
“骚浪贱的,看着又青春,真带劲。”
房间里都是男人和陪着的女人,荷官一边发牌一边有人往她胸里塞钱。大红唇,浓眼线,艳俗无比。
烟雾缭绕,酒水和汗水混合着这帮道上的人的口气在这个房间里弥漫。有人卷了一根叶子过来要往我嘴里塞,黎悯笑了一声抬了一下胳膊,干脆利落的手腕直接挡住了那人递过来的手,他说,“这位爷是?”
那人一看黎悯这动作,面上掠过一丝不爽的表情,但是又忌惮他的身份没好发作,说了一句,“黎爷,刚那姑娘是这么喊你吧?看你模样像是新来的,我是这儿的二老板。这是昨天到的狠货,你尝尝?”
黎悯笑着接下叶子,混着烟草叼住,自己点燃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这姑娘,刚入圈呢,嫩的很,我怕我们吓坏她。”
说完吸了一了口,悠悠吐出烟来,二老板挤着肥胖的脸笑了,黎悯也道貌岸然地笑了,两人越笑越大声,越笑越险恶,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
“哈哈哈,黎爷这是心疼女人了。”二老板在我旁边坐下,“来,玩两把,给我们小姐买个什么狗骑的口红!”
gui:……你有本事再念一遍狗骑!
二老板说,“黎爷今儿个单枪匹马来,是有点难赢啊,要不,让我给你抽点流水?”
黎悯飞着叶子,模样像极了社会败类,摇头晃脑地说,“不不不,不用,爷今儿就是过来看看的,我不是老板,哪能抽成呢。二老板要是信得过我,飞苍蝇的时候可以压在我头上。”
二老板露出一口黄牙咧嘴笑了,“好!就压你!”
我偷偷问黎悯,“钱够吗?万一输了怎么办?”
黎悯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啊。我对这个二老板有点摸不准套路,没准……玩不过他。”
我说,:“你妈!你做事怎么这么不靠谱?叶子飞多了脑子不正常?”
黎悯冲我傻笑,“很爽的,不过你不能试,真要试试的话我回头给你找软点带甜味的californilndica,纯植物。这他妈北极之光,太……太飞了。”
我说,“你接着飞,人家摆牌了。”
黎悯眼神都迷幻了,抓着我的手,抓过去在嘴唇上亲了一下,说,“过去帮我看牌面。”
我说,“你都让给我做?”
黎悯笑了笑,轻声道,“你是大姐大。”
我没说话,手心渗出冷汗,站起来靠近赌桌,黎悯在身后和二老板两个人傻笑,其余人一看见是我站上来,都纷纷吹口哨。
“小姐姐,会玩吗?”
“别被吓坏啊。”
“我们这荷官都比不上你。”
“黎爷混哪儿的啊,妞带出来都这么嫩。”
黎悯在背后大笑着,“酒吧呀!”
“哎哟!顶级的天堂啊。”
我脸色有些紧张,荷官看向我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荷官发牌是很重要的,牌发的好了,人家赢了,给你的小费就是一叠一叠的整百元给的。发的不好,惹得客人发怒了,当场直接把你手砍下来的都有。
而荷官,自然也是最方便出老千的人。
我看到她嘴角的冷笑的时候,就觉得事情可能不妙了,黎悯现金没带多少,这要是输光了,我们不但七十万赚不回本,还可能……有生命危险。
但是二老板压钱在我们身上,荷官应该不敢让二老板输太多吧?
我咬牙,死死攥紧了拳头,身后黎悯喊我,“祝贪。”
我没回。
他上头了,喘了口气,眯眼喊了声,“宝贝儿!”
我猛地一个转头,我说,“你干什么?”
他说,“别紧张。”
他瞳孔涣散,唇角带着僵硬的笑,“你别紧张,好好替我翻牌。”
二老板在一边傻笑,“黎爷真疼她。嘿嘿嘿。”
长得好看的人,干啥都和长得丑的人不一样。
黎悯这副模样,涣散而又烂漫的样子,漂亮的小白脸上写满骚气,估计男人看了都想睡他。
我笑了笑,我说,“黎少,钱赚来五五分怎么样?”
“真贪心。”黎悯又上头飘着,喃喃道,“都是你的,拿走!”
“哟!黎爷豪气啊!”
“不得了!”
对面荷官看我的眼神更凶了。
牌面一张张发到我这里的时候,我手心又渗出了冷汗,一轮下来第一把果然输了,输掉了十万块,我和黎悯说,数字会不会太大了?
黎悯说,祝贪,虽然我不是那种无脑的霸道总裁,但你他妈十万块也太看不起我了吧……
然后下一把加注加注的时候,我把所有的苍蝇都吸引到了我这里来。
我算了算,总共在我面前的筹码是五十万。
我这副牌是同花顺,虽然是很小的456同花顺,但是还是要赌一吧,翻开牌的时候,我自己都有点不敢去看对方。
小说里那种一掷千金从容不迫都是假的,只有你真实出现在赌场里,手中握紧筹码的时候,你才知道,那些钱在你心里分量有多重。
牌面被翻开的时候,我险险赢了一把,黎悯在后面说,“豹子和金顺有喜钱,你再加把劲啊。”
这模样完全是不打算自己上场了,看来都要我来出手。
半小时后。
黎悯目瞪口呆看着我桌子上赢回来的筹码,脸上墨镜都歪了,看样子也从叶子里醒过来了,他说,“祝贪,你是在演电视剧吗?”
“嗯?”
我勾唇微笑,“jackpot。”【累计赌注】
“对面的小哥哥似乎想要跟我玩一笔大的呢。”
短短半小时,我已经从最开始的慌张变成了意气风发兴致勃勃,宛如赌城赌场中充满野心的贵妇。
这是一场互相出老千的赌局,黎悯装作不参与,却坐在身后观看着他们。
他观看的,不是他们的牌面,也不是他们的点数,而是同样的,观察着他们出老千时互相对暗号的过程。
随后与我小动作互相沟通,到目前为止,他们的作弊手段还是相当低劣,比如说特定的暗号手势,比如说特意在某张牌背面涂抹上与荷官同颜色的口红……男人对于口红不在意,女人却敏锐无比。
我和黎悯看穿了他们所有的小动作,同时这些动作也在提醒着我他们自身的真实牌面。
我轻笑一声,对着他们娇媚地笑了笑,“哥哥们还玩吗?”
先前已经有人来付过一轮支票,八十万的本金连带赢回来的支票被黎悯折起来放入上衣口袋。
他笑得颇为放荡不羁,“看来今天我比较洋啊。”
他上前搂住我的腰,“下次和尉嬴他们打麻将的时候,记得坐在我旁边。估计我还能再洋下去。”
我面上笑着说着好,心里却猛地一紧。
黎悯搂着我的腰的时候,手指用力在我腰侧按了按,随后我用余光瞟了眼荷官。
只见荷官和其余人也在对暗号,眼神似乎不约而同沉了沉,彼此点头,我心中一惊——这他妈是要不让我们走出去了!
黎悯笑着再次摘下脸上的墨镜,拥着我开始渐渐往外走,“各位,我今天就玩到这里了,感谢你们的豪气……”
话还没说完,身后有人抡起棍子冲黎悯打来!
然而黎悯就像是后脑上有眼睛一样,几乎是在同一瞬间闪身侧了过去,棍子从空中挥舞而过带着一阵风吹动我的刘海,那个人因为一棒甩空,借着力道人往前倾。下一秒被黎悯狠狠抬腿一脚踹到了桌子底下!
打斗声响起,内屋的人一下子都冲了出来!
黎悯丢掉墨镜,搂着我说,“的确该带点人的。”
我说,“那要不跑吧?”
黎悯居然笑了,妈的这人渣一本正经笑起来还他娘的贼帅。
“我们又不是光来赢钱的,是来算账的啊!”
说完他就从地上捡起那根棍子,手腕翻转间棍子被他握在手里,二老板为首的人拿着刀棍,冲着黎悯眼睛都在发着寒光。
“打!”
黎悯原地起跳飞起就是一脚,当着第一个冲过来的人的脑门一脚狠狠踩下去,直接在半空中把人家脸朝地踩到地上,完了他一把拎起那个人的衣领,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摔向二老板——
“拦!拦住他!”
“哎哟卧槽!他丢了个什么过来!卧槽!怎么是我们自己人?!”
“快帮二老板!”
一群人朝着铁棍冲我过来,我心说我躲不起我还跑不起吗,小姐姐我今天穿的衣服正好打群架还他妈正好打完逃跑呢!
于是一闪身躲开人家的拳头,顺路装了一下白莲花,“为什么连我都欺负,我是无辜的。”
揍我的人愣了愣,末了这小毛子红了脸,冲我说道,“不好意思啊美女,那……那要不,你过来我们这边?”
黎悯在我背后喊我,“你妈!祝贪你敢过去,老子腿都给你打断!”
我浑身一个哆嗦,反应过来的时候一脚狠狠踹向那人的裆部——
“我操——!!”
一声惨叫响起,我头也不回地跑向黎悯身边,一边跑我一边又想笑,我说,“大哥,咱今天还砍人吗!”
大哥说,“逃命要紧啊!刚那几下都是我装逼的,这么多人,打不过啊!”
黎悯一边说着,一边瞄了眼我的背后,怒吼一声,“蹲下!”
我咻的一下原地蹲下,黎悯又是凌空飞起一脚对着一人的脸踹过去,那个人被他踹掉两颗门牙,落在地上的时候还翻了几个圈滚出去老远。
黎悯落回地上缓冲一会,头也不回拉起蹲在一边的我,我们在狭小的巷子里跑着,背后有人砸东西冲着我们一阵阵砸过来。
哐当一声,一个狗盆子砸在黎悯背上。
我唏嘘道,“嚯,这帮人是真着急了啊。”
黎悯脸色铁青,连连爆粗口,“娘希匹,还好我之前给尉嬴他们发了个短信……”
我说,“你都跟谁学的啊!”
黎悯说,“高中的时候长太帅被一帮小混混嫉妒,老找我麻烦,后来就去学打架了。”
我又问,“那后来呢?”
黎悯说,“后来发现混混头儿原来是个死基佬,欺负我因为他喜欢我,我把他揍了一顿他从此再没敢出现。”
黎爷,您的高贵冷艳人设崩了啊!
两个人跑到巷子口,刚想冲出去,拐角几个等着埋伏的人举着钢管冲过来,黎悯动作机灵踹飞一个,我没来得及躲开,一钢管就砸在我背上。
我喊了一声,黎悯眼都红了,转身抓住那个人的脖子,高抬手肘狠狠撞向他的后脑勺,随后一脚将他踩在墙上。
我一边捂着伤口一边说,“算了,我们撤吧。”
黎悯没听,踩着那个人,抓着他的头将他整张脸砸向墙壁,重重一声闷响!!
我听见那人发出一声惨叫,后面到的几个都被黎悯吓软了腿,有胆子小的直接钢管都拿不稳了,哐当一下掉在地上。
黎悯没说话,就是眯眼笑了一声。
然后又抓着人的头发将他砸向墙壁!
我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血珠在那人的脸和墙壁撞击的一瞬间从接触面飞溅出来的痕迹,随后落在黎悯脚边,零零星星的溅了一地。
黎悯抓着那人的头发拎着他起来的时候,那人脸上已经都是血,鼻子的形状已经歪了,鼻孔处已经不能用流鼻血这种不痛不痒的词语来形容了——而是真的要用喷涌而出的浓浓的血水来形容,甚至冒着密密麻麻的血泡,就真的像是火山口爆发一样。
那人翻着白眼,只剩进气没有出气。
二老板又喊了一帮人,估计是从外面来的,直接将我们包围住,黎悯说,“祝贪,到我身边来。”
「造一次奋不顾身的勇,望一眼烙惊鸿,再一瞬寂黑匆匆。」
我从地上捡起钢管,忍着背上的疼,一步步走到黎悯旁边。
我用钢管重重砸了一下墙壁,围着我们的人就像是受了惊吓一般后退几步,浑身一抖看着我们。
我笑了,黎悯也笑了,他说,“你挺有那么点儿大姐大的气势。”
随后他将之前自己揍的那个人从墙上撕下来,拎着他的身体重重丢向包围住我们的人,他说,“看准时机,趁着他们接人,跑!”
那一瞬间,我就真的跟着黎悯跑了起来。
踏着耳后呼呼而过的狂风,捉着他惊艳万分的瞳孔,我觉得周遭一切都开始模糊起来,甚至开始缓慢起来,被人放成了一格一格的动作画面,如同电影慢镜头一般从我眼中切档而过——
身边有人一棍子甩过来的时候,我反手用自己手中的钢管狠狠一挡——!!
铮的一声响,我虎口被震得发麻,随后感觉另一只手被人拽了一把,黎悯反手拉住我,将我整个人抱在了怀里。
「不似飞鸟难捕歇又逃笼,非蝼蚁沙虫。君当敬我。」
“抱紧我!”
他喊了我一声,就原地跳了起来,身后有人跟着起跳用钢管去敲他,只是下一秒黎悯身体一缩,单手攀住了路边一扇处于一楼和二楼之间的窗户,我双手搂住他的脖子,他便空出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砸向那扇破旧的窗户!
一声清脆的巨响响起,那一瞬间黎悯缩回手本能将手按在我脑袋上,然后把我脑袋按进他怀里,“小心碎玻璃!”
碎玻璃落了我们身下一地,甚至攻击到了不少追着我们来的人,黎悯对我说,“上去!”
我手脚并爬在他怀里乱蹬,随后伸手爬进窗户,理清了周围的碎玻璃,冲他伸出手,“我拉你上来!”
“不用!”
黎悯笑了一声,放开手直接从高处跳了下去,我大喊了一声,“黎悯!”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就真的像在放电影,我看着黎悯跳了下去,细长的身影落入他们的包围圈,他捡起一根甩棍,握在掌心,用力向下甩了甩,甩棍就伸出三节长来。
下面一片叫喊声,我有时候甚至不能捕捉黎悯的身影,一整颗心都被吊在嗓子眼晃来晃去。直到我听到了远处马达的轰鸣声——
几秒后,一辆踩着油门冲过来的保时捷从人群中撞出一条血路,直直开向这边的中心!
保时捷天窗被人打开,卫阙笑得及其欠扁从副驾驶座探出头来,“喂喂喂,黎少,您还活着吗?”
一根甩棍飞向保时捷的天窗,卫阙骂了一声,“操,暗箭难防!”
黎悯从人群中脱身而出,保时捷直接熄火,稳稳当当停在他面前。
叶天叼着叶子坐在驾驶座上,冲着浑身挂彩的黎悯摆摆手,“哟黎少,又见面了。”
黎悯上去一把将他从驾驶座上拉下来,“怎么才来,妈的,老子都快被人打死了。”
“飞叶子飘了会……”
叶天慢悠悠地说了一句,随后看了眼身后,“还有更慢的家伙呢……”
只见尉嬴的兰博基尼和福臻的迈凯伦嚣张而又骚炮地冲进人群,屁股后面还跟一群滴嘟滴嘟亮着警灯的巡逻车。
打架斗殴的人一看见巡捕就吓软了腿,想跑的时候发现原本的小巷子另一端也被巡捕堵了起来!
一开始,被堵的人是我和黎悯。
现在,被堵的人是他们自己!
我在上面冲黎悯甩手,“喂!把我弄下来!”
黎悯在下面,身上都是脏的,风衣早就乱了,他冲我张开手臂,他说,“下来吧。”
「若你张臂拥我坠深渊,我跃步从容。」
我还是没犹豫,从一楼和二楼的窗户之间一跃而下。
和黎悯砸了个满怀。
叶天说,“完了,你媳妇儿估计又得住我医院一段时间了。”
我搂着肚子,我说,“真的,黎悯,我肚子又疼了。”
黎悯脸一阵黑一阵白,“卧槽,我儿子!我儿子!”
