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饶挪开眼睛,不忍直视,张学此刻有些小女儿家的娇羞,她不知道这样形容到底贴不贴切,可也到底是词穷了。
他双手捂着脸,眼镜别在领口处,闷声哭泣,带着一些肩膀轻微的耸动,他现在的站姿,是内八的,土地之间的沟壑隔开了他的两条腿,他却非要膝盖并拢。
陈颂举着手机都没来得及放下,不由得对自己父亲夸赞的那句话产生怀疑。
张学,你怎么这样了?!
众人没打扰他,顶多是拍了几张照片,小范围的传播一下。
他哽咽的出声,鼻涕和眼泪混在一起。“谢谢你们,我亲爱的孩子们,有你们是我最幸福的事情!”
[我发现,有时候一个动作,一个表情,都会拉近我们的距离,当我真实感受到的时候,我会觉得我是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张学。
他出生的时候,家庭贫困,父母只是农民,种地养殖,日子祥和而又宁静,偶尔出去帮助村民干活,这样的人度过了二十多年。
没有改变。
在张学以为这辈子都不能让父母过上更好的生活时,他脑袋磕上了石头,一下子变得聪明了,可能是上天的给他的机遇吧,他努力了三年考上了本市的大学。
原来的他,无论多么刻苦,知识都学不进脑子里,后来的他,更加刻苦,也终于变得更好了。
对于家庭不富裕的人来说。
大学梦,只有两条选择。
有人听说过因为太穷上不起学吗?
张学就属于其一,那时候政策还没有开放多少,学杂费,住宿费……张学家里有些承担不起。
张德全夫妻无疑是高兴的,可又很愁苦。
第一条路,是放弃学业,尽早养家糊口,草草娶妻生子,过完草率,又夹杂着祖祖辈辈都只能是这样一事无成的永无止境。
第二条路,是张德全咬了牙,思前想后的决定,改变只在瞬间,他想,他苦了一辈子,家穷念不起书,到了他儿子这辈子,凭什么还这样?
前行,是每个人一生都在追逐的东西。
张学考上了大学,他知晓父母的良苦用心,省吃俭用,勤工俭学,用奖学金来减轻家里的负担,上了班以后,他还是大学里孤独的一个人。
在别人都有车的时候,他思考着要不要买个二手车。
在别人全款买京华的房时,他只租了个房。
家境,跨越不了的鸿沟。
普通人的一生大概是没办法逆转的,因素杂乱,结果多样。
天眷顾张家。
张德全做梦买彩票中了奖,突发奇想的试一试。
就此,他翻身了,在五十岁的年纪。
弯了大半辈子的腰,直了。
人没变,思想也没变,更加沉稳,更加努力,这才有了他家的今日。
换作得意的告诉众人,那么这大奖,早就飞了。
言多必失,财不外露。
就这样低调,还是引起了黄格的注意,文明镇八个组一个镇中心区,只有三家敢忤逆黄格,一组的张德全夫妻,镇中心的李向阳和杜文鄞。
一个是高材生,一个是江湖痞子,他惹不起。
所以只有张德全遭殃。
就这样,三年的时间,终于迎来了一场漂亮的翻身仗。
儿行千里母担忧,张学母亲安蓝怕他吃不好睡不好,总惦记着家里,这三年居然一个字都没告诉他。
连同彩票中奖。
故事到这就结束了,张学用纸巾擦擦眼泪。
白放眠有些好奇,便问道:“三年没回家啊?”
张学:“我得挣钱啊,打工的钱都打进我妈卡里了,最感动的是,她一笔没花,留给我娶媳妇呢。”
白颂寝插刀。“别说,你还挺好骗。”
江西饶认可点头。
沈东枝:“戏剧人生。”
[别管戏剧还是喜剧,都是美好的。]
——张学。
一早。
众人被狗叫吵醒,江西饶睁开眼,翻身下床,轻轻推开屋里门,和客厅里的杜文鄞眼神撞了个正着。
他牵着两条狗,翘着二郎腿,窝在沙发里,见江西饶出屋,他懒洋洋的抬手打了个招呼。
“又见面啦,拽姐。”
江西饶捋了一把头发,坐到他旁边的沙发上,给他倒了一杯温开水,早上时候她听见张学烧水了,这时机还算不错,江西饶坐下后顺带摸了一把金铃铛的塔萨。
“酷哥,早。”
杜文鄞扬扬眉毛,塔萨很少对人温顺,尤其是一声不吭,来了张学家,五分钟咬了三声,见到江西饶屁都没一个,怂货。
“它叫塔萨,今年三岁,公的。”杜文鄞介绍了她脚边的藏獒,又说了一嘴自己周围打转的黑背。“它叫坦萨,两岁,也是公的。”
江西饶朝坦萨招手,它马不停蹄的快速跑过来,把脑袋凑到她手掌前蹭,和平时最横的样子简直不沾边。
杜文鄞笑了笑。“把它送给你,怎么样?”
