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时,国际大都市长安城有着一种独特的习俗。每年元旦过后,城里的居民都会自发的按照某种顺序轮流设宴,热情款待街坊邻居和亲朋好友。
而且,这样的聚会,还有一个专门的称呼——“传座”。
当然,考虑到安全生产的隐患,这样的聚会大多是街坊为单位来组织的。参加聚会的人员也多是邻近的街坊,亲戚朋友则是少量的代表。
毕竟不比乡下,在商业气氛极浓的长安城,做不到一村一寨以宗族形式的团居。再说,远亲不如近邻,同一个街坊,大伙儿抬头不见低头见,聚聚会,拉近下关系,总是有好处的。
这一年,东市里,轮到制笔工匠赵士家充当东家,负责操办这次的聚会。
赵士做事向来细致周到,早在数日之前,便精心准备好精美的请帖,亲自送到各位街坊手中,郑重其事地与大家约定好时日。
说来也巧,就在赵士广发英雄帖的前几日,从城外搬来了一户人家,就住在赵士他们那个坊里。
等到赵士登门送请帖的时候,这户人家心里很是激动,万万没想到自己才住上几天,就有街坊请吃饭,再说往日里也没参加过这样的活动,对聚会充满了好奇。
于是,到了约定的那天,这位新邻居早早地就登了门。
听到家里人说大清早就有客人登门,正在家里忙活准备的赵士很是意外。往日里,大伙儿都是快到饭点时才过来,今天是哪位客人呢,来这么早?
等赵士到了自己门口,看着站在外面的新邻居。赵士先是微微一愣,随即便满脸堆笑地将其迎进屋内。
走进院子,看着赵家人忙忙碌碌地还在布置准备,这位新邻居也醒悟过来自己来早了些,连忙向赵士说着抱歉,准备离开等下再上门。
但来的都是客,总不能因为自己还没准备好就让客人先行回避一下再来的道理。赵士挽着新邻居的手,邀着他进了书房,又着人上了茶。
一开始,在书房里,主客之间还有些拘谨。但是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两人从长安城近日发生的奇闻异事,到坊间流传的趣谈传说,无所不聊。
兴致勃勃之间,不知不觉便多饮了好几杯清香扑鼻的茶水。又闲坐了片刻之后,那位客人突然感到腹中一阵翻腾,想必是方才茶水喝得多了,此刻只觉内急难耐。
于是,他略带歉意地向赵士拱了拱手,轻声说道:“实在不好意思,在下需要去方便一下,还望赵兄见谅。”
赵士连忙唤来一名仆役,让他带领客人朝着茅房走去。
或许因为这里是长安城,寸土寸金。赵家的茅房外面,紧挨着的是一间宽敞的杂物间。里面堆满了各式各样的物品,有臼碓这样常见的器具,还有一些其他杂七杂八、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要想抵达茅房,就必须先穿过这个杂物间才行。
按照仆役的指点,那位早早到来的客人急匆匆地穿过杂物间,走进茅房解决自己身体所承受的“负担”。
等他卸完货从茅房出来,再度经过杂物间的时候,不由的愣住了。怎么在自己解决内急这段时间里,杂物间里多了个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穿着青色裙子和白色上衣。大约只有个十三四岁,看着眉清目秀,还很识礼。但怪异的是,小姑娘的脖子上却系着根粗实的麻绳,然后牢牢地拴在了碓臼上。
收到赵士的请帖后,自己也打听过。这赵士,在东市里也颇有名望啊,风评也不错。怎会无缘无故将这么一个小姑娘囚禁在茅房旁边的杂物间里呢?
