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端懿被姜皎月的口吻逗笑了，气氛也轻快许多。
最后，沈端懿问：“如果知道你的小师弟会受伤，你还会让我们追吗？”
姜皎月打了个哈欠：“会啊。”
沈端懿沉吟片刻，仿佛下定决心般开口：“姜道友，你能不能教我，如何教导师弟师妹们前进？”
“我？”姜皎月先是指了指自己，随即使劲摆手：“沈道友说笑了，万世宗此代弟子一共六名，我排行第五，下面只有这个小师弟。
要说教导师弟师妹的经验，你应当去跟我大师兄交流。而且”
姜皎月停顿一瞬，眼神落在沈端懿的脸上：“你现在做得就很好啊。”
“现在这样？”沈端懿凝眉：“只怕是不够。药王宗的修士专攻医术，正面攻击力比同境界的修士要低。很久之前，师祖们还想方设法弥补这一缺陷，比如毒，比如暗器。
可这些方法经过试验都失败了，久而久之，人们开始放弃。不，应该说他们认为找到了‘正确’的解决方法，那就是与旁人结盟。
与这次西南之行委托万世宗一样，只要找一个能打的同伴就好了，自己只用专注在治病救人上。”
沈端懿看向自己的双手，姜皎月默默听着，在她停下时才淡淡接过话头：“看来，药王宗选择了一条轻松的道路。”
“轻松，是啊，”沈端懿苦笑：“逃避总是轻松的。可这样真的是‘正确’的吗？将安危寄托于他人，自己真的能高枕无忧吗？”
姜皎月耸耸肩膀：“你向我说出这些话，就代表着你的心里已然有了自己的答案。可你还是拜托我帮忙，也就说明唔你的师弟师妹们并不这么想，对吗？”
“是，”沈端懿点头：“我与排行较高、关系较近的弟子提过，他们大多不赞同我的话。他们认为，当今天下一片太平气象，我的话过于杞人忧天。”
“太平气象？”姜皎月笑笑：“天耀皇族失德，外敌入侵，内斗不止，百姓深陷战乱，正如我们来时见到的那样。这也能称得上‘太平’二字？”
沈端懿愣怔片刻：“我、我指的是修真界。”
“当然，”姜皎月转过头看向远方，太阳正尽职尽责散发着光芒，她放开了‘太平’的话题：“你的事，我帮不上忙。但你若问我的建议，我觉得，你保持现在这样就好。”
“现在？”
“恩。在危险的时候，有勇气率先迈出一步；在异象突发的时候，有魄力承担下指令的职责。
你自己可能没有发现，但我在旁观者的视角看得很清楚，至少跟你出来的这批药王宗的弟子是实实在在尊敬并且信赖着你。
你的一言一行影响着他们，你现在思考的问题或许终有一天，也会成为他们需要思考的问题。当开始思考的人不断增多，长此以往，变化终将产生。”
暖风拂过，融化掉最后一点积雪。
“多谢、姜道友提点。”
在程云调息完毕，徐霜也前来汇合，四人又拖又拽将晕过去的赤狐转移到了营地。
谁知白梦看见了后上蹿下跳追着几人问遇见赤狐的细节，姜皎月早在回营的第一时间躲回了房间。
沈端懿没有停歇的时间，跟陀螺一样刚回营地就开始研究这批被打晕的妖族身上的巫蛊术。
白梦只好缠着徐霜和程云，非要把事情翻来覆去说个七八遍才停下。
大家这才了解到，这六尾赤狐正是狐族长老之一，也难怪白梦那么激动，那咬牙切齿的样子，程云后颈发凉。
“师姐肯定是猜到了才会一回来就躲回了飞行法器里，真狡猾。”程云嘟嘟囔囔道。
这一头，褚月心凑到正在捣药的沈端懿身后：“大师姐”
“恩？怎么了？”沈端懿拿袖口抹了一把额头的汗，动作间颇有点不拘小节的豪爽：“是药材有缺？还是伤员又出现了新的症状？”
“不不不，我是想问那个”
“月心，你直说吧。”
“呼，”褚月心做了个深呼吸：“我是想说，那个尸体怎么办啊？现在还倒在营地不远处呢。”
沈端懿这回停下了动作，回头看去，果然看见草丛中倒伏着什么东西：“张长老的意思呢？”