江西饶:“我还不至于夺人所爱。”
杜文鄞笑容扩大,低低笑出声。“狗场里好几百条,几个季度就翻倍,我就是想留,也架不住太多了,看你合眼缘,收下它吧。”
恰逢此时,张学进屋,他一看江西饶起来了,说道:“不错,还知道招待客人呢。”
张学到家第一天,就想从杜文鄞的狗场里买狗看家护院,这几天都耽搁了下来,直到四号这天才有时间闲下来。
他拿着细锁链进屋,问杜文鄞:“这行吗?”
杜文鄞起身。“栓狗有点细了,容易挣脱。”
张学:“算了,放养在院里也行,上条牧羊犬就跟着我爸一起放羊,圈羊时候叫车给压死了,可惜了好长时间,这回想着拴上安全,又不想勒着它,倒挺难办。”
杜文鄞朝塔萨招手,它过来以后,他蹲下把他抱起来,张学看着藏獒呲牙咧嘴的模样害怕的后退一步,连连摆手。“文鄞呐,我不养藏獒,太吓人!”
杜文鄞迟疑。“学哥,你想太多了,我就是给你看看塔萨的锁链。”
江西饶懒散的靠在沙发上,胳膊拄着看着热闹。
塔萨这名霸气,藏獒也霸气,老张忒不懂享受。
杜文鄞单手夹着藏獒,一手拉着它的链子。“这个链子,一端扣在镶嵌在地里的挂钩上,一点挣脱不开,唯一的问题就是,上边它能挣脱开。”
张学:“那你讲了个寂寞?”
江西饶噗嗤一声笑出来,怪不得沈东枝回来非要说杜文鄞这人的独特,以及他养狗的与众不同。
他压根就不拴塔萨,随处一挂,上头的铁链就是摆设,藏獒稍微一低头,就能逃脱束缚。
形同虚设。
杜文鄞把它放到地上。“你就说你要什么品种的狗吧?”
张学:“德国牧羊犬。”
杜文鄞:“菀菀类卿?”
江西饶:“替身文学?”
张学:“二位去广场上说相声正合适。”
杜云筹从屋里出来,揉揉眼睛,嘟囔一嘴。“什么睹物思人?”
离谱!
张学飞快的照着他屁股踢了一脚。“滚回去睡觉,穿的这个恶心!”
江西饶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杜云筹穿着粉色睡裙,脚踩黄色拖鞋,头上带着紫色眼罩充当发箍,一截小腿,白到发光。
江西饶:“……”
连稚北睡眼惺忪的从西屋出来,看见杜云筹她两眼一黑,托他的福,也是头一次看见男生穿睡裙,这也就罢了,为什么是粉色睡裙呢。
你当自己是穿粉裙子的爱洛公主呢,等着王子一早起来吻你呢?
杜文鄞全当没看见,和江西饶加了微信以后,跟张学勾肩搭背的走出去,嘱咐了一句江西饶。“我带着坦萨先走,等你要离开时候来找我。”
江西饶起身送他到门口。
这时杜云筹已经喝完水回来了,晃荡着走到她身边,他人未到,裙角先到,这可不是一般的睡裙。
这是比日常穿搭还好看的裙子,白色的裙摆边边飘荡着,还带着一点点褶皱,江西饶描述不上具体,她从小到大就没穿过裙子。
杜云筹解释道:“我是好人,这是和萧扈尘打赌输了以后的条件,要穿到十月底呢。”
江西饶:“我信。”
连稚北冲过来。“我不信!”
杜云筹拉起两边的裙角,双脚交叉行了一个礼。“早安,我的仆人,容不得你质疑公主殿下!”
