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红药笑着摇头:“大师是否对那人太过誉了?我从没听师门长辈提起过这等人物。”
和尚道:“因为他不是为‘成名’而活,自然就不会很有名。”
“他的朋友虽多,但没接触过他的更多;尤其,发生了那件事后,知情者都噤声不言。”
“当年的参与者,如今也位高权重,可以轻易的抹去一些真相,况且,那人做的事情,本就不适合拿来给天师后辈听——不然,你们学坏怎么办?”
戚红药挑了挑眉,越发好奇。
和尚道:“说与不说他的名字,已无干系。天师道上已二十余年不曾听他事迹,他必然已舍去本名。况且,老僧只是凭着一些线索,妄自揣测,其实并不能肯定那位故友就是‘凄凉人’,要是弄错,岂非平白污他名声?”
戚红药一想,是这个理,便也不去深究。
“大师说他了不起,是怎么个了不起法?”
和尚方才将她列举的人物一一驳回,戚红药还是多少有些不服。
和尚承认,她方才所举的那些位,都很可敬,有的还很可叹,有的甚至可怕。
但依和尚看来,这些种特质难得,却都不算了不起。
戚红药失笑道:“英雄人杰,不外这几种,除此之外,还有更难得的品质么?”
和尚道:“是的。”
“戚施主列举的那些人物事迹,那人要是想做,都做得到;可是,他能做到的,别人却做不到。”
“凡称得上人物,必然有可敬的因素在内;要想做到叫人害怕,浑身威严,也并不难——难得的是,做一个可爱的人物。”
戚红药喃喃地道:“可爱……可爱有什么用?拿可爱诛妖么?”
万俟云螭正襟危坐,一本正经,听见这句,眼睛瞄向她的侧颜。
也,也不是不行,孤……有的妖也许就吃这一套。
要不你试试看呢?
似乎想到了什么,只见他的脸在黝黯的光线里悄悄的红起来。
和尚大声清了清嗓子。
万俟云螭身子一晃,倏地回神,遮掩什么似的,匆忙道:“这种品质,的确难得。”
和尚哼了一声。
万俟云螭接着道:“不过,一个人能交下许多朋友,多因仗义疏财,他想必出身名门了?”
和尚叹了口气:“不,他是个穷鬼。”
实在没财挥霍。
他手里稍微有点钱,头一件事,就是还账。
他是个极重恩义的人,也很聪明,擅长阵法炼器,道上许多囊中羞涩的天师,都曾得他接济。
他好奇心重,常有些天马行空的念头,常废大气力弄来一些材料,制成法器,又不取分文就送给别人。
旁人看他很潇洒,以为他靠着“手艺”,必然腰缠万贯。
和尚似笑似叹地道:“其实他穷的时候,喝一文钱的酒都要赊账。”
他的钱,几乎都用来接济别人了——虽然也给自己留了应手的,但这世道太苦,总能碰见意外的事情发生,他既然不是个瞎子,只要看见了,就很难不管。
所以,常常连当晚的饭钱,都得跟朋友借。
他一但有了点钱,第一个举动,必是还账——每还清一笔,就喜滋滋的,昂首挺胸,自豪得很。
他的朋友,一般都做过他的债主;他的债主,后来也都会把他当成朋友。
戚红药听得想笑,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一个有点浮夸的形象。
和尚缓缓地道:“其实,他的朋友们,也并不了解他。”
他们只知道,这个人好像从来都不会为自己打算的。
——谁都爱和这样的人交朋友。
说来奇怪,这样的一个穷鬼,却有许多女人都喜爱他。
不过,喜欢归喜欢,没一个愿意嫁给他的。
——可爱的男人,大可以用来爱;但可靠的男人,才是可嫁的。
像他这样穷得只剩下一身本领可堪一用,自然给女孩子们一种感觉:不靠谱。
和尚道:“但有一天起,他也开始攒钱了。”
万俟云螭听着,牵了牵嘴角。
戚红药疑惑:“他转性了?”
“不,”万俟云螭给她解释:“就跟鸟筑巢、蛛献礼一样,是……”语声顿止。
戚红药反应了一下,恍然道:“啊,我明白了,他想找媳妇了!”
万俟云螭低低地“嗯”了一声,嗓子有点干,咽了口唾沫,小心地瞅着她,膝头处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的搓动。
和尚像快断气一样的咳嗽起来。
戚红药听到现在,疑惑越来越大,“大师,也许你真的弄错了,你口中的那个人,怎么可能做出‘凄凉人’这样伤天害理的举动呢?”
和尚的眉毛低低垂下,面庞的肌理看来分明很年轻,周身却显出一种暮色。
他身体里发出一声沉郁的叹息。
像是千百个人在忍泣。
“一切的错误,始于一场求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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