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情,刘玄不可能明说,而且就算说了也未必起到正面的作用。他望着房梁,深知要走的路依旧遥远,他和最终目的地之间仍然隔着一条名叫“时间”的河。
那个男孩,出生在灏州江汉,三代佃农,家境穷苦至极。他三岁开始便跟着父亲到山里捡柴,五岁能独自挑水,七岁给地主喂马放牛,十岁已经是田里的一把好手。
如果不是母亲偏爱,也许他和乡里大多数孩子一样,大字不识几个。
他永远不会忘记母亲对他的教导,母亲希望他以后能成为一位有文化、有品行,可以受人尊敬的人。她说那样的一生就是最圆满的一生。
但是目前,他最重要的两件事,一件是找到丢下自己的父亲,另一件是尽可能每天都能吃上饭。
他姓田,名十三,因为相貌的原因,大孩子都管他叫狗崽子。他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说狗崽子怎么了,狗崽子命最硬。
果不其然,在灾荒、瘟疫和饥饿的三重打击下,他几乎失去了所有亲人。
去地主家借粮,被轰出来的场面,在他的脑海里刻上了深深的印记。
在这个年代,没有人人平等的观念,人分为三六九等好像是天经地义一般被人们无条件接受。
尊贵的人可以过着无休止的奢靡生活,而在土里刨食的卑贱之人,是连骡子马都不如的东西。他们唯一有用的地方,就是任由尊贵者连年剥削与压榨。
只会抡锄头的庄稼汉,不会站在统治者的角度思考问题,他们不会在意所处的环境是否不公,他们唯一的奢求就是能让自己和家人活下去。
因为思想长期被禁锢,加之严苛的刑法,使他们谨小慎微,甚至胆小如鼠,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他们绝对不会铤而走险,去掺和到造反这样大逆不道的旋涡里。
十有八九是活不下去了,恨不得连树皮野菜都没得吃了,为了一口吃的,这才“沦落”到叛军里。
在灏州,桦安城已经被叛军攻占。首领齐非越是在当地颇有侠义之风的富绅。他的父亲齐安之曾担任过户部巡官,主管土地、赋役等事务。
或许是受到父亲的影响,致使齐非越对官场沆瀣一气之风深恶痛绝。他从小的夙愿就是想让全天下人都可以像人一样活着。
好善乐施的他深得民众爱戴,所以当他登高一呼之时,万民响应。
田十三几次劝父亲去桦安,说那里一定会有他们的容身之地。不得不说,这种敏锐的判断力和过人的胆量已经远远超出了他这个年纪的范畴。连他的父亲都不敢想象,这话是从他十岁半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
他的父亲一生求稳,从来都是逆来顺受,只会老实巴交。
田十三对这样的父亲既爱又恨。如果父亲不这样,那么他的妈妈也许就不会因为饥饿和疾病而死。
但是,他同样那么爱着父亲,奢望父亲可以永远活着,永远都在,永远都可以听见父亲那熟悉的声音。
天意弄人。田十三找到了父亲,准确的说,是找到了父亲的遗骨。
父亲被野兽掏空了肚子,啃断了脖子、胳膊和腿。摆在他眼前的,只剩下一颗狰狞的头颅。
难以言说的气味很重,任风吹也吹不散。
田十三能够接受这样的结局,对于父亲这样的人来说,死了真的是解脱了。
同样是人间,有的人活在天堂,有的则活在地狱。
田十三将父亲的遗骨沉进翻腾的大河里,希望他的灵魂可以顺流而下,奔向大海。大海,大概是个极好的地方。
再无亲人的田十三再无牵挂,再没有家的田十三四海为家。
他最后为自己留下一片泪水,泪水即便蒸发也能记录苦难。之后,他要去桦安,去投军,去投奔大善人齐非越。
往后,他要开始为他自己而活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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