如果没有杜文鄞早上五点来的话,杜云筹起来喝水换衣服早起,是碰不见任何人的,奈何今天出了岔子。
比起想弄死爱打赌的自己,更想逗一逗睡的像死猪一样的萧扈尘。
于是问连稚北:“化妆品有没有能上色的东西?”
连稚北:“有啊,是个化妆品都能上色。”
杜云筹小声问道:“有没有那种能制造黑眼圈的,叫什么眼影盘?”
连稚北进屋翻了一下自己的兜,尽量放轻动作不影响其他人睡觉,找到以后,她递给杜云筹,小声谋划吓唬萧扈尘。
杜云筹进屋,放轻手脚,谢悸这时候已经起了,正在穿衣服,他看着做贼一样的杜云筹,有些不解。
他把食指放到嘴边,示意谢悸别出声。
祝为乐在最东边,看见眼前有黑影,顿时坐直身子,看见是杜云筹,他长舒一口气,昨天晚上看了半宿小说,晚上全是噩梦,梦见床边有人刺杀他,他都要条件反射了。
杜云筹拿出化妆刷,打开眼影盘,沾取粉末,轻轻一抖,浮粉随风飘散,萧扈尘熬了好几天夜,脸上黑眼圈很明显,经过他这么一画,就很像他已经命不久矣了。
祝为乐看着他的动作,憋着笑。
杜云筹按照连稚北教给他的手法作画,她讲的什么t区,什么面中,杜云筹没听懂,往他两颊,眼下,扫了很重的乌黑褐色,而后米白色提亮周围。
又虚弱,又苍白。
他捂着嘴,走出屋,祝为乐憋不住了,起身追随他跑出屋狂笑。
连稚北连忙问道:“成了吗?”
祝为乐呲着牙。“北哥,来点定妆的,让他洗不掉!”
清晨七点,萧扈尘深度睡眠清醒,屋里已经没人了,他还寻思今天他们三个起的挺早呢。
他起身下地,开门,往厕所而去,清晨第一件事,应该是先上个厕所,上完厕所,他洗手,不经意的看了一眼镜子。
“我靠——”萧扈尘喊出声,搓了一下脸上的黑眼圈和颧骨。
他没搓掉,吓得心脏咣咣跳。
冷汗直流。
我不会得绝症了吧?心跳这么快,还有,我脸上这啥啊!
萧扈尘一身轻松的起床,失魂落魄的往外走。
不清醒的时候,很容易被蒙骗,杜云筹脖颈上搭着毛巾,装作跑步回来,他低头换鞋,回了一句。“起了老萧。”
萧扈尘低声应了一嘴。“啊。”
杜云筹猛然间抬起头,见到他的脸,立马冲到他面前,关心的问道:“老、老萧,你这脸、怎么回事?”
他颤抖着手,演技大爆发。
萧扈尘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拉着他,像是交代最后的话。“对不起,我要失约了,我怕是,活不久了……”
杜云筹深情款款。“别瞎说,你肯定能长命百岁。”
萧扈尘:“谢谢你,有你我非常开心,可惜了,我这是皮肤里带的毒素,别影响到你,你还是离我坐的远一点吧。”
杜云筹掐了一把大腿。“别这样说,我的朋友,我们是最好的朋友,不会经历生离死别的!”
客厅没人,就是对杜云筹最大的认可。
因为,这个时间大家都起来了,三三两两藏在屋里听着,祝为乐都要笑疯了。
张学的进屋,给早晨情景喜剧增加了高潮,他吓了一跳,大声呼喊,连忙跑到萧扈尘面前,握住他的手。“诶呦,你这是怎么了!”
萧扈尘认命了。“老师,我顽皮,没能好好学习,半吊子的水平总给你添麻烦,可现在我又要完了,还是感谢老师的教育,今生有您,是我的幸运。”
张学眼泪汪汪。“孩子,快去医院看病,咱们吃药,能好的!”
杜云筹强行掰开他的手,紧握萧扈尘。“是啊,听老师的,不要放弃!”
众人一齐出屋,大喊排练好的剧本。“是啊!有我们呢,不要放弃!”
萧扈尘激动落泪,袖子一抹眼泪,嘴角向下瘪着,偶然看见袖子,他面容一滞。
怎么掉色了?
的?
啊?
他最先看向杜云筹,反应过来。“王八羔子,老子今天弄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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