我在他怀里,疼得哆哆嗦嗦的,却仰头冲他笑出了声。
再一次醒来是在第二天晚上,我一觉睡到天黑,看向右边是病房的窗户,黎悯不在。
扭头看向左边,发现左边还有张病床,跟我挨得很近,黎悯正睡着,另一只手挂着点滴。
我看了看他身上也没啥大伤口,似乎就脸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松了口气。
转念一想黎悯要是知道自己脸上划开一道口子估计得气疯。
半小时后,黎悯也醒了,他睁眼看到我在另一边的床上玩手机,就撑着脑袋坐起来,嗓子微哑,问了我一句,“几点了?”
我说,“晚上十点多。”
黎悯嘶了一声,“饿了。”
我说,“喊叶天去给我们买点夜宵?”
黎悯同意了这一奴隶叶天的好建议。
半小时后,叶天顶着黑眼圈拎着茶餐厅的点心进来,长腿一勾,从门后面勾出一张折叠的桌子,然后一只手拎夜宵一只手拿桌子,把东西都放到我们床胃。
哐当一声把夜宵砸在上面。
“大半夜非要吃什么点心……”叶天把我们两个人挂药水的杆子挪过来,我和黎悯也跟着坐过去,纷纷坐在床尾当凳子,叶天走出门去,把他的坐骑——带滚轮的椅子从办公室吱嘎吱嘎开了过来,随后在我们面前坐下——
“皇帝皇后们,可以吃了。”
我和黎悯拿起筷子点点头。
叶天说,“你再努力一点,多蹦个几次极,孩子都可以蹦掉了,不用我出手。”
我没说话。
黎悯说,“那还要你这个医生干什么用。”
叶天说,“你这是歪理。”
黎悯说,“对,我说的就是歪理,你能拿我怎么样。”
叶天没话说了。
许久他才说一句,“黎少太不是东西了,泡到妞了就把兄弟放一边,太不是东西了。”
黎悯当做没听见。
听到我们俩醒的消息,几个好朋友都赶了过来,尉嬴和卫阙带着福臻一块来到我病房里,冲我笑笑,“感觉怎么样?”
“还可以。”
“哎哟……”
福臻在那边摇头晃脑,“好久不见啊祝贪妹妹。”
我冲他咧咧嘴,“好久不见啊小福子。”
福臻白净的脸一拉,拉得老长,“你喊谁小福子呢。”
“哦!小福子长大了,现在是福大帅哥行吗。”
我给他夹了一个虾蛟,“快吃。”
福臻一边吃一边啧啧感慨,“想当初,我们这群人里面,最疼祝贪的非祝怀莫属了!这个妹控狂魔,别人一动他妹妹,就跟动他祖宗十八代一样,到处提防别的男人勾搭祝贪——”
“没想到啊没想到……”福臻摇摇脑袋,“没想到最后娶了祝贪的是黎悯啊。”
黎悯笑笑,福臻也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藏得够深啊黎大少,这么久都深藏不露的,最后的赢家啊。”
黎悯说,“去你妈的,你要不就是眼红我。”
福臻怪叫道,“哎哟哟哟,怎么说话了这是?和祝贪领了证开始嘚瑟了是不是?”
黎悯翻他两个白眼,我在一边和卫阙偷偷地聊天。
卫阙说,“你真和黎悯结婚了?”
我说,“结婚还能有假啊?”
卫阙说,“操,这么快,都不给你姘头我一点反应的时间。”
我乐了,“我不介意的,你要给黎悯戴绿帽啊,你敢吗?”
卫阙缩缩脖子,压低声音道,“不敢不敢,我怕被他弄死!”
一边在吃东西的黎悯观察到我和卫阙在角落里说悄悄话,犀利的目光马上扫了过来,我吃着酥皮叉烧一愣,心说怎么回事,这眼神有点可怕啊。
卫阙往我身后躲,“完了,你老公要事后算我们的账来了。”
我说,“你怎么躲我后面!”
卫阙说,“好歹旧情人一场,你忍心看我这样去死吗?”
我说,“你要是念旧情,哪天我走投无路了记得拉我一把。”
卫阙说,“呸,说话真衰,你跟黎悯还能离婚了啊?”
我不知所谓地笑了笑,没说话。
后来大家闹到半夜十二点,尉嬴玩心大起,又嚷着要玩炸金花,黎悯说,“老子刚为了炸金花死里逃生,你他妈又要玩?”
尉嬴从兜里掏出牌,看来这厮都已经直接准备好了,卫阙在旁边搓搓手,“玩多大啊。”
我说,“微信拉个群吧,群内转账可以吗?”
福臻乐了,“直接支持微信付款了?祝贪豪气啊!”
叶天说,“没钱的可以问我借高炮,借的时候十万,还的时候一百万,海城本地人一张身份证放款了啊。”
“社会败类!!”
一屋子的人冲他齐齐喊道。
第二天我醒来后,托福臻替我去转了一趟钱,把赢来的钱统统转给了谢茵的账户里,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就又不想管了。
谢京不想让我插手,那我就当做不知道吧。
我休息了几天就想回去上班,给虞渊打了个电话,霸道总裁在那头说着,“算我求你了,你也别来了,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月末结工资能有五百块都算好的。”
我说虞总您能不能行行好再给我一次机会。
虞渊说你为什么对我的公司这么执着。
我想也没想说因为我对您这么执着。
虞渊拿着手机愣了半晌,随后回过神来冷笑一声,“祝贪,你说话本事越来越厉害了。”
我说,“谢谢虞总夸奖,我等下就穿戴整齐重新来上班,爱您,么么哒。”
挂下电话后,我开始办理出院手续,另一端,虞渊拿着一份资料,看着上面的字,嘴角冷笑更甚。
唐为竟然想找祝贪的麻烦,也不知道被祝贪捏住了什么把柄,不过这样正好……
虞渊忽然间开始期待祝贪来公司每次天翻地覆的样子。
他查到了她的住院记录,都是在一家相当有名但是门槛极高的私人医院,怀孕,保胎……
虞渊捏着纸张笑了笑。
或许,比起若即若离的暧昧来,还是从别人嘴里抢肉吃更有快感。
天色渐暗,黄昏逼近,车水马龙的城市伴随着一声声喧嚣的车喇叭和路人的说话声,渐渐迎来了不安躁动的夜晚。
我下了班,被黎悯送到家里的时候,外面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的,零星的雨点飘进屋子里来。他站在门口,雨水便打在他背上。
风雨中他的脸白得有些触目惊心,他说,“还要我再调查那节断指是谁的吗?”
我摇摇头,我说,“不论是谁的都无所谓了。”只要不是谢京出事了就行。
黎悯说好,随后我把门关上,唐衣在背后问我,“姐,你结婚了啊?”
我说,“怎么,我看着不像个人妻吗?”
唐衣乐了,“你这么一说,还……真他妈不像。”
我说,“结婚很正常啊,你早晚也要结婚。”
“那你们为什么结婚了不住在一起?”
我声音一顿,我说,“因为……”
因为这场婚姻真的只是一场儿戏,我不明白这出戏什么时候就会结束,所以也不想一头扎进去死无全尸。
更何况……
我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我喃喃着,“我觉得事情还没结束……”
唐为,肯定还有后续在等着我。
而我,只是抓了一次他的手下,抓了一帮害谢京他们的人而已,我保得住他这次,保得住他下次吗?
若是……牵连到了黎悯呢?
唐衣一脸疑惑地看着我,询问道,“你怎么了?脸色很可怕。”
我回过神来,冲着唐衣笑了笑,我说,“以后有时间再告诉你真相。”
不过令我意外的是,晚上睡觉的时候,楼晏临居然给我打了一个电话。
我接起来的时候,他在另一端冲我略微焦急地问道,“祝贪,最近程千绾那里你有什么消息没有?”
我一愣,我说,“怎么了?”
楼晏临说,“程千绾家里人告诉我,她出去快一个礼拜了,还没回来。说是去朋友家里住,我以为去找你了,他家里人也放心让她去了,但是一个礼拜都没消息,现在电话也打不通,我们担心她出什么事……”
窗外划过一道闪电,紧跟着一道雷打在大地上,轰鸣巨响!
那一瞬间,我脑子里就如同有一道雷炸开来一般,我握着手机,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楼晏临清晰而又淡漠的声音透过手机传给我,他说,“祝贪,这几天程千绾到底有没有去找你?”
我耳边嗡嗡作响,血液在身体里逆流,横冲直撞。
我说,“没有……”
对面楼晏临的声音猛地低了下去,连同着我的心脏一起。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越下越急,豆大的雨点砸在我的窗户上,似乎能把玻璃敲碎。风声呼号而过,在窗外哀嚎,远处的大地传来阵阵低沉的雷声,天幕间时不时闪过一道闪电,令人心惊。
风雨交加的深夜里,我浑身冰凉,我说,“楼老师……报警,救程千绾!”
那个时候,我脑子里就忽然间出现了那排电话号码。被压在那节断指下面的纸条上的电话号码。
那串数字是唐为的,这一点我很清晰。可是当时我并不想拨通电话给他,我也不想听他威胁我。我想让他无从下手,所以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就把纸条冲掉了。
我当时想的是,唐为,你想用别人来要挟我,想要我慌张地给你打电话求饶,想都别想!
可实现如今,那串排列的数字便又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
我挂下电话的时候,外面还在打雷下雨,声音很响,如同一个穷途末路的困兽在做着最后的反击,用尽了力气要让大家都不要安宁。
我重新打开拨号键盘,直接将脑子里那串号码拨通,随后,在这个雨夜,唐为接到了我打来的电话——
被接通那一秒,他先我一步笑了出来,“你总算肯找我了。”
我用力克制着声音的平静,让自己不要颤抖,因为哪怕是一丁点的害怕,被他捕捉到,就会将我处于弱势,我说,“是你自己把手机号码告诉我的,应该不介意我大半夜打给你吧?”
唐为笑得很愉悦,“当然不介意,只是有别人介意而已……”
我浑身一个哆嗦。
我说,“你把她怎么样了?”
唐为说,“祝贪,你不应该跟我玩心理战,也不应该跟我耍小聪明。如果你拿到纸条那天就选择给我打电话的话,就不会这样……”
我浑身都跟着疼了,我说,“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
唐为说,“那节小手指你不是看见了吗?嗯?”
我嘶吼出声,“你敢动她!”
唐为笑得极为畅快,“祝贪,你让虞晚眠不好过,我就让你不好过。”
我说,“到底是谁先不肯放过谁!”
“祝贪,你不是想从虞晚眠身边抢东西吗?你不是想让她痛苦难过吗?你告诉你,你动她之前,最好先考虑考虑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你伤她的心,让她难过了,我就对你身边人下手!”
我笑了,我说,“哈哈哈,你知道虞晚眠为什么难过吗!因为我结婚了!因为我怀孕了。所有的一切都是她最爱的男人给我的,所以她恨我!你尽管帮她,帮她得到黎悯,到头来她还是跟着别的男人走,而你,如同上帝一半拯救她,再将她亲手送到了别人怀里!你好大的心!”
“你闭嘴!”
唐为怒吼一声,“我告诉你,我可不怕那个黎悯,我也不怕你!不管为了虞晚眠做什么,我都不会后悔!”
“有那么爱她吗?”
我抓着电话笑出声来,“真可怜,那么爱她,居然还抵不上一个不爱她的黎悯!唐为,你为了虞晚眠千方百计来伤害我,你自己觉得可笑吗!”
唐为在那里骂了一声,随后阴笑着,“祝贪,论说话伤人,我比不过你。可我比你厉害的是,我会做实际行动,你猜猜,论伤人,是你厉害,还是我厉害?”
背景音里传来一声微弱的呼喊,我整颗心都被揪紧了,我说,“你放开她!”
“凭什么!”
唐为像个疯子一样大喊着,“祝贪!这可是你最好的朋友啊!你想不到吧,我不去动谢茵,不去动谢婷谢京,我抓了你最好的朋友!你全身心都在你家人身上,你压根就没有想到她!”
我心冰冷,摇摇欲坠。
我说,“那好啊,你尽管伤她。”
唐为没说话。
我笑了,撕心裂肺地笑出来,“你他妈少拿着那些东西来威胁我,唐为,我告诉你,我不怕,你就算杀光我身边所有人,我良心也不会有一丁点的内疚!”
唐为冲我嘶吼,“她是因为你才受到牵连的!”
我说,“所以呢?那又如何呢?所以我要对她负责了吗?唐为,你是想用这个方法来刺激我,可我告诉你,我偏不如你的愿!”
“尽管杀了她!你看看我会不会求你别动手,最好连着我身边所有接触过的人都杀了,我告诉你,我祝贪这辈子狼心狗肺惯了,你想拿旁人来威胁我?你做梦吧!”
我不等唐为说话就直接挂断了电话,随后浑身哆嗦着,用被子将自己包裹起来。
不要怕,不要怕……不要被任何情绪影响,我还有王牌……他弟弟唐衣就在我隔壁。我说过,他动我身边人一根手指,我砍了唐衣整只手臂!
我不怕,唐为……你杀了程千绾好了,我不心疼的,我杀了你弟给她陪葬!
半夜的时候,黎悯接到了一通电话,一看号码,是祝贪的,赶紧从睡意中清醒,低声问了一句,“怎么了?”
我的声音混合着雨声,又冰又凉,虚无缥缈,一滴一滴地砸进他耳朵里,“黎悯,出事的不是谢京,是程千绾……”
那一刻,如同末日到来,我的世界里一片黑暗,整片天地都熄灭下来,我说,“帮我……查个号码,我刚刚打给唐为电话了,你们找人去查这个电话现在的ip地址,不要惊动到唐为,去把她救出来……”
没关系的,唐为,你尽管伤害我,尽管刺痛我!我要是露出一点在意,算我输。
来吧,这场战斗,看看到底会以谁的死做收场。
黎悯在这个雨夜里将我接回家,随后让尉嬴几个人帮忙一起查唐为。唐为在黑道的势力的确是有点大,要撼动他确实不容易,虞晚眠能有这个靠山,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幸运。
我捂着肚子,我说,“孩子打了吧。”
黎悯猛地从电脑面前抬起头来,瞳仁缩了缩,不可置信看着我。
他说,“你说什么?”
昔日冷漠英俊的脸庞上写满了来自灵魂深处的阵痛,他说,“祝贪?你不要孩子了?”
我说,“我不要累赘。到处妨碍我的累赘。”
叶天说的没错,它留在我子宫里,等于我带着一个炸弹绑在身上,随时随地都会引爆甚至伤害到我自己。
我说,“我要把它打了,我没和你开玩笑。”
我声音坚定得如同在奔赴刑场。
黎悯没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我。
许久,他说,“祝贪,从什么时候起……你已经变成了一个,心会这么硬的人啊?”
我笑得眼睛都红了,我说,“我一直都这样。”
黎悯说,“我要是不同意你打了呢?”
我毫不犹豫地说,“那你等着那天或许连带着我一起一尸两命吧。”
黎悯眼里狠狠地痛了一下,他说,“你非得这样决绝吗?”