难道其中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一时间,各种猜测涌上客人心头,让他感到既震惊又疑惑。
然而,还不等客人启齿询问,那个青裙白衣的小姑娘倒是先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
“还请客人不要怪罪,我是赵家的女儿。往日里,自己一时糊涂,背着双亲从他们的箱笼里偷偷拿了一百钱,想着能去买些自己喜欢的胭脂水粉。”
“哎……不曾想那些钱还没用出去,我自己倒先死了。”
“那一百钱,被我藏匿在了厨房西北角的墙壁之中。虽说那些钱未曾动用分毫,但终究是未经告知便擅自取用,因此受到的惩罚。今日,也只能以我的性命来偿还亏欠父母的这笔债务了。”
小姑娘的话说完之后,瞬间变成了一只青色的羊,但是脖子是白色的。而那条拴住她脖颈的绳索,依然紧紧系在碓臼上,未有丝毫松动。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小姑娘说自己因为不告而取受到惩罚变成一只羊,而且,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小姑娘还说,自己将会被杀掉来偿还亏欠父母的债。
顿时,客人的头上是冷汗直流,两只脚也像是筛糠一样抖个不停。
他的目光紧紧盯在那只拥有白色脖颈的青羊身上,艰难地挪动着脚步,一点一点、极其缓慢地朝着门口倒退而去。
好不容易退到了门口,他便如同离弦之箭一般,转身撒开脚丫子狂奔起来。看到在外面候着他的赵家仆役是一头的雾水。
等他一脸慌慌张张,跌跌撞撞的冲进书房。赵士家院子里布置的那些聚会准备的物品,也不知被他带翻了多少。
好不容易扶住了桌椅之后,他嘴巴张的大大的朝着赵士“啊啊啊”了一阵,但一个完整的词都没吐出来。
看着客人惊魂不定、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赵士不由地大奇,“这不过是去上个茅房,怎么弄成了这副样子?难道上个茅坑还上出花来了不成?”
还不等赵士开口,这时,先前领着客人去茅房的仆役也跟着过来了。说不知道客人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刚才急匆匆地从茅房跑出来,把院子的布置都撞翻了好些。
听到仆役的禀报,赵士再也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连忙开口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瞧把你给吓得,连句话都说不清楚了!莫不是我这家中藏有什么妖魔鬼怪,将你惊吓成这般模样?”
然而,那位提前登门的邻居似乎还未定下神来,整个身子依旧像筛糠一般,哆哆嗦嗦地抖个不停。
听到赵士问自己,他颤巍巍地伸出手,朝茅房方向指了指,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们家……你们家杂房里……有个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一只羊……而且……而且她的脖子上还系着一根绳子……被牢牢地拴在了碓臼之上!”
听到这番荒诞不经的话语,赵士先是一愣,随即眉头微皱,面露怀疑之色:“我说老兄啊,这话可不能随口乱说呀!”
“哪有什么人家的小姑娘会无缘无故变成羊,还被人用绳子拴起来呢?”
“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难说啊。”
“你这话,既是在说我们家会妖术,又是说有拐卖人口,这个罪名,我们家可是承担不起啊。”
赵士的话,把客人急坏了。他高高地举起右手,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我对天发誓,如果我说半句假话,就让我遭天打雷劈!”
紧接着,他便语无伦次地将自己刚刚所见到的事情一股脑儿全都说了出来。
但是,对于客人所说的一切,赵士却是打心眼里一点儿都不相信。他心里暗自琢磨着:“这人莫不是得了失心疯吧?竟能说出如此荒唐之言。”
要知道,就在客人方才去茅房那会儿功夫,家里人告诉他已经把羊给买回来了。因为屠夫尚未到来,所以赵士便吩咐下人先把羊牵到杂物间里拴好。
那可是实实在在、活蹦乱跳的一只羊啊,怎么可能转眼间就变成一个小姑娘呢?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况且,这头羊明明白白就是买回来打算做菜用的,街坊邻居谁不知道这件事儿呀。青天白日的,哪里来这么多鬼话呢?
