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心里是那样想的,但到了寅时,她到底没有睡着。
门留着,人也没来,空空等来一场小雨,屋内的蜡烛都被湿润空气蒙得昏暗暗的,照着桌边撇着的揉皱的纸片。
月亮黯淡下去,已经快亮天了。
陈嘉沐两根指头夹着那片纸,湿漉漉的,伸到烛火里边去烧,半天才烧得卷边,落下灰黑的余烬。很沉静,好像她自己的心思也落下来了。
原来方彦也有爽约的时候。
他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边,或者带着一腔的急性子来,让她早已忘记他也是个忙人。一条连接着陈筠和慕容锦,牢固不断的通路。
陈嘉沐的心中没有怒气,她只是无聊,等不俩人,却把困意都等得没了,本来磨好墨要写东西,但屋里存着的宣纸都返潮,只得先搁在一边等寒梅落雪来收。窗户打开,陈嘉沐在雨雾朦胧的月色底下给自己屋内的一盆菊花浇水。
这菊花还是陈筠送的。她下午刚回来,晚上菊花就送进来,是跟晚膳一起到的。陈嘉沐收到那宫女急匆匆送来的东西时,心中只剩下一点好笑。
陈筠这人太有意思了。像个小孩子,且是没被这宫里的人荼毒过的幼稚孩子。说两句,应两声,在他眼里就像个朋友了,把人很强硬地划归到自己的领地里边来。而且学起小学生那种互相送送糖果的样子。
这宫里没人教他怎么怎么做皇帝,也根本没人在意他怎么交朋友。他做的任何举动都略显笨拙,就连落雪这种不愿意多嘴的,也要奇怪两声:“怎么送一盆花来?”
显得太随性了。
陈嘉沐说:“送花就送花了,咱们宫里收的东西也不多,正好摆到屋里当个装饰。”
送来的花栽在陶土的盆子里,红棕盆边上一大团一大团的花瓣,开得跟牡丹似的争奇斗艳,灿烂黄色,淋水都淋不进,只会往外边流淌。陈嘉沐只得拿手指拨着花朵,往土面上浇水。
她听见外头蹑手蹑脚的走路声音。
一开始,她以为门外过来的是方彦,松懈腕子放下水壶去看,眼光捉到浅灰色的一角。
是福之站在她寝宫外边,脸色焦急的,一副进又不敢进的模样。
陈嘉沐道:“怎么急成这副样子?”
福之懦懦的:“是……是青公公来了。”
“他是该来,”陈嘉沐有点疑惑,往福之身后看,“平时不见你这样,福之,有什么别的事吗?”
她话没说完,眼尖看见庭院角落里走出个人。远远的站着,并不靠近,衣袍袖子撩起来,露出几乎要融化在雨里的一双奶油白的胳膊,送来一阵腥风。
一种类似于屠宰场里死物遍地的荤腥味,被雨浇过更是浓郁。陈嘉沐眯眼看了半天,感觉方彦是带着一身血来的,雨水把他衣料里藏着的血液全逼出来。他一步又一步地往这边走,步履后拖着暗红色的痕迹,像长出一条粗壮的蛇尾,水波荡开,给他涂上色泽光亮的鳞。
他一直走到福之身后,福之吓得一直抖,被陈嘉沐使了眼色,赶到一边去了。
方彦没有打伞,轻声道:“公主,陈靖领兵谋反了。”
他的语气太过平静,以至于陈嘉沐半天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相对沉默的间隙,她的眉头狠狠地一跳:“谋反?”
方彦说:“传信回来说,和慕容的兵遇上了。”
陈嘉沐惨淡地笑了:“遇上了?慕容锦不是刚带兵离开,就在眼皮子底下遇到的?”
方彦没有说话。他只是点头。
他像是想和陈嘉沐说点悄悄话,但碍于身上的衣裳太脏,血也太多,到底没有再走近。伸手掩着口鼻道:“一切都比我们想象中的快了一点。”
“慕容锦只看到了一部分。他的预知出了小差错。此次出兵,连是胜是负都未可知。”方彦道,“公主若是担心陈靖打到京城来,奴才可以将您先送出去避一避。待到一切平安,再将您接回来。”
出去,她去得了哪里?出了京城别人连见她都见不到,活脱脱一个游魂。
“我不会去的,”陈嘉沐叹气,“比起这个,我说的那件事……”
方彦的嘴唇抿做一条细线:“陈璟的位置空着。明日……不,今日一早便能将何钊提拔上来。”
陈嘉沐不再问了。她伸出手去摸方彦的手腕,冰凉腻人:“没什么事的话就进来吧,洗一洗身上的血再去陪陈筠,还来得及。”
“身上怎么弄的?这样多的血。”
方彦本来在她前边,向浴房走,听见她问却猛地回头了。
陈嘉沐被他吓了一跳。
那湿淋淋的头发束着,显得很沉重,他的鼻梁眼睫是隔着一片发直直地切过来的,陈嘉沐感觉他的眼珠都在回头的那个瞬间亮了一下。
“慕容锦太婆婆妈妈了。”他的声音很冷,带着一点笑,在炫耀自己的远见,“我很早就建议他,劝导他,要他把宫中的变数铲除掉,他只会听不会干。现在情况这么紧急,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公主,只有死人不会说话。”
陈嘉沐说:“其实我一直不知道你们在做什么。每次只有猜测的份。”
“公主,这就是我们的目的。您只要过得开心快乐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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