“师尊说，他认为那东西不要妄动为好。”褚月心顿了顿：“不过师尊没有直接做决定，让我来问问你的想法。”
沈端懿静静站了一会儿，回想到那个男人说的‘救救他’，迈步上前：“我去看看。”
“大师姐！这太危险了！”褚月心被惊得拉住了沈端懿的胳膊。
沈端懿拍了拍褚月心的手：“放心，我不是一个人去。”
褚月心以为沈端懿要去找万世宗的徐霜或者曾锦卓之类，没想到她径直走向了坐在旁边木椅子上撑着脑袋休息的程云：“师、师姐！”
沈端懿走到程云的面前：“程道友。”
“恩？啊！沈道友，你找姜师姐吗？我去给你喊。”程云站起身。
“不，”沈端懿拦住程云：“我找你。”
最终，沈端懿、程云和虽然犹豫，但仍担忧师姐安全的褚月心三人一同走向那具灰雾中曾带给他们恐惧的东西。
尸体沉默无声地散落在草丛，沈端懿在其三米开外停住脚步。
“师姐，你要是害怕的话，我们就听我师尊的”褚月心劝道。
沈端懿抬起手止住褚月心的话，深吸一口气，上前仔细查看尸体的情况。
程云听到身旁的褚月心低呼了一声，他始终戒备着，随时做好拔剑的准备。
没过一会儿，沈端懿站起来，给自己身上施了好几个清洁术，朝程云摇摇头：“早已无救，还请程道友按照我们先前的约定将他火化吧。”
这具尸体内存在蛊虫的可能性很大，为保万一，火化是比较稳妥的办法。
所以，沈端懿才找上了程云。
“好。”
火光在身前燃起，橘黄色的光跃动在三人眼中。
“灵力失控？”叶星坐在床边：“这种情况并不少见，但大部分都是因为心境不稳，程云他？”
姜皎月笑道：“他就是小部分情况吧，少年心性，不是坏事。只是一时用力过猛，灵力如江水决堤，所以失控。”
“你倒是向着他。”叶星挑眉：“那个不知身份的巫蛊师怎么说？敌暗我明，这次错过，下一次的先机还在他手上。”
姜皎月走到窗前，正好看见下面正燃得热烈的火焰：“以我们目前的战力，强杀那人并非不可能。一直被动，是因为我们没有立场干涉妖族的事。”
“妖族请求药王宗过来，目的是为了救治伤员。而我们万世宗是药王宗请来的护卫，目标是保护药王宗弟子的安全，”叶星叹了口气：“由我们出面解决那巫蛊师，势必要跨越许多土地。
这就意味着不能再像现在这样一直待在鹿族的土地上，问题是妖族大部分的领地意识都强得难以沟通啊”
“我们也不是不能一路打过去，谁不服就打到它服。
可如此一来，又诞生了新的问题：妖族的事本与万世宗无关，有必要为此得罪一众西南妖族吗？完全是吃力不讨好。”姜皎月关上窗户，提起桌上的茶壶倒上一杯。
叶星接过递来的茶杯，笑道：“除非，我们能争得几大妖族首领的授意。虽不能避开全部，但我们行动上会便利许多。”
“你说得容易。”姜皎月撇嘴。
两人齐齐喝了口茶，姜皎月看着杯中茶水，忽然再次开口：“不过，那巫蛊师的弟弟逝去多时，他死抓着不放，不惜将尸体炼成傀儡，甚至向药王宗的人求救，想必十分珍惜吧。”
“恩？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知道他感应到弟弟的尸体在我们手上没待到两个时辰就被烧了，是什么感受。会不会气得发疯，直接杀到营地来？”
“烧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刚刚啊，你现在下去估计还能看见点儿骨灰。”
“嚯，”叶星放下茶杯，缓缓拍了拍手：“精彩。”
姜皎月看向自己残破的袖口：“行了，我要换身衣服，你出去。”
“行行行，”叶星被她推得站起身：“我借厨房做点吃的，你有想吃的吗？”
“想吃肉，还想吃点凉拌的。”
“恩。你换完就过来吧，给我打个下手。”