我说,“这不是决绝,这是自保。”
我要亲手将那些我在意的东西连根拔起,若是某天我落入他手,他囚禁了我的人身自由,这个孩子也会成为他们要挟我的利器。
这些最坏的打算里,我不能再被任何事物要写。
而我,再也不想被心软这种情绪拖累了。
我说,“打掉,明天早上帮我联系叶天。”
我眼里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黎悯说,“祝贪,你变了……”
我笑了,我说,“你也变了,变得更容易心软了。”
黎悯说,“挺可怜的吧。”不管你还是我。
我说,“嗯。”
第二天他陪我在医院里做手术,人流手术很快,现在医院技术那么发达,连同给我动手术前做麻药准备开始,到结束的时候甚至可能都没一个小时。
我不是第一次做手术了,进去的时候躺在上面,突然间也没了第一次人流的时候那种悲哀的感觉。
可能大概已经绝望了吧,所以连痛都懒得痛了。
我很快就醒了,用黎悯的话说就是只睡了半个小时,醒来后叶天和我说要再休息二十分钟再落地,我看着他眼里意味深长的神色,没有说话。
黎悯在一边陪我,脸色疲惫。
我说,“孩子没了。”
黎悯说,“嗯。”
我说,“你这副要死不活的表情摆给谁看呢?”
想让我难过是吗?
黎悯,我都已经连难过都不会难过了。
黎悯说,“祝贪,你越来越尖锐了。”
我说,是啊,我可不是越来越像以前的你了吗。
以前的黎悯,大概也是这样吧。
我说,“别拿你那张死了儿子的脸对着我。”
黎悯冲我冷笑,“我儿子是死了啊,怎么了?”
我也对他笑,我们像是在互相较劲,“黎悯,你现在这幅样子可真像我啊。”
我们之间颠倒了一般,变成了我伤害他,他嘲讽我。
我想,这算什么伤害呢。当初第一个孩子没的时候,你还赏了我一巴掌呢。
我说,“没关系,你情人多,会有很多人愿意给你生的。”
黎悯死死盯着我,“祝贪,你是不是觉得现在我宠你,所以你怎么说话都没关系?”
我说,“你宠我?你宠过我吗?心情好给我笑脸,心情不好给我巴掌,我一定点都没感觉到你宠我过。”
黎悯像是被我的话刺痛了一样,脸色都跟着变了,猛地站起来,看向我。眼里凶狠得仿佛能杀人。
他说,“祝贪,我告诉你,这个孩子没了,老子心里他妈痛的就跟你当初打胎一样!”
我说,“你现在痛有什么用?我当初打胎的时候你不是笑得特别开心吗!”
痛有用吗?
痛了就可以得到原谅吗?
凭什么?凭什么?你曾经那样对过我,现在说一句,我发现你的好了,就可以将所有的过去既往不咎?
凭什么,你一点都不需要承担我那些铭心刻骨的痛苦!
黎悯,我告诉你,这样才公平!难过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去死才行!
你当初想到了就要,不想要的时候把我随手丢掉,待我如同玩具。
你再也不能,什么都不付出,就从我这里尝到那些甜头!
我捂着肚子,我说,“黎悯,这孩子本来就很难保住,你让叶天吊着它,等于吊着我。”
他没说话,脸色白了一分。
我到底要等多久才能等到黎悯嘴里那句对不起以及我爱你呢?
罢了,我也不要等了,这些话说出来都已经没意思了。
横跨在我们中间的,不止虞晚眠,不止唐为,现在还有程千绾。
虞晚眠因为黎悯痛恨我,黎悯一点儿都不无辜。
他不处处留情,虞晚眠又能从他身上获得一丁点甜头?
我想,我们大家都不无辜。我们都回不去了,甚至丧失了当一个正常人的资格。
我当初也是就想着刺激虞晚眠,所以利用孩子要黎悯和我结婚。
这是我们种下的因,结出来的果。
黎悯眼睛猩红盯着我,就如同我是那个杀了他小孩子的杀人犯——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的确是。他盯住我,似乎是想要从我脸上看到一点后悔的神色。
可是没有。
我表情冷漠地如同雕像,没有意思动容。
我想,黎悯,我终究是变成了你的样子。
我闭上眼睛休息了二十分钟,之后感觉差不多可以了,黎悯带着我出院,拿好术后药,我坐上他的车里。
他一言不发地系好安全带开车,整个人表情阴森得可怕,眼里都带着杀气,就差脑门上没写四个字“生人勿进”,我坐在他旁边,他的冰冷气场就一直震慑着我。
最后他开车把我接回他家里,对我说,“点个外卖,等下跟你说唐为的事情。”
我点了振鼎鸡,随后他上去写了个澡,换了一身衣服下来。
我看他穿着短袖,就拿着ipad给房间调了个25度的暖气,调完我又觉得自个傻,他感冒不感冒,跟我有啥关系。
我们似乎又因为这个孩子,回到了从前的关系。。
孩子没了,是我坚持要打的,黎悯怨我,更怨他自己的无能为力。
我没说话,等他擦着头发走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才抬头看他。
黎悯脸上还挂着水珠,他刚从浴室出来,估计是用冷水洗的,鼻尖都红了。
洗完澡后他干脆利落的黑发贴在脸上,衬得他人更白了,一双眼睛就像刀子一样,我问他,“唐为的事情你查到了吗?”
黎悯说,“他们有反追踪系统,我这边查不到,拜托尉嬴他们去查了,不过唐为的弟弟我已经派人软禁起来了。”
我说,“唐衣?”
黎悯点点头,“你动手术前五分钟,我打了个电话,派人闯进你家把他弄晕了带走。”
我说,“你怎么知道唐为那么心疼他?”
黎悯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很在意唐衣,所以唐衣肯定是可以扳倒唐为的重要底牌之一。”
所以,他帮我那么做了,解决了我的后患。
但是那句话他没说出口,我只是目光沉沉看着他,我说,“来说说唐为和虞晚眠的事情。”
“唐为杀了自己的母亲。”
黎悯用这句话作为开场白,让我直接吓了一跳。
“他母亲是个女人,所以他把她杀了,那个时候唐为心智也快崩溃了,他遇到虞晚眠的时候,是在酒吧喝酒,喝得不省人事的时候虞晚眠扶了他一把。”
“就这么简单?”
我说,“唐为那种人,只因为这样就可以对虞晚眠俯首称臣?只因为这样就可以为了他去死?”
我不信,唐为这种自私自利的人,肯定将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端,若是真的有人能够凌驾于他的自身利益之上的,那么这个人肯定曾经触摸到了他的灵魂。
黎悯用一种怜悯的眼神看着我说,“虞晚眠帮他做了伪证。”
我浑身一颤,“我说,为什么作伪证?”
“杀了他母亲的那天夜里,唐为就出去喝酒了。后来警方调查,发现唐为是嫌疑人之一,就问他那天夜里在哪。”
“唐为报了虞晚眠的名字,虞晚眠替唐为做了伪证?”
我出声,问出下文。
黎悯点点头,“虞晚眠说,那个时间点,她在酒吧里见过唐为一面,而且因为扶着吐了的他,所以印象比较深刻。后来唐为的母亲就以自杀结案了。”
“虞晚眠和唐为那个时候不认识吧?为什么要主动帮他作伪证。”
黎悯的语气让我毛骨悚然,他看向我,眸子里出现一种像是凌驾于我们之上的苍凉和怜悯感,带着来自远方的看透一切世事的安详和残忍,他缓缓开口了,声音在这个冰冷的别墅里回想,他说,“有的人,就是天生的赌徒啊……”
虞晚眠猜出了唐为杀了自己母亲的真相,并押了一场豪赌,让一个陌生男人从此肯为自己卖命的豪赌。
我忽然间理解了,或许换做我,我也会那么做。
因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的贪婪和野心,和虞晚眠一样。我跟她或许在某些地方还真是同一类人。
同样知道如何利用男人,让男人对自己念念不忘,如何,惨烈而又痛快地死在男人手里。
那天酒吧,是唐为和虞晚眠第一次见面,第二次见面,是在巡捕局。虞晚眠被巡捕传唤问话,她在观察了眼前的男人许久之后,做出了令那只见过一面的唐为震惊的举动。
她说,“是的,是这个时间点没错,案发当时,我在酒吧,他也在,我可以作证。他还吐了,我跟他不认识,昨天绝对是第一次见面。”
路人的指证在很多时候都是致命的,所有人都以为自己坏事做得没人察觉,可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总会有人站出来证明真相。
同理可得,路人的澄清也是致命的,可以让一个人洗清嫌疑摆脱罪恶。没有人会怀疑两个毫不相干的人会不会彼此作伪证,因为没有必要,更没有理由。
可是,虞晚眠做了。
唐为盯着她,那个时候,她触及到了唐为的灵魂。
并使之为此震颤。
我浑身都是冷汗,虞晚眠该是一个多成功多优秀的赌徒啊,令后来唐为不管在什么时候,都心甘情愿为她卖命,跪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她解救他,给他新的人生,让他从黑暗中解脱出来,虞晚眠对唐为来说,就像是天使一般的存在。
所以唐为愿意为她,万死不辞。
事隔经年,现在的唐为已经是黑道上呼风唤雨的唐三爷,虞晚眠有了他这样一个强大的靠山,怪不得从来都如此骄纵放肆。
我笑了笑,我说,“那么他们现在呢?”
“现在虞晚眠倒是不知道唐为绑架了程千绾的事情,她只是又去找他了,然后唐为知道你刺激她之后,就这样替她出气了。”
我说,“程千绾呢,你们多久能把她救出来?”
黎悯说,“我们需要点人手和武器,有新的进展了我告诉你。”
我站起身子。
黎悯在我背后问我,“你要去哪?唐为手机号的定位还没查出来……”
我没有转过去看他,我说,“你把唐衣接到哪里了?我要去看他。”
我看到唐衣是在半小时后。
黎悯将我带到卫阙名下一栋别墅里,那栋别墅什么装修都没有,连墙壁都没有人漆,说是买下来之后出了事情,卫阙就不要了。干脆改装成了这样的地方,他们以前对付对手的时候就会把他们带来这里。窗户都有铁栏杆焊死在外面,门只能从外面打开,里面根本就没有把手。
我的心被煎熬着,只要没有找到程千绾,我这颗吊起来的心就没有办法放下来。
刚做了流产,身体还很虚,黎悯扶着我,将我带到大门口,没有让我进去,只是让我从门旁边的窗户看进去。
我看到了被绑在一根椅子上的唐衣,嘴上贴着胶布,手脚都被人绑住。没有别人在这栋屋子,空无一物寂静漆黑,水泥墙冰冷而又麻木,将他的心一点一点打入绝望的深渊。
他身上还穿着那件我买给他的卫衣。他当初捧着那件衣服对我说,姐,你真是个好人,你对我太好了。
我没说话,只是这样看着,好久之后,我才说,“你打算拿他怎么办?”
黎悯看着我,“随你怎么办。”
我说,“如果我要他死呢?黎悯,你能帮我拦下一条人命吗?”
黎悯目光沉沉看着我,我觉得他眼里有太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以至于让我觉得,他那双眼睛不再像以前一样漫不经心了,而是沉重而又悲哀的——
他上前,将吻落在我额头。
他说,“能。”
一小时后,尉嬴发来消息,说是已经查到了唐为的手机地址,将一个路名发给我名,门牌号清楚,一目了然。
我有些激动,身体都跟着喘气了,我说,“带着我一起去。”
黎悯看向我,“你脸色很差。”
“我要去!我要亲眼见到她没事!”
黎悯说,“我们人手够的,相信我。”
可我还是坚持要跟着他一起去,黎悯只能将我带上,尉嬴开车和我们汇合的时候,他说,“祝贪,这是我真心把你当朋友的一个建议,你别去了,万一场面血腥……”
我说,“什么场面血腥?你是说程千绾的场面血腥吗!”
尉嬴面露难色,黎悯一把按住副驾驶座的我,“罢了,让她一起吧。”
尉嬴说,“好,我喊了傅暮终带上了他家那个刑巡捕队的大哥傅峥嵘,他们也追着唐为这条线好久了,到时候一起上。”
黎悯点点头,两人不约而同再次发动车子,两辆跑车驶入高架,如同天边闪过的两颗流星。
路上福臻打来了电话,问黎悯发生了什么事,黎悯简单汇报了一下情况之后,几个玩的要好的伙伴都带了些人过来,福臻估计在那头一边抽烟一边说话,“我姨夫走私了点枪械,我找人给你们送过来一点,你把你们目的地发给我。”
黎悯说,“多谢,还有喊你姨夫小心点,等会你又把他卖给别人了。”
福臻说,“老子也就只为了你为了祝贪妹妹肯把我姨夫的秘密告诉你们,你俩一定要好好的,别再出事了。”
黎悯没说话,挂了电话,眉目冷漠地看着前方马路。
他眼里杀气太重了,我觉得我已经在他眼里死了无数回。
到达唐为的藏匿地点的时候,傅峥嵘已经带着人在外面守着,连防爆巡捕都出动了,福臻赶过来的时候,一看这个架势就吓得嘴里烟都掉了,“什么情况!傅暮终你怎么不打声招呼,你大哥都来了啊!”
傅暮终说,“我哥追了唐为这条线好久了,肯定要拉上他打群架啊。”
福臻说,“卧槽,那我还把我姨夫骗出来,让你哥知道我姨夫走私枪械不得完蛋了,我赶紧让他回去。”
傅峥嵘的人在外面观察里面的情况,用特定的语言打着暗号,我紧张地站在黎悯旁边,我说,“程千绾在里面吗?”
傅峥嵘对我摇摇头,“目前似乎没看到你描述的那个女孩子。”
我说,“不可能!一定在!唐为一定是收到风声知道你们来了,所以把她藏起来了!”
黎悯用力按着我的肩膀,让我冷静,“你别急,我们人都到这里了,唐为逃不出去的,今天傅峥嵘大哥在,你安心点。”
我嘴唇哆嗦着,“黎悯,我冷静不下来……”
程千绾是唯一一个,跟个傻瓜似的无条件相信着我的人,没有理由地对我好,热心而又善良。
每次有人说,“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傻逼蛋吗”的时候。
我都会想,有啊,还有程千绾这种人存在呢。
可是现在,她在里面生死未卜,而我,是让她陷入这种绝境的罪魁祸首。
我说,“万一唐为拿程千绾要挟我们怎么办?”
黎悯说,“你冷静,这里交给傅峥嵘大哥好吗,你相信他。”
国民英雄哥哥傅峥嵘将手在我脑袋上按了按,“小丫头就别着急了,你的朋友会没事的。”
十分钟后,傅峥嵘的人决定武装突入,用力敲碎了那一栋别墅的门口的窗户,并没有着急进入,而是缩在墙角静等时机。
突然之间,房子里面响起一阵枪声,唐为的人受了刚刚的惊吓,直接对着被打碎的窗户疯狂射击,我看到了人影从窗里一闪而过,我大喊了一声,“是他!是唐为!”
黎悯按住我,随后看向傅峥嵘,“大哥!”
傅峥嵘脸上很严肃,举着手做了一个指示,就有一群穿着防弹衣的巡捕包围住别墅的各个出口,包括窗户,唐为这次,插翅难飞。
警方这样出动惊动了周围一群人,有人出来看热闹,又被这个架势吓了回去,随后有人从里面一脚踹开了大门,手里紧紧锁着一个虚弱的女子,大喊一声——
“全都退下!”
傅峥嵘瞳仁紧缩,我也跟着脸色惨白,是他,是唐为!
唐为手里掐着的是程千绾!
我呼吸一窒,心脏狂跳,只见唐为疯狂地笑着,用枪顶着程千绾的脑袋。
而程千绾的表情却是苍白而又虚无的,在看见我的那一瞬间,她冲我笑了笑。
她说,“祝贪,你终于来了啊。”
那一刻,我直接哭出了声,我说,“对不起,绾绾……我对不起你……”
程千绾说,“没事,我就知道你会带着你的男朋友来救我的。”
黎悯皱着眉头,眼里都是沉重。
唐为用枪口用力地钻了钻程千绾的太阳穴,他说,“哟,祝贪,我以为你真的有多铁石心肠呢?”