眼见赵士仍然半信半疑,客人不由得更急了。不过,片刻之后,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然后再次把一开始看到的情景重新描述了一遍。
随着客人越讲越是详细生动,赵士的表情也逐渐变得凝重起来,他双眉紧蹙,嘴唇微抿,眼中流露出深深的震惊和疑惑。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整个房间里只剩下客人滔滔不绝的讲述声。
过了许久,赵士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但他心中的波澜却丝毫未减。犹豫再三后,他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向客人追问:“你口中所说的那个由小姑娘变成的羊,她究竟长什么样呢?”
赵士声音微微颤抖,似乎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听到赵士的问话,客人先是一怔,随后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那颗依旧狂跳不止的心。他闭上眼睛,脑海中浮现出那小姑娘的身影,然后缓缓睁开眼睛,仔细地回忆起每一个细节。
他一边比划着,一边说道:“那小姑娘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是个瓜子脸,高鼻梁,头上还插着根叉子……”客人说得绘声绘色,仿佛那小姑娘此刻就在眼前。
当赵士听完客人的叙述之后,整个人瞬间像是被一道惊雷击中一般,彻底呆住了。他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客人,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因为根据客人的描述,这个小姑娘竟与他两年前不幸夭折离世的亲生女儿长得一模一样!那熟悉的面容、灵动的神态,无一不让他感到心如刀绞。
见赵士愣着不做声,客人误以为他对自己的话仍心存疑虑。于是,客人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郑重其事地对着天空赌咒发誓道:“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果我说谎就让我不得好死!喝水被呛死,吃饭噎死……总之,让我遭受世间所有最惨的报应!”
“你也知道啊,我才刚刚搬到这里没多久,以前从来都没有来过你们家呢。”那位客人一脸诚恳地说道。
接着他又继续讲道:“那个小姑娘可是亲口跟我说的哦,她说她偷走的那整整一百文钱呀,就悄悄地藏在了您家厨房西北角的墙壁里头呢!要不咱们就这样吧,现在马上一块儿过去瞅瞅,看看究竟有没有这回事儿,这不一下子就能把真相弄个水落石出啦嘛!”
见到这位客人说得这般斩钉截铁、信誓旦旦的样子,赵士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但还是当即站起身来,带着客人一同朝着自家的厨房走去。
他们俩按照客人所描述的位置,在厨房西北角的墙壁处仔仔细细地寻找起来。嘿,你别说,还真让他们给找到了!
在一处不太显眼的墙缝里,塞着一个小小的布包。这个小布包上面沾满了厚厚的灰尘,看上去好像已经被放在那里很长时间了。
赵士小心翼翼地将小布包取出来,轻轻吹去表面的尘土,然后慢慢地解开了包裹。当他看清包里的东西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一百文铜钱。
这时,赵士的老婆听到动静后也匆匆赶了过来。等她听完丈夫和客人讲述完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原本红润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如纸,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一般。
随后,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快步跑到茅房外的杂物间,抱着那头有着白色脖颈的青羊走了出来,一边走一边失声恸哭,哭声凄惨无比,听到哭声的人都忍不住鼻子发酸。
这时,赵家邀请的宾客们也陆陆续续来了,看着赵士的老婆抱着一只白脖青羊在院子里失声痛哭。众人面面相觑,脸上满是诧异和疑惑,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很快,大伙儿就知道了赵士的老婆为啥抱着那头白脖青羊哭了,私下里嘀咕什么的都有。
出了这么一摊子事,赵家精心准备的宴会自然也就不得不取消了。赵士挨个向街坊们赔礼道歉说迟些日子再招呼大家。
等到客人们都走了之后,赵士看着犹在院子里抱着那头羊的妻子,心里也是哀叹了一声。
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商议了一番之后,赵家连夜就把这头白脖青羊送到了附近的佛寺,当着长生羊供了起来。还请僧人到家里专门做了一场法事。
在这之后,赵士一家隔三差五就会去寺里瞧瞧,供上些布施,皈依了佛门。
后来,那头羊怎么样了,没人知道,或许,在佛寺里自然老死了吧。赵士一家,后来则搬离了东市,去了哪里,也没人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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