黄昏时分，姜皎月捧着热汤坐在大树下，小口小口慢慢喝着。
余晖为远山渡上金边，清风拂面，好不惬意。
徐霜行至藤椅旁，淡声道：“阵法已经布下，随时能启动。”
姜皎月不紧不慢咽下嘴里的东西，抬起头朝他举碗一笑：“师兄。喝汤了吗？”
“尚未。”
“这汤好喝，师兄可以尝尝。”
“好。”
太阳就此西沉，视野蓦然暗了一个色度。浓绿伞盖下，白衣青年修身玉立，身型笔直，腰佩长剑，面上依旧看不出什么情绪。
身旁半躺在藤椅背上的少女则是随意得多，晃着碗，翘着脚，剑斜靠着小桌。
一片树叶被软风卷着，慢慢悠悠飘来，穿过两人中间，又慢慢悠悠飘远了。
这时，徐霜总算又开了口：“那人到现在还没来，或许他忍下了。”
“也或许他只是还在准备。”
“若他不来，再要抓他是不是很难？”
姜皎月歪了歪头，没有直接回答，反而问道：“师兄很想解决这件事？”
“是。”
“师兄一点都不犹豫。”
“那人残害无辜，肆意妄为，该受惩处。”
“恩，那是自然。”姜皎月将空碗放在桌上：“若他不来，要抓他也并不是很难，只是很麻烦。”
“能抓就好，不怕麻烦。”
姜皎月笑了两声：“师兄说得轻松，到时候麻烦事都让你去干。”
徐霜也微微勾起唇角：“可以。”
风向的改变，只在眨眼之间。
那感觉像是无数只手把身体往后扯，灵力逆转的洞口迸发出强大的吸力，仿佛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姜皎月只来得及抓住无束剑鞘，整个人就被吸入了洞口。
“秘境？怎么会在这里？又在这种时候开启”沈端懿抓住离自己最近两名弟子的胳膊，又有藤蔓从地上长出，缠住众人双脚，以致不被吸走。
“可恶！秘境开在那个大树的主干处，大师兄和姜师姐离得太近，肯定被吸进去了！”程云抱着搭棚子的柱子，眼前一个身影从头顶闪过：“叶师兄？”
叶星原本站在船的甲板上，此时尽力一跃，自己投身入秘境中。
程云一咬牙：“福星！”
福星应声出鞘，一剑斩断腿上的藤蔓。程云一松开抱着柱子的手，身上那股拽扯的力量愈发明显，他踉踉跄跄也奔入秘境。
褚月心迟疑地看向曾锦卓，本以为她也会随之而去。没想到曾锦卓手上护着一只刚被包扎好的小鹿，并没有跟上同门的意思。
三刻之后，吸力渐渐止息，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沈端懿和曾锦卓的神色却前所未有的凝重，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个秘境带走了修士队伍的绝大部分战力，如果是有人故意为之，那绝不可能没有后手。
“你”沈端懿拍了拍曾锦卓的肩膀，斟酌着词句。
曾锦卓看她一眼：“请放心，我并不担心他们。如果一定要说的话”少女环视一下周围：“或许危机更大的反而是我们。”
沈端懿怔了怔，突然笑道：“不能以貌取人这一点，你们万世宗还真是演绎得淋漓尽致。”
曾锦卓视线游移一瞬，轻叹道：“只是恰巧。”
漩涡之中如同洗衣机的滚筒，姜皎月只觉头晕目眩，刚喝的汤就要化作彩虹一吐千里之际，终于落地了。
“风起。”
风场形成，稳稳拖住姜皎月下坠的身体，慢慢降下，直至落地。
姜皎月调整了几下呼吸，从地上爬起来先是自言自语嘟嘟囔囔骂了一通，骂完了才抬眼打量起四周来。
霓虹灯、高楼、大桥。
夜色漆黑深沉，十分仔细地去找，才能从中找到几个暗淡的星星。
没有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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