我想说话,傅峥嵘给我打了个手势,我便听他指挥,没有开口,只是用目光很恨地盯着唐为。
见到我这副样子,唐为相当愉悦地笑了。
他说,“傅峥嵘!叫你的人退下!”
傅峥嵘没说话,也没做任何让人退下的指示,这惹恼了唐为,他说,“你不让你的狗滚开,你不怕我怀里的小姑娘出什么事吗!”
程千绾脸上都还带着血,衣服是残破的,她看向我的时候,眼里的情绪都已经渐渐抽离了。
我心惊胆颤地看着唐为,我说,“你有本事冲我来!”
唐为说,“黎悯护你护得紧,那我就从你身边人下手。祝贪,这样你不是更撕心裂肺吗!哈哈,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当初信誓旦旦跟我说不会难过的人是谁呀!”
我没说话,但我那一刻是真的想冲上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虞晚眠和她所有的靠山!
傅峥嵘冷静而又沉稳地说,“你现在放下枪,一切或许还能有转机。”
唐为仰天大笑,表情狰狞,“放下枪?从我摸到枪的那一刻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你现在跟我说什么转机,哄小孩子呢哈哈哈!”
黎悯和我一样盯着唐为,唐为忽然之间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将脸慢慢转了过来。
那一刻,我在唐为的脸上看到了惊人的恨意,他说,“你就是那个让晚眠难过的男人吗?”
黎悯没说话,眸光如蛇一般冰冷。
唐为自顾自诡异地笑了几声,“你说说你,好好地跟我们家晚眠在一起就很好了,为什么要和这个女人结婚呢?”
黎悯没说话,唐为那阴狠的目光就一直留在他身上,两人似乎是在隔空对峙,忽然间,唐为发疯一般狠狠嘶吼了一声!
所有人都一下子紧张起来。唐为将枪从程千绾脑袋上挪开,黑洞般的枪口对准了黎悯,“你该死!”
程千绾的身体在他手下颤抖,傅峥嵘死死盯着他们,手下的队伍也在蓄势待发,唐为将枪上膛,对着黎悯笑了笑,“你怕死么,黎悯?”
黎悯没有说话,眼里又露出了那种,如同神一般对人高高在上的怜悯感,他说,“比起你,我怕死多了。”
“哈哈哈哈!”
唐为大笑两声,“就你这样的,凭什么让虞晚眠爱了那么多年?”
黎悯只是这样悲悯地看着他,如同看着一只蝼蚁,也像是在看一位小丑。
他说,“没有我,她也不可能爱上你。”
说完他轻笑了两声,那笑声明明愉悦至极,传到唐为耳朵里的时候,就悉数化作嘲讽和讥诮,如针一般扎着他的耳膜。
“你不清楚自己的身份吗,嗯?”
他勾唇看向唐为的时候,眼神淡漠地就像在看一个死人,无关紧要而又不痛不痒,“你们都喜欢沉浸在自我满足里,你觉得你为了虞晚眠费尽心血她会感动爱上你,她以为对我情根深种也能和我在一起……”
“真是太可笑了。”黎悯猛地大笑起来,那笑声荒诞而又怪异,他瞳仁放大着,嘴角的笑无比畅快,“爱这种东西,哪儿他妈需要这么费劲呢?只要我乐意,我随随便便都能爱上一个人。她那么爱我,只能让我越来越得心应手地利用她而已;你这么为她做那么多事情,也不过是在感动你自己而已。”
黎悯笑声猛地停下来了,随后他压低了嗓音,用一种根本找不到焦点的视线看着唐为,他说,“所以啊,你这种人,死了就死了,根本不可惜。”
唐为抓着程千绾颤抖,双眼通红,“你不怕我杀了她吗!”
黎悯说,“她跟我无关,或许你可以用她威胁到祝贪,但是威胁不到我。”
唐为大喊,“祝贪痛不欲生,你也别想好过!”
黎悯耸耸肩,“那也是她难过,我只是爱她而已,并不想分担她的痛苦。”
我第一次从黎悯嘴里听到爱我这个词,却是在如此残忍的场合下。
唐为的人抬着枪从屋子里走出来,人数不少,且他们看起来弹粮非常足,一场火拼厮杀在劫难逃。这个夜晚,弯月高挂,暴雨初停,湿漉漉的空气里弥漫着杀机,压着人最紧绷的神经末梢,弹奏出尖锐的末路号角。
第一声枪声响起的时候,我的瞳孔骤然紧缩了一下,随后落入一个冰冷的怀抱。黎悯将我猛地抱住,把我的头按向他的胸膛,低声跟我说,“别看。”
我在他毫无温度的怀里瑟瑟发抖,我说,“黎悯,一定不要让她受伤。”
黎悯说,“别看。”
激烈的枪声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尖啸的警笛,所有人都被这一场暴动惊动了,我听见傅峥嵘在那里指挥着,听见对讲机不断传来带着杂音的报告声,听见不断有人惊呼。
空气中终于有血腥味开始弥漫。
不远处开来几辆黑色的别克,傅峥嵘的人喊了一声,“傅头儿!他们有人来支援唐为了!”
“拦住!一个都别放走!”
我看到唐为在手下的掩护下往别克车上跑,喉咙口溢出血腥味,我说,“别让他跑!”
唐为听见声音,转过头对着我冷笑了一声,程千绾在他手里如同一个破碎的洋娃娃,我冲他嘶吼,“你今天敢走!我明天让你见到你弟弟的尸体!”
那一瞬间,我在唐为脸上看到了扭曲了的恨意,他死死盯住我,随后直接钻入车中,车子迅速发动,傅峥嵘抓着对讲机喊了一声,“五队开车拦截他们!把他们逼进胡同里!”
我缩在黎悯怀里,看见红色旋转的警灯在车顶呼啸着飞逝而过,黑暗中拉出一道鲜红色的血线,就如同手腕中跳动流血的脉搏。
他死死抱着我,察觉到我要跟着傅峥嵘追上去的动作,他说,“别去。”
我气血上涌,“不能让他跑了,不能让他跑了!”
我说,“唐衣,我们还有唐衣!”
黎悯说,“你别激动,会没事的。”
傅峥嵘带着人拦截唐为,巡逻车在他们的黑色别克后面死死咬着,如同死神的追杀,颇负技巧的将他们逼进入一个胡同里。先前对这里的地形做了研究,在一定程度上,傅峥嵘的人更具优势。
然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唐为的人发现自己被人拦截之后,方向盘猛地一个打转,直接掉头冲着巡逻车而来!
我死死抓住了黎悯的衣服,我说,“黎悯,怎么办……”
黎悯用力将我的头按回去,“别看。”
傅峥嵘眼睛一睁,整个人剧烈一震,大喊着,“五队!掉头回来!不要和歹徒正面碰撞!”
可是——来不及了——
轰的一声滔天巨响,震得地动山摇狂风呼啸!
唐为的车子硬生生撞着巡逻车往前顶出去,巡逻车甚至被他撞得直接翻飞而出,玻璃碎了一地,车头砸在地上用力变了形!
傅峥嵘大喊了一声,唐为的车子也没好到哪里去,前面已经开始燃烧起来,这样下去,他们的车很快就会爆炸!
可是就像是没有受到影响一样,继续带着变形的车头不断往前冲,轮胎都已经被砸破一个,甚至无法开出笔直的痕迹来,就这样左歪右扭着,随后一个来不及控制,就狠狠撞上了外面的墙壁!
两声巨响几乎是只隔了两秒就先后发生的,一声来自于被撞坏的巡逻车,另一声则是从唐为的车上传来的。
两辆车都爆炸了,地上拔起一股带着汽油味的巨火,在车子的残骸上熊熊燃烧!
傅峥嵘眼睛都红了,“都别过去!也许还会有下一次爆炸!”
话音刚落的,唐为的车子又是一声炸响,紧跟着一扇车门从车上被炸飞出来,我们赶到现场附近的时候,黎悯又是反身把我死死按进怀里,“别看!”
我已经说不出话了,整个人都在他怀里瑟瑟抖着,我说,“死……要见尸……!!”
消防队赶过来的时候,大火还在燃烧着,我望着车子残骸上的那团火,就如同被它灼伤了眼睛,我说,“程千绾……”
黎悯将我的手死死拽住,我想要上前的时候,他用力拉住我,用那种用尽一切克制着平静的眼神看向我,我看见消防队很快就赶过来,将火扑灭,随后把他们从废墟里救出。
然而令人奇怪的是,唐为的尸体不在里面。
我红了眼睛,一下子冲上去,我说,“他去哪了?!”
“调监控录像!快!看看他们有没有在途中跳下车!”
程千绾奄奄一息被人从车子里就出来的时候,我眼泪一下子落下来了,我跪在她旁边,身后有人拿来担架,将她放上去,随后推上医护车,我跟着一起进去了。
黎悯也跟着进来,我看着程千绾虚弱的样子,我就哭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程千绾对我说,“他和我说……祝贪,你……你是小姐吗?”
我说,“对不起,我是……对不起,我压根没有什么兼职,我……”
黎悯在一边搂住我,“她现在是我妻子。”
“你们……领证了啊。”
程千绾居然笑了笑,但是这笑更令我无法安心,感觉就像是最后的遗嘱,随时随地都会消失。
她说,“那……挺好的。”
她抬起手来抓我,我看到她那节断掉的小手指,整个人呼吸都跟着疼。
我一把握住她的手,我说,“我在,绾绾,对不起,因为我才这样……”
程千绾说,“你是对不起我……等我好了,要给我买零食……伺候我。”
我哽咽,“好,怎么样都好,你一定要好好的。”
程千绾说,“真好……祝贪……还好我没的是小手指……而……不是中指。”
她抬着手被我握在掌心,左手剩下的四根手指在我手里缓缓失去力气,温度渐渐抽离我的手掌,我整个人都如同临刑一般,我大喊着,“程千绾!程千绾!”
“还好……我……还能戴,和你同款的……戒指啊。”
她的手猛地就垂了下去,又被我一把握住,手里沾满鲜血,连同染红了我的掌心。我看到害怕失去而攥紧的她的手指中,一节银色的戒指静静套在她的中指上。
我盯着她,盯着她闭上眼那一瞬间,如同世界倾塌。
身边有人将我揽入他冷漠的怀里,从头到尾,他都在对我说着同一句话,直到现在——
黎悯拿手盖住我的眼睛,轻声说,“别看。”
耳边嗡嗡作响,我似乎听见无数尖锐的哀嚎在那一刻响起,将我全身包裹。
我在掉入一个自己都看不到尽头的黑暗深渊里,一直一直往下坠,直至脱力。
我被黎悯抱进怀里的时候,忽然间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我睁着眼睛,看向他。
在他眸子里看到了,濒临崩溃的自己。
那一刻,被压抑地所有情绪突然间就像是找到了发泄的爆发点,冲开我的血脉呼吸,叫嚣着将我吞没。
我脑子闪过无数个念头,还有无数个和程千绾的回忆。
我笑起来,又哭出来,不一会还是笑,过了一阵子又被泪模糊了眼。
我心疼得厉害,哆哆嗦嗦地像是被人分割成了碎片,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我想,这个时候,哪怕有人来扇我一耳光也好,哪怕有人来用尽力气骂我也好,怎么样都行。
千万……千万不要这么温柔地对待我啊……
程千绾……你真是……太残忍了啊……
我颤抖着再次将她蜷缩的手指握住,那里早就没有了生命的气息,她浑身上下全是伤口,托我的福。
托我的福,她曾经家世清白生活幸福,现在伤痕累累一无是处。
托我的福,她曾经待人友好心存善念,现在被恶所伤无辜牵连。
托我的福……一切都是托我的福,亲手将她推向深渊。
我一遍遍忏悔着,我说,对不起,程千绾,你骂我好不好?
程千绾,我给你买零食,我给你买全世界最好吃的零食,你睁开眼睛好不好?
程千绾,我再也不骗你了,我还想去你家里住,你会不会揍我?
最后我说,对不起,我来晚了。
那一刻,我似乎看到她的身体在我眼里渐渐化作散沙一般向着天空分解了散去,就如同现时现地我眼里分崩离析的一切,牵扯着她的身体一同倾仄了,逼迫了,崩毁了,所有的东西都片片剥落,整个世界都在慢慢毁灭着。
黎悯抱住我的时候,甚至都在颤抖。
我觉得连他都不能给予我任何安全感了。
我说,黎悯,我觉得自己在死的路上。
黎悯说,你冷静点。
我说,黎悯,我现在恨不得我自己去死。
黎悯说,祝贪,你别这样。
我说,黎悯,我疼……
我说,黎悯,救救我……
我醒来的时候,床边没有任何人,但是门外有声音,纷乱嘈杂,让我微微皱起眉头。
有人嘭的一声踹了一下我病床的门,随后这扇门被人摇摇欲坠地从外面打开。
黎悯站在门口,死死挡住我的视线,他说,“祝贪在休息,你们别闹!”
“什么叫闹!”
“她怎么不去死!她怎么不去死啊!死的是我们的女儿啊!”
死……?谁死了?
我的大脑仿佛和这个世界脱节了,在看见闯进来的女人之后,又铮的一声和这个世界重新脸上。
程千绾的母亲站在我面前,黎悯立刻上前来拦她,随后,妇人转身一个巴掌扇在他脸上。
这是我第一次看见黎悯被别人扇耳光。
她说,“你替你老婆守病房,谁替我们家绾绾守夜?!”
绾绾……?
大脑剧烈疼痛着,我忽然间流出了眼泪。
妇人走过来的时候,看到我一副呆愣的样子,仿佛被人抽空了灵魂,就这样无声地坐在床上流泪,她也一下子哭了出来。
“你还有脸哭!你还有脸哭啊祝贪!如果不是你——如果不是你我们绾绾怎么可能会出事……?”
好友的母亲趴在我的床头,泣不成声,“你把我们家绾绾还给我呀……把我们家绾绾还给我啊……”
“老婆,算了……”
站在门口一脸隐忍的男人是程千绾的父亲,他们待我极好,以前我去程千绾家里玩的时候,夫妻俩虽然嘴巴上说着嫌弃外人进来,晚上吃饭的时候总会往我碗里多夹肉。
现在这位背影挺拔的男人就像是一下子苍老了几十岁一般,一脸痛苦挣扎地站在门口,看着自己的老婆在我床前闹,嘴唇都发白。
我喊了一声,“叔叔……”
“你闭嘴!!”
程千绾的母亲要上来抓我,我没有躲开,她死死抓着我的头发,可是除却死死抓着之后,她什么也没干,就只这样,甚至到了后来力气都越来越轻。她看着我,悲伤到了穷途末路地看着我,用一种带着令人心碎的乞求语气说,“祝贪……阿姨都想跟着绾绾去了啊……祝贪……你能不能……不要这样伤害我们啊……”
那一刻,我尝到了生不如死的痛苦。
我甚至不敢说出口道歉,我连跟他们道歉的资格都没有,我闭上眼睛,感觉自己胸口压抑得快喘不过气,我快要窒息了。
黎悯上前来,一边脸还肿着,“阿姨……您先起来……”
程千绾的母亲站起来没站稳,又一下跌在黎悯怀里,黎悯扶着她站起来,她就这样看着他。
就如同刚才那种乞求的眼神,什么希望都不剩下后退无可退的眼神,看着黎悯。
黎悯神情隐忍,想说什么,却被程千绾的母亲忽然放开了手。
中年妇女转头来看我一眼,那一眼,我没由来地觉得世界末日就快要到了。
救我……谁来救救我呢……
程千绾,我能随你一同去吗……?
