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静悄悄,突然灭了火似的,一声儿都没了。

    平儿正心悸着。

    外头风大,寒冷,她却浑然不觉,甚至连额头鬓角都渗出热汗,一眨眼就往地上滴。

    平儿瞪着地面,黑乎乎的,看不清什么,但她知道自己听了许多不该听的,也看了一些不该看的。刚才,里边传出来的说话声,给她催得面红耳赤,几乎要从脸颊里流出火热的血。

    她没法想象陈嘉沐是个什么姿势,慕容锦又是什么姿势。他们俩说话的声音,一会儿显得特别近,一会儿又远了,像腻在一起,仔细听,又分得很开。

    男人说话是低低的,闷闷的,女人说话或许有点像撒娇,更像耐心耗尽,没一阵就干脆骂了。平儿没法想陈嘉沐的脸上有生气的表情,她就只见过陈嘉沐的哀愁的脸,同样的,她也不敢想陈嘉沐骂皇帝是个什么样子。

    纠结一阵,屋里还是安安静静。平儿缓过来了,又感到很奇怪:为什么慕容锦做了皇帝,还要在屋里那位面前称臣。

    她对这屋中的一切都充满好奇。

    窥探的人,只要看不到全貌,心中必定要生出一根羽毛,来搔的心很痒。

    她听见一点响声,连忙抬头,眼看着陈嘉沐的手臂缩回屋里去,目光也跟着她的指尖往窗子里探。

    窗纸上的洞,已经被陈嘉沐的背遮着了,黑洞洞一片,窗户倒是没关,只不过站起来瞧,她怕让皇上撞见。

    站还是不站。她踌躇了半天,猛听得凫儿的声音,压低了也是清脆的,一下往她耳朵里灌;“平儿……你在这儿蹲着做什么?”

    平儿恨不得长出三头六臂来,左右手倒腾着,伸展食指,指一指窗,又比出一个“嘘”。

    凫儿也弯腰凑过来。

    凫儿的胆子,要比平儿大一点。刚才她路过这里,没看见窗子那有人,于是先平儿一步,慢慢站起来,一边往窗里望,一边勾手,让平儿也站。

    平儿没犹豫。

    她一下蹿起来,凫儿反倒蹲下去,平儿往窗子里瞧,先吓了自己一跳。她这个角度,离陈嘉沐离得太近了,而陈嘉沐又好似心有所感,抬头往窗外看。

    她俩的视线交汇,陈嘉沐只笑一下。

    她脸太苍白,嘴唇颜色也只是一丁点的水色,牵扯着笑,很费力似的。平儿的注意没有在她的脸上停留太久,直往她怀里看。

    她抱着的人——倒也不是抱着,只不过是绑着的一双胳膊,搁在慕容锦的脸上,把他侧着的头遮了个七七八八,只剩高挺的崎岖的鼻梁,贴着她衣裳堆起来的料子。

    慕容锦梳得顺而厚的头发,此时有些散开了,黑乌乌盖着陈嘉沐的腰。

    平儿又蹲下去。

    她跟凫儿,弯着腰往院里走,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吓得凫儿扯她衣服,道:“走这么快!干什么去,再走就要撞着墙了。”

    平儿这才如梦初醒地往后看一眼。

    琉璃宫主殿的窗户,几扇都是亮的,只有陈嘉沐倚靠的那扇,依然是那样黑。

    她心中狂跳,惊魂未定,抓紧了凫儿的手腕,定声道:“皇上。”

    凫儿问:“什么?”

    “我刚才看见他,跪在那……就是咱们屋里那个娘娘,他管她叫公主,还自己叫臣,他——”

    凫儿被她说得一愣一愣:“什么呀,你再想想你要说什么,怎么东一句西一句,平儿,你刚刚在那做什么呢?”

    平儿问她:“你瞧见什么了?”

    凫儿答:“我只看了眼有没有人而已。你不就是担心有人吗?殿里那位坐在榻上,定瞧不见你的……她是如何走过来的?”

    平儿说:“是皇上抱过来的。”

    然而这也不算是大事了,她顿一顿,补充道:“你漏看了,不只是她坐在那,皇上也跪在那,还抱她,还亲她,我听了半天,听见那娘娘让陛下滚,陛下也不气。她又骂陛下卑鄙,骂他……”她有点不敢说,但话都说了一半了,只好心一横道,“骂他身上是一层狗皮,贱得没边……”

    凫儿连忙捂她的嘴:“你不要命了!”

    平儿一边把自己的脸从凫儿的手底下救出来,一边急道:“你回来时,怎么说的?那太监说她的驸马在朝廷上骂皇上是逆贼,给拖出去斩了,她呢?那娘娘是怎么个死法,可有听说?”

    “只说死到一块儿去了。”

    平儿说:“听他编吧!皇上若是不爱听她骂的,早给她赐死几百遍了,如何能给她跪,还抱着她搂着她。”

    凫儿看她,平儿也沉默了。她们俩眉来眼去的想了半天,平儿冷静下来:“明日……我去伺候那娘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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