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沐把药膏抹在慕容锦的脸上。

    他躺在陈嘉沐腿上,自觉地散了头发绷紧唇角,方便她涂。

    血是红的,药膏也是红的,满满的均匀的抹了一整脸,分不清到底是什么。陈嘉沐不时用干净的巾子去擦手上的药膏,弄的巾子上也满是血痕。

    他脸上的疤,连同那两道颜色深重的眉毛,一同藏在药膏底下,成为完全的一张傩面具,然而猛地睁开眼,又给陈嘉沐吓的一抖。

    白漆漆的眼睛,黑压压的眼珠,从红色里分出来了:“沐沐。”

    “你每日写的那些信,什么时候寄出去。”

    陈嘉沐手上的动作一顿:“写完就寄出去了。你答应我的,不把我的‘死讯’传给他。”

    “什么叫写完了就寄出去?你日日写,夜夜写,只要太阳一升起来你就有新的话要写。多少次了,我来琉璃宫见你,你只研墨写字,一点不理人?”

    陈嘉沐的声音很轻。

    她手上的动作也变得轻柔了:“总有写完的一天。那些信,我不是也让你看吗?又没写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没给你添堵。”

    慕容锦是觉得有点添堵,有点不满了。

    他叫平儿过来:“把她平日写的信拿过来,朕要看。”

    平儿抱了厚厚的一沓进来。慕容锦抽第一张,用手指夹着,举在面前,陈嘉沐的脸被薄薄的宣纸挡着,但声音还是清晰地传过来:“小心,不要沾了药膏。”

    慕容锦简直想把手上的信撕了。

    他一连看了十几页,娟秀的小楷比有些官员递交上来的折子规整多了,但一直读,就模糊的糊在一起似的,一页一页都黏连着,看完一页还有一页,越看越觉得没完没了,他的耐心就枯井似的早干涸了。

    哪有这么多话要写。花园里有花值得写几笔,没花又要写几笔,天气好了写几笔,天气不好也要写几笔,有什么话是非说不可的?粗略看完了,一句一定要写的都没有。

    真是无聊,无聊透了,偏偏陈嘉沐就爱写这些无聊的东西。

    慕容锦把信往下移,露出另外一张信纸,和还没有被遮住的,陈嘉沐的眼睛。

    信纸是陈嘉沐手里拿着的信。

    她也在看信,手擦得干净了,自信堆里捡出一张,双手捧着看,阳光给那张纸磨得薄而亮,干燥乏味的黄褐色里透出湿润的纯黑的墨,她的眼睛,也像一张静静的信纸一样,脉脉不语,眼珠是湿润的墨色。

    慕容锦说:“你手里那张,给我看看。”

    陈嘉沐递给他,同时嘱咐道:“小心一点。”

    慕容锦是真想干脆装作不小心把药膏抹上去算了。

    但他还是忍住,接过来看,也没写什么。还是老旧的三件套,第一件事是说天气,第二件事说吃食,第三件事随便写点什么,这一张格外无聊,就写了一句读到的诗,写了一本正在看的话本名字。他冷声道:“你写这些做什么,桑仡又没有话本可以读。”

    陈嘉沐笑道:“没什么写的,就胡乱写一些。”

    慕容锦察觉到不对了。

    陈嘉沐,对她弟弟,有点太好了。

    这不是他胡乱想的——那张脸,那种神情,她嘴角的笑,一提到陈清煜就洋洋洒洒地全流露出来,一点压抑不住。在他面前既不怕了,也不躲了。好像突然改性子似的。

    怎么这时候突然有胆子了?

    他就看了一眼,但疑心起来,就更是万分留意。直接问道:“胡乱写的?那还写什么。这么多信寄过去,不说桑仡离柳国那么远,就是陈清煜接到了,他能看完不成?”

    陈嘉沐说:“怎么看不完呢?我又不是一起全寄过去了。每个月寄出去一点,他每个月收到一点,就是一天看一句,也总有看完的时候。”

    慕容锦感觉自己心里长出个疙瘩来了。

    他出了琉璃宫,第一件事就是找宫里的下人问:“预备寄到桑仡的信,那个叫平儿的给了你了?”

    被他叫来的人连忙回:“给了给了,已经寄出去了。下个月的也在我这。”

    慕容锦的脸色不好了:“下个月的?”他声音拔高,朗声道,“拿来。”

    没一会儿,薄薄的十几张信就一同送进平寿殿。

    跟琉璃宫存着的相比,完全就是一抔土里的一片浮灰,可怜兮兮的吝啬的搁在一起。慕容锦挨张查一遍,内容倒是一样的无趣。只不过是附带了一个布包,打开是一团桂花。

    “这是什么?”他把桂花推出去,听见下人回,“之前也有,就是一包花,这个月是菊花,下个月是桂花。”

    慕容锦半天没有说话。

    他脸上的药膏擦下去,只留着伤口,本来是很炫耀的,很满足的,现在隐隐约约有点疼了。

    他嗤笑一声:“再下个月得是梅花了吧。”抬手把那一包桂花全扬出去,裹着的帕子也轻飘飘落到跪着的下人头上。

    零零落落的,一地碎金片子,每一朵都光彩照人的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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