她的母亲没有跟我说一句话,只是那眼神,光光那眼神就足够将我千刀万剐。
她转身离开了,背影颤得很,门口程千绾的父亲看着我,眸中带着令人无力承受的绝望。
我将他们两个也毁了。
我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毁了。
我这个罪人……我这个十恶不赦该下地狱的罪人!!
我将眼泪憋回去,在程千绾的母亲最后一步踏出病房的时候,我说,“阿姨。”
门口的夫妻同时颤抖了一下,但是都没应我。
没关系,我继续说着,我说,“阿姨……我会亲手……帮你们……复仇。”
程千绾的母亲转头来看我,空洞麻木的脸上忽然间笑了一下,诡异而又冰冷,她说,“啊?复仇……?祝贪,那你第一个就应该,先自杀了吧。”
寥寥数字,将我击穿。
门被他们轻声关上,走得悄无声息。
我坐在床上,如同濒临末日。
那个时候,过来想陪我的黎悯,就在我脸上看到了,宛如万箭穿心般痛彻肌骨而又无路可走的绝望。
傅峥嵘传来的消息,唐为带着仅剩的几个人跑了,在开车的途中,留下了一个送死的小弟,其余人护着他跳车入旁边的白岩河,捡回一条命。
他说,他会继续追踪下去,叫我别担心。
我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正好在医院里,随后我一下子拔掉了手背上的营养针的针头,叶天叫起来的时候,黎悯让他闭嘴。
“别说话,祝贪,你现在怎么样?”
我说,“我好得很。”
手背上针孔处高高隆起一小块乌青,我说,我好得很。
黎悯没说话,我说,我想回家。
叶天在旁边说,“你疯了?刚打完胎又受刺激,你不把身体调理好,落下病根,以后会不孕的!”
我说,“我想回家。”
黎悯说,“好。”
他不顾叶天的反对给我办出院手续,叶天气得跳脚,“她人都还没养好,你把她接回去,又出点问题怎么办!”
黎悯说,“那我再把她接过来。”
叶天说,“黎悯,你别溺爱她!她现在心情状态也不对劲,回去之后万一发生什么事呢,我在医院大家也有个照应。”
黎悯看向我,看向我脸上的莽撞的笑,他说,“没事……多谢,有事我给你打电话。”
叶天服了,干脆不劝了,“我真是对你们服气,那行,有事再喊我,你接她回去。”
我坐上黎悯的车子,他发动车子的时候,我终于再次开口,我说,“唐为没死对不对。”
黎悯没回答我。
我死死忍着眼泪,我说,“他必须死……我要他死!”
黎悯说,“你别激动,唐为中枪伤了,回去肯定要挖出来,要么他们自己挖出来,但是现代科学社会没人会冒这个险,一旦弄破血管反而下场更严重。”
他停了停,继续道,“所以唐为肯定会找人动手术,黑市里边的医院傅峥嵘已经派卧底跟紧点了。”
我没说话,随后我靠在椅子上。
我说,“黎悯,他必须死……”
黎悯没说话,眼褐色的瞳孔的如同黄昏夕阳在我眼里落幕着。
美得很窒息,很绝望。
他说,“祝贪,别犯傻。”
我终于忍不住,眼泪一下子出来了,仰着脸,我说,“我在想,那一刻被绑架的为什么不是我……”
“黎悯,我背着一条人命,真的是人命……”我重重地咬着牙,牙齿颤抖着,我拼劲全力让自己冷静,“对我最好的程千绾……这是我的代价……黎悯,我觉得我自己是个人渣,我该死……我好难受,我喘不过气。”
我快窒息了,胸口一片疼痛压着我让我不能反抗。
我难受得快要死掉。
我说,“程千绾临死还担心的是我们那对戒指。”我看着手指上那枚简洁利落的银色戒指,是那天和她一起买的同款,我感觉自己似乎都感受到了那种小手指被切下来的剧烈痛苦。
我整个人蜷缩着,我说,黎悯,救我,救救我……
我看见黎悯用一种很背上很悲伤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是知道我濒临死亡却没有办法伸手拥抱我一般的眼神。
他说,祝贪,我如何救你?
我忘了,他不会救人,他没有继续毁掉我,已经是庆幸万分。
我含着眼泪痴傻地笑着,断断续续又哭又笑,我说,没关系,黎悯,我自己来救赎我自己。
我在家里睡了一整天,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黎悯搂着我在一边,我一睁开眼就对上他的眼睛。
他说,“你醒了?”
我嗯了一声,他说,“吃什么,我点外卖。”
我摇摇头,“我吃不进东西。”
“你瘦了太多了,祝贪。”
他看着我,沉沉的目光投在我脸上,“喝点粥?”
我说好。
随后我径自起身,披了一件他的衬衫就走下楼梯,赤着脚,我在他偌大的别墅里游荡着,如同一个幽灵。
黎悯过来找我的时候,我正把自己泡在温水池子里,缩在水底,咕噜噜地冒着气泡。
他像是受了惊吓一般,穿着睡衣就猛地跳下池子一把把我拉上来,看着他紧缩的瞳仁,我笑得很开心,“哈哈,你干什么一惊一乍的啊?”
黎悯死死盯着我,冷声道,“你疯了吗!”
我开怀大笑,“你在想什么啊!我又不是寻死,我又不是要把自己淹死在水池里。”
我只不过……是想体验一下那种濒死的感觉罢了。
黎悯看到了我胸口的疤痕,那是之前我被唐为绑架的时候留下的,他的眼神很锋利,就跟刀子一样,沿着我的伤口似乎又将我的旧疤缓缓割开,逼出里面经年发臭的血。
他说,“祝贪,我们去纹身好不好?”
我笑了,我说,“何必呢?”
他说,“在伤口上纹上别的图案,把它盖掉好不好?”
我说,“凭什么?”
黎悯看着我,“每次看见这个伤口,我就会痛。”
我笑了,“我就要你痛,我不要让伤口好,就要留着疤让你痛一辈子。”
黎悯盯住我,目光几乎能把我击穿,他说,“好。”
下午的时候我吃了东西,恢复了力气,在黎悯眼里,我很不可思议地好了起来,开始转移心情,开始有了情绪,开始不再笼罩在阴影里。
我在他的独立电影房里看动漫,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手里拎着一些零食,走上榻榻米,放在我脚边,随后陪着我坐下来。
我说,“你也喜欢看动漫?”
他说,“以前看名侦探柯南。”
我说,“原来堂堂黎少也有小孩子的一面。”
黎悯说,“我只是个凡人,不是神。”
我听到这句话肩膀颤了颤,随后视线开始放空。
我喃喃着,是啊,大家都只是凡人,不是神。
所以太多悲剧无法逆转,太多旧事难以挽回。
人啊,就是这么卑微渺小,可是明知这人生只有一次,却非得在南墙上撞死都不肯回头。
多么伟大而又悲剧的生物啊。
我想,我们都是人,我们都逃不过命运的漩涡。在这个悲剧故事里,我似乎一直都是女主角。这才是最令人觉得悲剧的。
我靠在黎悯肩膀上,轻声说着,“黎悯……你有过后悔的瞬间吗?”
黎悯说,“后悔是没有用的,疼痛才足够过活。”
我想,是的,我再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
第二天我去见唐衣,他仍旧被黎悯关在那栋别墅里,现在他哥哥唐为应该疯了一样全世界找他,但是被黎悯藏着,他哪怕再火急火燎,都不敢轻易动黎悯。
唐为是恨黎悯的,从心底里的恨。黎悯抢走了他最爱的女人的心里位置,他恨不得黎悯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可是另一方面,他又畏惧黎悯。
黎悯强大且鲜少有弱点,对于唐为来说,他深知黎悯是超越自己的存在。
我拎着两盒炒面,来到了被封死的别墅门口,推门进去的时候,原本闭着眼的唐衣一下子睁开了眼睛,苍白而又脆弱的脸上写满了惊慌害怕,惊恐地望着我。
我说,“这么看着我干什么?”
唐衣呜呜地叫着,他被关在这里好久,都只有水没有一粒米,大家似乎很无所谓他的死活,就将他一个人丢在这里,让他绝望而又寂寞地等待着。
在这栋偌大的别墅里,没有别的家具,四周都是暗灰色的水泥墙,脚下也冰冷的地板,没人出现来拯救他,这里三百六十度都封死了,他嘴巴也被胶布封住,发不出声音。
手和脚都被绑在椅子上,他就这样毫无希望地等待着有人来救赎他。
若是没有,可能很久以后人们推门进来,在这里看到一具被绑在椅子上的干尸都有可能。
他在想自己得罪了谁,自己哥哥满世界都是敌人,而自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跑出来,的确很有可能被人绑了。
可是他出来的时候身份和背景都匿名了,也不知道是谁可以查得这么深,将他抓起来。
直到那天,我推门进来。
晨光从我身后的门里倾泻而出,将我的身躯渡上一层淡淡的金边,勾勒出我的轮廓。我逆着光走向他,我说,“唐衣。”
唐衣沉寂了几天,终于有了剧烈的挣扎,他眼泪流出眼泪来,被胶布封住的嘴巴发出着困兽一般的声音。
我上前,将面放在一边,伸手撕掉了他嘴上的胶布。
因为黏着的日子太久,撕下来的时候,还带起了他嘴边一小层皮。
唐衣惊恐万分地看着我,对我说,“姐,怎么是你?”
我随口谎言,我说,“我也没想到是你。我才知道我朋友竟然把你绑起来了。”
我说,“把你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唐衣深呼吸一口气,随后狠狠闭眼,过了好久,他才把眼睛睁开,我看见他眼里都是泪,眼眶都红了,无辜而又脆弱,“姐……姐……”
他不断颤抖着喊着我,声音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动物,整个人都瑟瑟发着抖。
我在想,程千绾被抓到唐为手里的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痛苦而又挣扎。
心头传来剧痛,我感觉有泪模糊了眼睛。
我想,刚才那句抱歉,是真的在抱歉。
我先解开了他身上一圈绳子,唐衣看着我帮他解,胸膛不断起伏。似乎知道自己即将得救,他浑身都在哆嗦,“姐……你能来就好了……你朋友和你有仇吗……为什么要绑我。”
我没说话,解开他胸口的绳子后就不再动,我拎起地上的炒面,还是热的,我说,“以后再告诉你真相。”
唐衣点点头,乖巧而又满含期待地看着我。
我叹了口气,我说,“我已经和他们交涉好了,不会再有事了,吃点面吧。”
唐衣说,“可是姐,你还没把我的手解开。”
我笑着说,“让我再欣赏欣赏你这副样子。”
唐衣气急了,“你……你什么变态口味!”
我甚至掏出手机来,我说,“我拍几张。”
唐衣手脚被绑无法招架,只能任由我咔擦咔擦拍着照片,他说,“姐,别闹了,快帮我解开。”
我说,“嗯,我帮你解开。”
解开后我在他对面坐下,用手捧起一盆炒面,我说,“吃不吃?”
唐衣瞪大眼睛,“就在这儿吃?”
我笑了,“他们不会再来了,这是我带给你的接风宴好吗?”
唐衣似乎拿我没辙了,也从椅子上下来,太久被绑导致他动作僵硬,差一点摔在地上,他哎呦哎呦叫唤了好久,揉着手腕脚腕在我对面坐下,两个人直接坐在地板上,他皱着眉,“手脚都不会用了。”
我说,“那我喂你?”
唐衣说,“别别别,筷子还是抓的稳的!”
我们就这样面对面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碗炒面,唐衣估计是饿坏了,一边吃炒面一边狼吞虎咽还要跟我说话。
“姐,这是第一天给我带回来的那个炒面吧?”
我说,“对的,我就爱吃那家夫妻做的。”
唐衣说,“好吃,加了辣肉,超好吃。”
我笑得眯起了眼睛,“那必须,我吃了那么多年吃出来的经验。”
我吃的很慢,唐衣还在叽里呱啦跟我说话,直到后来他说话的力气越来越弱,我没吃多少就将炒面放在一边,抬头看他。
我说,“你怎么了?”
唐衣说,“肚子疼。”
我说,“是不是你饿太久了,吃的太急,肚子疼了?”
唐衣说,“有可能……唉……这么久不吃东西,真不该吃油腻的炒面……”
我说,“抱歉,一会带你喝粥。”
唐衣说,“没关系……姐……你,真是个好人……”
话音刚落,少年手里的炒面砰然落地。
炒面从碗里洒了出来,我看见在我对面的少年脸色顿时变得苍白,甚至带上了那种尸体一般的青色。
白沫从他嘴巴里不断地吐出来,如同一条脱水的鱼。
他抽搐了几下就没有了声音,原本笑起来笑容可爱的脸失去了任何人气。
我走上前,对他轻声说了一句。
把你牵扯进来,真是抱歉。
然而,大家都无处可逃。
我看着唐衣就这样在躺在地上永远死去了,甚至开始有点怀疑我自己。
我真的就这样杀害了一个人,比起唐为的虐待手法来,我的手法更加干脆利落。
我甚至没想过自己会出手。
我就这样,用百草枯杀死了唐衣,杀死了唐为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软肋和底线,杀死了他的牵挂。
我忽然间大笑出声,唐为啊唐为,你看看!我,说到做到!
你让程千绾活不下去,我明天就让你见到你弟弟的尸体!
唐为,我们扯平了哈哈哈哈!你让我失去了我的好朋友,我让你没了你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亲人,我们彼此彼此!
你要是知道,巴不得会杀了我吧!可惜,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我看着倒在地上的唐衣,他身上还穿着我给他买的卫衣,他临死前还对我说,姐,你真是个好人。
我不是什么好人,我对你的好,全都是利用,全都是另有图谋。
我和你哥哥一样的,对这个世界怀着无比大的恶意,对身边人,也没有一丝温情。
唐衣,你怎么可以,这么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呢?
谁对你好你就靠近谁吗?多么的单纯无心机啊,这就是你相信别人的下场。
唐衣,唐为的弟弟,年仅17岁,和我弟弟谢京一般大,此时此刻躺在卫阙的别墅里,失去了呼吸,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笑着哭出眼泪来,原来隐藏在这阵子平静的表象下面的,是一颗已经走火入魔的心。
我是这样一个十恶不赦的烂人,真是抱歉。
我不会原谅唐为杀了程千绾,所以这是我最后的报复。
我已经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留恋了,黎悯都已经不足以让我留恋了。
这世界为什么不肯放过我,我那么努力在想要活下去,那么去偷去争去抢,那么努力去让自己成为人上人,为什么还不肯放过我!
到底要我绝望多少次才能麻木呢?
我不想杀了唐衣的,可是我现在居然一点儿都不后悔。
我看着唐衣的脸,脑海里浮现出另一双冷血如蛇的眼睛。
我想,黎悯,我们终究还是不能走到最后。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情的我尚可存活,有情的我必死无疑。
对你来说是这样,对我来说也是这样。程千绾是我心口上最鲜活最柔软地一块肉,她跳动着,每每在我和这个人世间脱轨的时候,她都会把我拖回来,把我拖回她的温柔里。
我答应她妈妈了,要亲手帮他们报仇,要让唐为也常常这生不如死的滋味有多痛,有多恨,有多让人绝望!
唐为,只要我不死,我都会从刀山火海深渊地狱里爬出来,你,别想好过!
我呆呆地看着唐衣许久,忽然间就失去了笑的力气。
我不知道为什么从兜里拿出了手机,拨通那一刻,傅峥嵘的声音传了过来——黎悯给我的他的手机号,说有消息可以随时联系。
我对着傅峥嵘,我说,“傅大哥,我杀人了。”
【生而为人,我感到很抱歉。】
那天我在别墅里坐了很久,直到傅峥嵘带人过来。我守在唐衣的尸体旁边,他们进来的时候,我才猛地把头抬起来。
傅峥嵘说,他从没见过一个人可以露出那种绝望的表情。
就像是全世界都只剩下她一个人的绝望。
唐衣是我杀的,人证物证具在,且我已经自首。傅峥嵘带我走的时候,对我说了一句抱歉。
我抬头看他,眼里破碎得不剩下一点希望。
他说,“抱歉,如果那个时候我可以抓住唐为……”
我没说话,冲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说,“可是,没有如果呀。”
上巡逻车的时候,我就这样麻木地坐了上去,他们将我带走的时候,顺路给黎悯发了消息。
黎悯接到这个消息后直接推开门冲下楼梯,他甚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就抓着车钥匙出门,一路上慌张地连发动车子都在颤抖。
他给尉嬴打了通电话,尉嬴知道后直接懵逼了,“什么?”
“你说你老婆被抓了?她杀人?”
大概在尉嬴眼里,一个羸弱而又瘦削的我根本不会做出杀人这样的事情吧。
可是他忘了,杀人的时候,性别也好,体型也好,年龄也好,根本不能算得上条件。
唯有一颗恨到无路可走的心,在穷途末路的情况下,发挥出了巨大无比的潜能。
让我这样决绝而没有后路的,选择杀掉了唐衣。
我是在一个小时后看见黎悯的,他坐在外面,眼里都是血丝,隔着窗户看我。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露出这样惊慌失措的表情,他说,“祝贪,怎么会这样?”
我说,“黎悯,我答应过程千绾的父母,要替他们报仇。”
“现在。我终于可以不欠他们了。”我笑出眼泪来,我说,“黎悯,我房间里有一纸离婚协议,我已经签好字了。对不起,跟你做了这么短日子的夫妻。”
黎悯突然间疯狂,冲着我大喊,“祝贪!你是不想活下去了对不对?”
我眼里的情绪麻木而又绝望。
他重重喊我名字,一遍一遍,企图将我从冰冷中拽拉而出,他说,“祝贪!你是想放弃一切了吗!”
我说,“黎悯,我哪有什么一切呢,我现在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黎悯目光沉沉看着我,他说,“我来帮你。”
我没有动。
他说,“你还有一件事没完成。那就是程千绾和唐为的后事。”
我浑身哆嗦了一下,抬起头来看他。
那个时候,他看着我,用一种近乎不可思议的深情看着我,就像是在一个冷血无情的杀人犯眼里看到了一片星光温暖一般,他偏执而又疯狂,他说,“祝贪,我来帮你。”
我说,“黎悯,你为什么要帮我呢?”
黎悯说,“因为这是我答应过你的。”
我想到我当初问他的一个问题,如果是一条命,你能帮我扛下来吗?
他回答我一个字,干脆利落,能。
眼泪不知在何时爬满脸,我微笑着,“黎悯,我终于相信你是爱我的。”
曾经一度怀疑,曾经一度失望,而我现在终于感受到了你是爱我的。
很可惜,我已经失去爱一个人的能力了。
为什么要在我遭受你的伤害之后再来说爱我呢,这样根本不能扯平,你的爱和那些伤害根本不能划等号。
我还是没办法原谅你,我缓缓开口,我说,“黎悯,我骗了你一件事。”
黎悯瞳仁微微缩了半分。
我说,“其实动手术那天,叶天就告诉我,我已经不能再怀孕了。”
“吊着太久,子宫已经受损了。”
黎悯如遭雷劈一般立在原地,我还在说着,“可是我没让他告诉你。”
我冲他笑笑,“很可笑是不是?那天你说救不回这个孩子,就会变成最后一个。居然,是真的。”
这样一个我,还如何来爱你呢。
我再次睁眼看他的时候,看到了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的一幕。
高大挺拔的男人,隔着玻璃窗落下两行泪。
他无声地站在那里,如同一道剪影,身子细长伶仃,孤傲且清高。
他那张冷漠的脸上,出现了曾经出现的空白,随后,清泪无声落下。
他没出声,只是这样,红着一双眼睛。鼻梁笔挺,嘴唇菲薄,如同雕像,无人打磨。
我冲他笑笑,最后口型动了动,我说,再见。
听说祝家大公子祝怀疯了,要把一个杀人犯女人接回家里。
听说那个女人还是他曾经的妹妹呢?
不是吧?叫什么名字啊?
祝贪啊!啧啧这个名字,一听就贪婪得不得了。
祝贪……?当年酒吧的祝贪?
对啊,你看看,这个女人的本事可不小吧。现在,连杀人的事情都做得出哩!
我的判决日期快到了,祝怀听闻之后,用尽自己一切手段想要救我出去,可是因为我是直接打电话自首的,加上证据全都完全且真实,所以他就算想保我,也相当困难。
在这个现实社会,真的要把一个杀人犯藏起来瞒天过海,要付出的人力财力必须是你无法想象的庞大。
黎悯没有再来看过我,我很少收到他的消息了,不过离婚合同他签下来了,我心想,真好,我又是自由的了。
再也没人阻拦我了,我终于可以,随时随地去死了。
祝怀来看过我,他问我,用尽悲伤的语气,“祝贪,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应该放你走。”
我说,“祝怀,这并不是天意,这是我们大家亲手一笔一划写成的悲剧。”
他看着我,目光疼痛至极,“你真的要在监狱里渡过一生吗?”
我说,“无所谓了,不管多久。”
我们终将迎来死亡。
祝怀说,“我会救你出去的,祝贪,不管你做了什么杀人犯法的事情,我都要把你带出去……”
我摇了摇头,我说,“我有想过你们动用权力,所以我才会选择直接向傅峥嵘自首。”
傅峥嵘是谁,是这座城市最正义最英勇的警官。
他不可能就让我在他眼皮底下溜走,哪怕我是他后辈的前妻,他也不会允许。
他心中信仰的正义不会让他因我而玷污了。
祝怀哭出声来,和黎悯不同的是,他的哭声又悲哀又绝望,“祝贪,我有想过你从此离开我的世界,可是我完全没想过你会坐牢……”
“祝贪,我可以以后不再和你联系,我只想你好好的,过得像个正常人,可是我做不到……”
“我保不住你,我保不住你……祝贪,我根本保不住你……”
英俊的男人隔着玻璃哭得像个孩子。
我隔着玻璃冲他笑了笑,我说,“祝怀,谢谢你。”
谢谢你送我的一场爱,谢谢你送我的一路关怀和照顾。
谢谢最后为我落下的眼泪。
我转身离开的时候,祝怀在我背后看我,他的表情痛苦极了,像是失去了最珍贵的宝贝。
我看到他的眸子一点一点暗下来,就好像一片星光在他眼里陨落。他曾经少年意气潇洒肆意,是出名的优雅贵公子,眸光沉稳如水,做事温柔却不失手段。而就是这样一个优秀的男人,如今在我面前,像个失去了最心爱玩具的孩童,一遍遍喊我——
“祝贪……祝贪……”
我想,我是解脱了,可是祝怀没有人来救。
我到底是罪孽深重,牵连了那么多恩怨纠葛。
我进去坐牢那天,黎悯的人抓到了唐为。
但是没有人告诉我,我也被隔绝在这个世界外面。
尉嬴开着跑车奔向黎悯名下一个废弃的车库的时候,一路上闯了无数个红灯。
只因为黎悯在电话里只留下了一句话。
“9号仓库,过来给唐为收尸。”
尉嬴到门口的时候,推开半掩着的铁门进去,那门上爬满铁锈,破碎不堪,稍有动作,就会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进去的时候,看到黎悯站在那里。
他抬起头来那一刻,目光冷漠得根本不像是人。
尉嬴在那一瞬间想到了无数冷血动物的眼睛,一一掠过他的脑海,他上前,才看清楚黎悯脸上有血珠。
他手里握着一把蝴蝶刀,精细且锋利无比,正在往地上一滴一滴淌着血。
尉嬴走上前,喊了一声,“黎少?”
黎悯的视线逐渐回拢,有一滴血溅在他的眼角,他冲尉嬴笑了笑。
那一瞬间,尉嬴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恶魔。
他说,“你做了什么?”
黎悯转过身来,仿佛这根本就算不上一件事,用脚踢了踢躺在地上不断抽搐的唐为,他说,“我挑断了他的手筋脚筋。”
用的是祝贪那把蝴蝶刀。
尉嬴说,“你怎么抓住他的?”
黎悯说,“我一直都在追踪他,甚至快了傅峥嵘一步。”
被傅峥嵘抓住,唐为顶多坐牢而已,而这根本不痛不痒。对他来说,需要更强烈的痛苦,更猛烈的代价,才能让唐为生不如死。
黎悯垂眸,依旧是以往一副天塌下来都无所谓的样子,擦去了眼角的血。血迹就被晕开在他眼睛下方,如同修罗一般,他转了转眼珠看向唐为,“你替虞晚眠办了多少事?”
唐为痛苦地扭曲了脸,嘴里发出无意义的咒骂。
黎悯笑着一脚踹向他的嘴巴,两粒门牙从他口中飞出,带着血迹飞溅而出,黎悯说,“我耐心有限。”
唐为说,“你不如直接杀了我!”
黎悯笑得更开心了,像是打从内心深处愉悦一般,“死?这种奢侈的玩意儿对你来说怎么配有呢?”
唐为的眸中露出了惊恐和痛苦,破碎地说着话,“你……你不配……得到晚眠的爱!”
黎悯抬了抬眼皮,凉凉地说了一句,“啊,虞晚眠啊?”
随后他冲着唐为笑了,“那种女人,也就你喜欢罢了。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她,连碰我都觉得恶心。”
尉嬴说,“黎悯,你想拿这家伙怎么样?”
黎悯说,“听说你们家有祖传的虐待人的法子?”
尉嬴说,“妈的,你为什么把我们家描述得那么奇怪。”
黎悯说,“这几天把他带去你们家的黑屋里,他还不能死,虞晚眠那边……”
他拉长了音调,慢悠悠地说,“我需要她飞得再高点,然后摔下来的时候,就死得越惨。”
尉嬴说,“妈的,你真可怕,话说祝贪妹妹知道吗?”
黎悯说,“不知道。”
尉嬴说,“你为她做的事情从来没告诉过她?”
黎悯转头看他,“为什么要告诉?”
尉嬴愣了,“你不是爱她吗?”
黎悯竟然笑了,像是听见什么笑话一样,“我只是爱她而已。做这些事情,是我在爱她的驱使下做的,并不是取悦她。”
“像你这样连爱都如此冷静的男人真是可怕。”
尉嬴说着。
黎悯仍是笑,“像你这样永远都不肯去爱的人也很可怕。”
“替祝贪减刑的人是你吗?”
尉嬴沉默很久,问出了一个问题,“用她精神方面的问题来替她减少罪行,然后又花了大价钱买通法官和医护人员伪造她的过去历史,甚至……”
“让她在监狱里有一个人独立的房间。”
尉嬴说,“是你做的吗?”
黎悯没说话。
尉嬴又继续说,“你既然已经有这么大的本事了,为什么不直接把她救出来?”
黎悯抬头看他,用一种相当好奇的语气,“为什么要救她出来?”
“你不是……”爱她吗?
“是啊。”似乎料到了尉嬴没说完的那句话之后是什么台词,黎悯开口直接承认了,“我是爱她啊,所以我才尊重她的意愿。”
黎悯说话的时候仰着下巴,依旧是那副玩世甚恭的态度,干脆利落的下颌线连接着脖颈拉出一节优雅而又坚硬的弧度,他说,“我再了解她不过了,所以我成全她。她已经失去了求生欲,也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留念。
成全她想毁灭自己,成全她想陷入牢笼,成全她想被人践踏。”
“我是绑匪,她是人质。她需要痛苦的时候,我给她就是了。”
那个时候,尉嬴在黎悯的眼里看到了病态而又扭曲的深情,但是那种深情又超出了正常男女的爱恋,没有人可以如此轻松地说出这样残忍的话,可是他可以,且深得祝贪的心。
这种狠,深得我心。
尉嬴沉默好久,他才说,“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最爱祝贪的是祝怀,为了祝贪,祝怀等了她两年,天涯海角都要找她回家,甚至和自己家里人翻脸……”
那一刻的黎悯,脸上露出了深情且残忍的表情。如同一出华丽而又悲剧的爱情落幕,他们之间血腥而又强烈的羁绊,哪怕一个身陷牢笼,一个游走花丛,只要有一瞬间的想念,就可以分分钟得到共鸣。
尉嬴听见黎悯缓缓说着一句话,脸上毫无动容,甚至连目光都是冷的,语气却温柔地像在告白——
“哪怕有成千上万的哥哥,把他们的爱全部都聚集在一起,也终究无法媲及我一个人的这份爱。”
尉嬴被黎悯震撼了,他盯着他许久,才将目光收回来。
沉默很久后,两人才恢复了正常的对话,随后交换了一下眼神,唤来下属,将唐为的身体拖进一辆后到的卡车内。他们跨上卡车的后箱,将自己的跑车都交给司机开了回去。
集装箱车门关上的那一刻,唐为仿佛看见天堂的门在他面前就此合拢。
再也,没有一束光照进来。
我的判决下来了,我不知道是谁在背后替我缓刑,将我的无期徒刑变成了有期徒刑,且只剩下了五年。
那个时候我心里是遗憾的,我想,我居然只能在这个地方待五年,真是……可惜。
我进监狱的时候,傅峥嵘过来看我,这位心怀正义的警官又一次冲我道了个歉,他说,“对不起,妹妹。”
我没说话,只是冲他笑笑,我说,这事我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了。
起码,我还活着不是吗?
从今以后的每一天,我都可以活得更加开开心心,更加满足悠哉。
因为,没有比那一天更糟糕的了,以后的痛苦在这面前都已经算不上事了。
我开始了在监狱里的生活,我逐渐发现我在这里地位相当高,甚至有的时候狱警见了我都会给我打招呼,还会有人给我带吃的进来。
连我出去的散步的时间,都比别人长了一倍。
我潜意识里再告诉我,有人在我看不见的地方替我做着这些事情,让我能够在监狱里就像活的在度假一样。残忍而又快乐地消磨着自己的生命。
可是我不想去想象那个人是谁,或者说,我不敢。
是谁又能怎么样呢?怎么样都已经无所谓了。
我每天睡觉的时候都会花费一段时间的祷告上面——曾经我是不相信上帝的,可是现在我信了。
因为我缺少一个活下去的信仰,若是没有,我想我随时随地都可以自杀。所以我需要一个信仰来支撑我,来让我有活下去的欲望。
我选择了上帝,我向他祈祷,若有报应,请它们快点来找我。若有劫难,请它们立刻在我身上灵验。
我受不了这样安稳度日的监狱生活,我需要痛苦。
我大概是个重度犯贱患者,一旦活在安稳里,我便患得患失,我便小心翼翼,那不如一直活在炼狱中吧,好过惊慌失措,也就没有放下戒备又失望这一说——因为我一直活在受折磨的路上。
有人路过我的时候,会找我谈心,我有时候扮演一个差点遭强暴所以错手杀人的可怜女孩,会得到他们的眼泪和心疼;有时候装作被抛弃因爱生恨的家庭主妇,他们便叹息我又觉得我可怜。
我可以让自己活得像个正常人,扮演着无数角色,却始终不肯告诉他们,我是谁。
这个监狱里,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只知道我的编号。
我破碎残缺的半边灵魂,没有人来缝补,我便守着剩下那些零星的自己过日子,就如同置身苍茫无垠的沙漠,绝望而又安详。
听说外面的世界又发生了很大的新闻,时光如梭,白云苍狗。一切都在天翻地覆,都在我所不存在的平行时空里,发生着运转着,只有我被排除在外。
我在监狱里不知道呆了多久,我只知道我出去的时候,祝怀站在外面,男人相比起之前成熟了许多,气质沉稳,冷漠而又优雅。
可他上前抱我的时候,却还是瞬间化作了孩童,仿佛那些经年累月的时间都不存在,倒退回最初的原点。他颤抖着将我拥入怀里。
他说,欢迎回家。
我心头一片震颤,我想,回家,多么罕见的一个词语啊。
我说,“祝怀,我早就没有家了。”
祝怀心疼地摸着我的脸,“不会的,祝贪。只要有我在的地方,就有你的家。”
他领我上车,帮我放好椅子后背,问我,“位置合适吗,还要不要放低一点?”
我说,“这样挺好。”
他将车开离原地,随后驶上高架,我说,“祝怀,这几年,你都没结婚吗?”
祝怀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他说,“我以为……你都忘了你在里面呆了多久了呢。”
我说,“是啊……我都忘了呢。”
祝怀转过脸来看我,他的眸光里带了太多深沉的情绪,“祝贪,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一次,我有了保护你的力量了。”
看来这几年祝怀将祝家发展的很好,他们都在越来越强大的路上,似乎只有我将自己束缚起来,困在原地,变成一个茧。
这世界是世界,我甘心我是茧。
我回到之前的别墅里,祝怀将我几年前没带走的衣服全都拿出来,并且一本正经地和我保证,“这次绝对不会有我妈出现了。”
我说,“怎么了?”
祝怀的脸色有点尴尬,“我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去外面旅游回来后,像是魔怔了一样,现在……住在精神病院里,接受治疗。”
我忽然间就想到祝怀的母亲那副高贵优雅的样子,这样一个妇人,和发疯失常根本联系不到一起。
祝怀在我头上揉了揉,“你有想过怎么开始吗?”
我茫然地摇头。
他说,“没关系,你就住在这里好了,祝家养你一个,绰绰有余。”
我在祝怀的家里住了一个礼拜,那期间祝怀给我买了很多东西,我不敢出门去,也不敢尝试着去联系外面的世界。
我可以联系的程千绾已经不在了,我和这个世界脱节了。
我发现外面已经是一个新的世界,没有了我,它们运转的更好了,而我是被排除在时间之外的,大家都在变化,而只有我停留在原地。
我被残忍地留在了凝固的时间里,这几年,不断地倒退着,倒退着,倒退回原点。
祝怀大概是看出了我的情绪,对我说,“你真的不要出去玩吗?”
我没说话,只是坐在那里。
监狱里的生活大概磨光了我对这个世界的向往。
我觉得我在哪,都如同在牢笼里。
后来我摇摇头,我说,“我大概已经失去了和这个社会的联系了。”
祝怀坚定地看着我,他说,“你还有我们。”
我们这个词背后包含了谁,我甚至都不敢去细想。
时光从我身边淌过,放缓了步伐停下来看我,却并不将我带走,而是将我留在原地,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在想,为什么那么多从监狱里放出来的人,又会回到监狱里去。
因为他们在里面的时间是静止的,而外面却是流动的,他们被教化了驯养了,出来的时候便发现外面的世界,早就已经和自己的认知里的世界不一样了。
他们和世界脱节了,悲哀而又可怜地被留在了一个过去的时间点,没有人来更新,也没有人来提醒,在几年后甚至几十年后里,他们应该怎么做。
我觉得我现在也是这样的情况,我的心脏特别麻木,我甚至怀疑它还会不会跳动。
晚上的时候祝怀说要带我去吃火锅,顺路带我去见以前的朋友。
我忽然间就想到了,“以前”这个词,是多么的残忍啊。
但我没说别的,我应了下来,祝怀挑了一会要带我去哪家吃,最终决定去一家相当有名的私人火锅店,去那里都要排队,祝怀打了电话,托他一个小股东朋友帮忙定个位置,这才解决了排队问题。
晚上六点,我坐上祝怀的车,随后他发动车子,缓缓开向目的地。
夜风吹过我耳边的时候,有一种曾经我也坐在谁的车子里这样在夜里陪他狂奔一般的错觉。
当时那个开车的人是谁呢?我已经记不起来了,或者说,我的身体本能地在让我别去记起来。
到达饭店的时候,我才意识过来,原来那个朋友就是福臻,这几年福臻开了饭店,生意做得相当大,这家私人火锅只是他一个爱好而已,他看见我下来的时候,上来就狠狠抱住我。
我心想,小福子,这么多年了你还是没变。
高大英俊的男人竟然红了鼻子,他说,“你竟然知道出狱后第一顿……来我这吃!你个小没良心的!”
我冲他笑笑,我说,“福臻,我不小了,我也老了。”我记得很清楚,我今年25了。5年前我冲动不顾一切,5年后我麻木疲惫万分。
一句话,福臻竟然怔怔地看着我,随后喃喃道,“是啊……老了,可是你一直是我心里的祝贪妹妹啊。”
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福臻愣了好一会才会神,抓着我进入店里的包厢,背后祝怀在喊,“你这个混蛋!放开老子妹妹!”
“臭不要脸的妹控!”福臻扭过脸喊了一声,“连自家兄弟都防啊!”
祝怀大喊,“就他妈因为是自家兄弟才防!”
我一推门进去的时候,看到里面的人都愣住了。
卫阙冲我笑嘻嘻地打了个招呼,“哟!好久不见啊祝贪。”
一句好久不见,让我顿时想哭出来。
好久不见,原来你们都还在。
尉嬴冲我挑挑眉毛,“我怎么觉得你进去出来后更加漂亮了呢?”
福臻脸拉了老长,“你什么意思啊!意思是咱祝贪妹妹进去前不好看吗!”
傅暮终在一边笑,“尉嬴这意思明显是觉得祝贪现在气质比以前成熟了。”
福臻冲他看过去,“就你会说话。”
卫阙冲我张开双臂,“老相好见面,不来抱抱吗。”
我笑着泪糊了眼,上去扑进他怀里,我说,“好久不见。”
卫阙满意地深呼吸一口气,吻了吻我的发香,他说,“五年了啊,祝贪。”
我笑着说,“是的,你有没有为我守身如玉?”
旁边福臻怪叫,“守身如玉?怎么可能。我们卫公子不要太花心,自从你一进去,他就开始换女伴。”
我抬头看卫阙,注意到了他坚毅而又干脆利落的下颌线,我说,“你就这么对待我?”
卫阙说,“你不懂,爱之深痛之切。”
“痛之切原来就是换女伴……”一边傅暮终声音拉得老长,“当初不让我撩祝贪,结果自己发展成了祝贪的入幕之宾……真不要脸……”
“卧槽,你怎么说话呢!”卫阙一听入幕之宾这四个字就浑身鸡皮疙瘩。
一群人都笑了,后进来的祝怀一看见卫阙和我,一把拎起包厢里的啤酒瓶,“你放开我妹妹!”
“哎哟!祝公子你放下酒瓶!”
“悠着点悠着点!妹控要杀人啦!”
“祝贪出来祝怀要进去了!”
我们一顿饭吃到了九点,祝怀坐在我旁边使劲给我夹肉,一边福臻都看不下去了,“祝哥哥,人家也要吃肉嘛!”
祝怀说,“你适合吃猪脑补补。”
福臻:“我操你妈的祝怀!”
吃完饭后我摸着肚子靠在椅子上,我说,“吃撑了……”
卫阙在一边说,“你瘦了好多,应该多吃点。”
傅暮终提议,“晚上要不要去哪儿玩?反正今天是给祝贪接风洗尘来的,你们想个好玩点的地方。”
福臻说,“要不去酒吧?我们开两张舞池卡,给祝贪叫一群牛郎。”
我笑着摇头说,“算了算了,我挺怕你们的。”
尉嬴说,“去kw吧,现在酒吧吵,祝贪现在看着也不像是喜欢去酒吧玩的人。不如我们自己开个包厢,唱唱歌喝喝酒?”
福臻说,“给我点十个果盘谢谢。”
尉嬴说,“好,果盘给你签到厕所门口,你进去吃,别碍着我们视线。”
一帮人又打又闹出了火锅店门口,福臻拿着车钥匙,哎哟哎哟地叫唤,“没想到我们祝贪妹妹出来了待遇还是这么好。不知道哪天我进去出来有没有人请我吃火锅。”
“谁带你去吃火锅,接都不想去接你,你干脆坐牢坐到死得了。”
卫阙笑着上了车,探出脑袋来,“美女,在我们这几个帅哥里边挑个车坐。”
尉嬴说,“卫阙你胆儿挺大,不怕祝怀揍死你?”
祝怀拉着我往他的车子走,一排人都笑了,齐齐发动了车子,路上祝怀顺路打了个电话订了个包厢,随后便一踩油门跟上他们的车队。
几辆名贵的跑车在夜晚的街头划过绚丽的光束,转瞬即逝,亦如梦幻泡影。
我坐在祝怀的车子上,总觉得这样的日子太过不切实际。
我也觉得他们在隐隐逃避着某个话题。
什么话题?
今天少了谁?
我不敢去想,闭上眼睛,将人陷进车椅里,按下车窗。
夜风将我头发吹得飞舞,夹杂着不知道是谁的叹息掠过我的耳朵,我深呼吸,没有睁开眼睛。
我在想一个男人,一个进去了五年都想的男人。
可我不敢说他是谁。
到了kw包厢的时候,尉嬴打头阵,低消是祝怀付的,他便自告奋勇要开酒,福臻在一边说那小吃我来付,傅暮终说小费我来给,末了卫阙很懵逼,“那我干什么?”
尉嬴说,“你负责给我们叫pr。”
卫阙说,“混蛋,给你们叫pr玩是不是?”
尉嬴说,“知我者莫若卫公子。”
卫阙乐了,“你家里的不是还有一个没搞定吗?”
我一听就来了兴趣,我说,“什么什么?这几年尉嬴有老婆了?”
卫阙说,“是啊,我们那块赫赫有名的美人,尉嬴都搞不定。”
尉嬴脸色很难看,“你就知道把我家事往外传。”
我说,“有什么不开心的,说出来让大家开心开心嘛。”
“你听听这话!”尉嬴骂我,“小没良心的祝贪!”
祝怀开了个包房,进去后大家各自坐下,服务员进来放东西,开酒,顺路帮我们开机,福臻握着话筒,喂喂了两声,“今儿个我们祝贪妹妹回家,我决定给你唱首歌。”
傅暮终说,“自己人,别开腔!”
卫阙说,“按住福臻别让他拿到话筒!”
尉嬴说,“卧槽,我还没做好准备!”
祝怀对着服务员说,“别给他点歌!”
我一脸懵逼,于是福臻已经拉开嗓子吼了起来——“啊——啊——啊——啊——!!!”
我被炸得外焦里嫩,我心说这是什么破歌!愣是没听出来他唱的啥!
“让我们红尘作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尉嬴抓着话筒把他的调子找了回来,“醉酒当歌唱出心中喜悦……”
旁边卫阙也去凑热闹,四个大男人挤在一块,“轰轰烈烈把握青春年华!”
我和祝怀笑得倒在一起,“为什么要唱这种歌!”
福臻说,“高兴啊!”
我笑着眼泪就出来了,我说,“听这歌我还不如回去呢!这比受刑还痛苦!”
福臻拿着话筒喊,“祝贪你别激我,惹急我我给你唱爱的供养!”
祝怀求饶,“算我求您的,千万别唱!”
福臻喊道,“服务员来个爱的供养!”那个腔调颇像土老板暴发户。
一帮人喝酒的喝酒,唱歌的唱歌,最后都七荤八素地倒在沙发上,我摁着额头站起来,祝怀在一边拉住我。
我整个人跌进他怀里。
我对上他那双漆黑的眼睛的时候,浑身一颤。
他就这样直勾勾看着我,可是我却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男人。
我没说话,他也没说话,许久我才站起来,我说,“我去上个厕所。”
祝怀松开抱着我的手,那双眼睛里有太多情绪,我根本承受不来。
我想,或许这五年,他过得比我还要苦。
我迈着疲乏的步子走向kw的厕所,走廊的末端如同一个漆黑的黑洞,张着一张大嘴,似乎要将我吞没。
我一定是喝醉了,眼前的视线都开始模糊,地面扭转着,墙壁倾仄着,我在一片混沌中听见耳边传来逐渐清晰的脚步声。
一步一步,逼近我的心脏。
我抬头的时候,在这一片混乱中看见一个细长的人影,如同一道剪影,立在走廊的最末端。
他身后依旧是那个黑洞,让我有些不适地眯起眼睛。
我觉得我肯定是看错了,为什么会在这里看见。
是不是我太想他了,所以会在喝多的时候看见他的脸。
男人就这样上前,直到走到我面前。
我便一下子看清楚了他的表情,冷漠而又白皙的脸上依旧是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半睁不睁的眼睛透着生人勿进的寒气,以及相当不善的腔调。
如同置身时光的洪流,它们叫嚣着从我身边奔腾而过,无数影像回忆在我脑海里飞旋着徘徊着。
无数次我以为我忘记了,可是大脑却替我记得着。
仿佛又回到最初的原点,仿佛这五年根本就不存在,这张脸,一点都不陌生。
我记起了我在监狱里割腕自杀的时候,曾在濒死时看到一张冰冷苍白的脸,醒来时我手上缠着绷带,而病床边没有一个人。
我曾在洗澡时在浴缸里放满水,将自己的头浸入水中,肺部传来剧烈的疼痛的时候,我也看到过一双如同冷血动物一般的眼睛,感觉到有人抓着我往上提——可是那个人的手太冷了,我根本感觉不到任何热度。
我也曾一把火烧光了所有的回忆和美好,我躺在监狱里,等待着火舌将我包围,可是有个身影冲进来,重重将我拖出火场。他戴着防护器具,连同脑袋一并罩在罩子里。我看着他的背影,不敢去问他是谁。
我想,这无数个日子里,都曾经有一个如同鬼魅的男人在阴影里等候,在我以为忘记了的时候悄无声息地走出来,牵扯着我,拉拽着我,让我活下去。
就如同现时现地,那黑洞一般的走廊口,他便又出现了,冷白色的脸上面无表情而又森冷麻木,一双眼睛不带半点感情,鼻梁笔挺,嘴唇菲薄。
他靠近我的时候,我便察觉到了自己心脏在鲜活地跳动着,就仿佛是受到了蛊惑一般剧烈跳动着,血液在身体里逆流的感觉让我仿佛回到了曾经,我觉得自己像个新生儿,等待着有人将我接生。
他靠近我,嘴角微微扬起了一些弧度,细长而又节骨分明的手指轻轻擦过我的脸,指腹停留在我的唇角,他在喊我的名字,“祝贪。”
仿佛从远处的大地传来脉搏的跳动声,伴随着他呼唤我名字的声音,将我从冰冷中拽出,我望着他,内心一片疼痛。
我想,他还是俊美优雅的,永远不会老去,而我,已经老了。
黎悯轻笑一声,如同记忆中他笑起来带着些许嘲讽的模样,此时此刻他也是这般,轻轻将我搂住,他说,“祝贪,欢迎回家。”
回家,谁的欢迎回家都没有从他口中说出来剧烈。
曾经,我对他说过无数遍,我说,带我回家;走吧,回家;黎悯,我疼,我想回家。
现在,换作他对我说,祝贪,欢迎回家。
我耳边嗡嗡作响,如同置身最嘈杂的人潮之中,所有人夹着我带我走,而我不知所措茫然无力。
我忽然间就流出了眼泪,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酒精上头,我伸手摸他的脸,依旧是冷的。
黎悯还是冷血的,他从来都没有温热过。
他愈发成熟且稳重,可我不一样,我越来越破碎了。
我对黎悯说,“好久不见啊,黎悯。”
除此之外,我能想到什么开场白呢?
到底要如何做,才能抹杀这五年来的一切呢?
黎悯,我和你,都是彼此的罪人,这根本不是五年可以解决的事情。
我转身进入厕所,再次走出来的时候,黎悯还在门口等待我,那双眼睛漂亮而又锐利,我想起以前他说恨我的时候,眼里的情绪美得惊人。
我又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一片正在慢慢毁灭的世界,如同是我内心的倒影,我想,黎悯,我们终究还是同类。
他站在门口,冲着我抽了支烟,随口一般问道,“你在哪?”
我意识到这是他在问我包厢号,我说,“v2”
他说,“我就在你隔壁。”
我无言,沉默地望着他。
和这个世界脱轨太久,我甚至都忘了要如何去招架他,只能这样沉默而又束手无策地,被动着。
黎悯上前,冰凉的手指抓住我的手腕,他说,“祝贪,你这次,别想逃。”
我想,我大概什么时候都没有彻底逃脱过。
哪怕死,大概也逃不开黎悯身边。
黎悯口中的烟就这样朦胧地缠在我脸上,我听见他用缱绻而又暧昧的语气呼唤我,却带出我心中藏得最深最痛的回忆——
“我抓住了唐为,这五年,他还没死,你,要不要来看看?”
祝怀知道我遇见黎悯的时候,失手打翻了酒杯,正在唱歌的卫阙声音一听,随后转过头来看我们。
我望着祝怀,忽然间就失去了解释的力气,我说,“他在门外等我。”
所有人都齐齐朝着门口望去,那里,出现了一道细长的身影。
黎悯站在那里,穿着西装裤,两腿笔直,神情冷漠,一只手还插在兜里,似乎是在等候我。
我便无声无息地走过去,对着他微微笑了起来。
我说,“我要见唐为。”
黎悯反手握住我,“见唐为可以,你得跟我走。”
跟谁走不是走?我说,好。
祝怀在我背后喊我,用尽力气,他说,“祝贪,你别过去!”
他又转头冲着黎悯,原本年少交好的他们现在各自为敌,“你到底想把她怎么样?”
“五年前是这样,为什么五年后还要再出现?”
祝怀喝多了,甚至有些歇斯底里。
黎悯轻笑了一声,就带着我走,身边一帮人看着他将我带走,没说话。
或许大家都懂,黎悯早晚要带我走,任何人都拦不下。
我和黎悯之间,总要有个你死我活。五年前是,五年后也是。
我从v2走出,路过旁边的v3的时候,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人,可是门上的招牌亮着,显示这间房的确是有人预定的。
黎悯他得知了我来kw的消息,一个人沉默地在我所在的包间隔壁又开了一间,甚至在我上厕所的途中制造偶遇。
我没说话,跟着他走到楼下。
他细长挺拔的背影似乎从来都不会老去一般,永远那么坚毅冷漠,就像这五年变化的只是时间,剩下的,什么都没来得及改变。
我坐上他车子的时候,黎悯在一边发动,我说,“你换车了。”
黎悯嗯了一声,“今年刚换。”
布加迪威龙的标志嚣张而又霸气地印在方向盘上,他踩下油门,车子便弹射而出,在夜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又瞬间消失。
我说,“五年,你已经彻底成为黎家大少了啊。”
黎悯说,“嗯。”
我说,“已经不需要我帮你去勾引虞渊了啊。”
黎悯又说,“嗯。”
我笑了,眼角有些湿润,我说,“你们都变了,只有我还在原地。”
只有我被丢下了整整五年。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不如我一开始,我便不要出来。
哪怕在那牢笼里度过一辈子,也好过现在日子过得根本不像是日子。
黎悯单手把着方向盘,他的五官更加冷了,我不知道这五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他越来越没有人气,只知道他这样的人,大概也难以回复过去热情的模样。
所以只能越来越冷,越来越难以靠近。
我说,黎悯,你把唐为关了整整五年吗?
黎悯说,是的。
我说,黎悯,是你在为我报仇吗?
黎悯说,是的。
我说,那为什么,黎悯,五年前你为什么不救我。
黎悯说,“如果重来一次,我也一样会选择不救你。”
我笑了,这大概也是我内心深处的愿望,拒绝救赎,拒绝帮助。我想在痛苦中折磨自己,不需要有人来搭把手。
我见到唐为是在一小时后,黎悯将我带去了一个废弃的地下车库,他将那里都改造了,我一走进去,车库里便有灯亮起来。
黎悯如同缓缓诉说着一个故事一般,将我领到一个独立的房间面前,随后,拉开了外面的铁门。
一股子药味一下子冲我扑来,我眯了眯眼睛,就看到浴缸里放满了药水,已经形成了一池很难以形容的颜色。药水的味道太过刺鼻,里面似乎还有很多化学剂的成分,我走上前的时候,心里一惊。
一张脸缓缓浮现在我面前,我看到了唐为浮在这个池子里,身体都被泡在水里,没有四肢的他如同一根人彘,手臂边缘被人削得整整齐齐躺在里面。
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有胸膛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恐惧,我说,“他……还会睁开眼睛吗?”
黎悯说,“偶尔会,还活着。”
他将唐为吊着,泡在这种地方,不断地让他维持着生命,又不断地让他在去死的路上。
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就这样地发生了,并且黎悯是主谋。
他看着我,他说,“有什么话想对他说吗?”
我说,“还不够。”
黎悯笑了,“还不够什么?”
“还不够让他痛苦。”
我呓语着,“还需要更多的痛苦来让他承受……虞晚眠,虞晚眠还活着……”
黎悯上前,将我拥入怀抱,轻声对我说着,“没关系,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我死死抓住他的衣服,就仿佛出狱这么久以来我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情绪一般,我说,“黎悯,这五年你在做什么?”
黎悯把我按向他的胸膛,喃喃着,“在活着而已。”
鼻尖碰到他胸膛的时候,我一阵热泪涌出。
我想,我一定是沉寂太久了,才会这么寂寞,才会这么不满足。
我看到唐为这样,心里一点大仇得报的快感都没有,这样根本还不足够,我还想要他更加生不如死。
我在监狱里度过的五年,必须要有人用更惨烈的代价来偿还。
回去的时候黎悯把车速开得很快,我们就像一对赴死的情侣一般笑出声来,随后他问我,“祝贪,你有想好出来以后做什么吗?”
我摇摇头,这个问题祝怀也问过我,可我除了茫然,一无所知。
黎悯笑了笑,伸过一只手来握住我,他说,“来我公司里。”
和几年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说,“这一次,无论你怎么动虞晚眠,我都不插手阻拦。”
看来是时候有些账要和虞晚眠算算清楚了。
我这人生的五年,我手上的鲜血,需要和她一分一毫算明白。
她已经没有了唐为,没有了强大的靠山,她还有虞渊,可是若虞渊也不会帮你了呢……?虞晚眠,你承受得来我的疯狂吗?
我让黎悯送我回祝怀家里,推门进去的时候,祝怀在客厅里看见我,脸上的震惊和错愕还没来得及褪去,他大概没有料到我还会回来,客厅茶几下面还散着一堆易拉罐。
我冲他笑笑,我说,“kw没喝够,回家还要再来一场?”
祝怀上前来抱我,他说,“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我靠在他怀里,他的怀抱好暖,和黎悯的冰冷完全不同。
我说,“以为我会跟着黎悯走?”
祝怀说,“是的,我每次都觉得自己要输给他。”
我轻轻笑着,“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祝怀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将手放在我后脑勺上,对我说,“回来就好。”
我从他怀里离开,我说,“我去看唐为了。”
祝怀浑身一僵,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唐为还没死?”
我摇摇头,“没死。”
“那他现在在哪?”
祝怀按住我的肩膀,“当初傅峥嵘找到了他的尸体……是怎么回事?难道是有谁瞒天过海偷偷救出了他?”
我向他解释,“不,应该这么说……是黎悯将他瞒天过海,但是,这并不是拯救。”
是更深层次的毁灭。
祝怀震惊地盯着我,随后情绪才缓缓地压下来,“啊……是黎悯啊。”
“我早该想到是他了,除了他还能有谁会这么做呢?”
祝怀喃喃着,随后又看向我,“祝贪……你现在,要和黎悯……”重归于好吗?
不过后半段他没敢说出口,我静静地等候着他把话说完,可是他没有,我便冲他笑笑。
重归于好这种话,问出来又有什么意思呢?
不管是五年前,还是五年后,我和黎悯都已经没有可能再重归于好了。
我和祝怀道了晚安就上楼,上了二楼的时候,我用余光瞟到了祝怀一个人这样孤零零地站在楼下大厅里,一盏立灯在他身边亮着,拉着他的影子印在地面上,显得意外清冷。
我想,祝怀这里从来都不是我的家,我们一直都在做着无用功,哪怕心里大家都清楚,却装作看不清楚真相。
时隔五年,我心中的仇恨依旧没有被消灭。反而在这些日子的压一下越来越疯狂,越来越黑暗。
曾经在书上看到过一句话,越是接触阳光,无处可逃的黑暗就越会钻入心灵深处,在你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候,它就从缝隙里释放出来,将你整颗心都牵连着动荡着。
所有的你以为的风平浪静,都是只是掩盖住它的蠢蠢欲动而已。那些念头就这样小憩着,在你心脏深处沉睡着,若是哪天醒过来,那些掩盖在温和日子背后的黑暗便疯狂侵袭,以一种比先前更剧烈的姿态,席卷你全身。
我想,我还是学不了乖。
看见唐为那一刻,我还是气血上涌。
哪怕我以为我已经麻木了,被这个世俗磨平了棱角,可是见到唐为的脸被黎悯浸泡在药水里的那一刻,我终究还是……畅快而又痛苦地笑了。
祝怀,我已经变成了一个怪物,一个不会爱人的怪物。
我走上楼梯,关上门,那一刹那,就如同我和祝怀世界的彻底脱节,随后嘭的一声响——
门关上了。
我第二天起床整理好自己,走出门的时候,看到门口祝怀和黎悯在对峙。
祝怀说,“你为什么还有脸来找他?”
黎悯没看他,反而看向我,“你不是要复仇吗?冲我来。我是一切的罪原。”
我理了理自己这几年在监狱里留长及腰的发,拎着包上前,我说,“好。”
坐上黎悯的车的时候,祝怀从门后面走出来,目光悲伤地看着我,他说,“祝贪,我真的再也没有机会拥有你了吗?”
我轻声说,“祝怀,我已经不值得任何人去拥有了。”
后来,黎悯发动了车子直接离开原地,我看到祝怀的眼里如同一片汪洋大海,就像我五年前看到的一样,那片大海吞没了我一切情绪,连同呼吸一起,将我吞没。
黎悯带我去他公司花了二十分钟时间,他一路上把车开得飞快,到了公司门口直接下车,将钥匙丢给保安去停车,外面一排人恭敬地喊了一声黎少,随后注视着他进入电梯。
我听见了背后的窃窃私语——
“那个女人是谁?”
“看着有点眼熟啊,就是一时半会想不起来……”
“这几年黎少不是身边一直都没有人?要说也就剩下虞晚眠了,我以为他们两个会订婚来着?”
“黎少和虞晚眠?据说对方养父虞渊不是很同意,不过都五年了,现在也没有什么怨言了。”
“就是,这个女的肯定是狐狸精,过来勾|引黎少,还想着拆散黎悯和虞晚眠!”
“不得了,要提防啊,你看她都可以跟着黎少进去独立电梯了!”
电梯门在我身后缓缓关上,随后那些议论声也被隔离在外面,我转头看向黎悯,我说,“这几年你都和虞晚眠保持着联系?”
黎悯破天荒地没有否认,居然点点头,“对。”
我笑了,“你知道我有多恨她吗?”
黎悯伸手摸了摸我的脸,“我知道。”
他轻声在我耳边说着,“若是你不愿意,一个月后的婚礼,你来劫场子怎么样?”
我说,“那你要是不跟我走,我不是丢脸丢大了吗?”
黎悯轻轻吻了吻我的额头,“不如试一试?”
我笑得更开心了,“黎少,我可不敢赌,你愿意和谁在一起,就和谁在一起,与我无关。”
黎悯也笑,随后电梯门在我们面前又一次打开,他带着我走向总裁办公室,我愣了愣,我说,“我在哪儿工作?”
黎悯敲了敲办公室的门提醒我,“里面还有一间独立的,你当然是做总裁的专职秘书。”
我脸上更震惊了,“那不是像被总裁包养的情人吗?”
黎悯冲我咧嘴笑笑,露出两个酒窝,还挺帅的,他说,“又不是没包过。”
这孙子给他一点好脸色就开染坊!
我说,“我不乐意。”
黎悯说,“一个月十万,白吃白喝,不用干事;上班睡觉,下班吃饭;月末分成,年底奖金。”
我立马改口,“黎总请务必让我来担任这个职位。”
黎悯笑得很开心,用一个不大恰当但是又相当恰当的比喻那就是,笑得跟朵花似的。
一个早上的时间,公司里都传遍了,今天黎少带了一个女人来公司,而且都没面试,直接安排她做了专职秘书,位置还就是在总裁办公室外面的独立房间。
所有人都在讨论这个女人到底是谁,有什么来头,和黎悯什么关系,只有我和黎悯两个当事人异常淡定。
中午午饭的时候,黎悯推开总裁办公室的门,就正好路过我这里,顺路进来喊了我一声,“下来,出去吃东西。”
我关掉了看了一半的美剧就跟他往外走,黎悯问我,“楼下保安把车钥匙送上来了吗?”
我从兜里摸出钥匙给他,“送过来了。”
黎悯笑了,“你怎么不给我?”
我说,“我看你那会在开会没好意思打扰你。”
黎悯跟哄小孩子似的拍拍我的头,“下次直接送进来吧,没关系。”
我们一边走,身后跟着一堆尾随的人,一边还在那里议论。
“什么关系啊……啧啧,这么亲密?”
“她拿出来的钥匙是黎少的吧?”
“不会吧,难道黎少的真爱不是虞晚眠?”
“这个女人真的好眼熟啊……总觉得在哪里看见过。”
“肯定不是好东西,长得那么骚。”
“哈哈你是不是嫉妒人家漂亮。”
“我要是这么漂亮,我也找个像黎少那样的男朋友。”
我听见背后那些声音的时候,心里已经一点波澜都没有了。
曾经的我会为了这些话冲上去和人你死我活,现在的我听见这些话已经不会再有任何冲动的想法。
我甚至已经无所谓了。
人心永远都是不可估量的,哪怕你现在过去跟他们解释清楚,背后还是会有人要和你过不去。
我就踏着这些议论声出了公司大门,黎悯带我去地下车库,我们坐了上去,随后他和我说,“我让尉嬴定了一个荣新馆的包间。”
荣新馆是一家比较有名的日料店,每次都要排队才能吃到,尉嬴这几年加入了股份,所以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说上几句话。
我说,“我昨天刚见过他。”
黎悯边倒车边说,“在祝怀那里见的,和在我这里见的不一样。”
我说,“尉嬴这样不会被祝怀骂吗?”
黎悯说,“有什么好生气呢?尉嬴是祝怀的朋友,也是我的兄弟啊,自然两边关系都好。祝怀要是不乐意,完全可以不和尉嬴做朋友。可是你看,他也没和他撕破脸。”
我没说话,黎悯将车子开出去,我将车窗放下,耳边便又有风吹进来。
他说,“人与人的关系就是这么奇怪,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好,也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坏,只有互相有利可图彼此需要利用,才能保持最为轻松且舒服的关系。”
他说这段话的时候,转过头来看我,随后对我说,“就像我和你之间的互相利用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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