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交渴求的那个携带希望的太阳第二天早上悄然而至，大概是八九点钟，她和吴灵还在睡觉便被院子里的谈话声扰了梦境。
接着一阵脚步声移到门前，而后传来敲门声，最后听到的是孙大娘的声音，“木交，吴灵，醒了吗？”
李木交应了一声起床开门，揉着惺忪的眼问：“是该做早饭了吗？我马上起床去做饭。”
孙大娘先是愣了一瞬，然后才抬起头摸摸她的头笑：“早饭我做好了，是你们的高中校长和小学校长来了，说有事情要跟你们商量。”
床上的吴灵抬起乱糟糟的头，发出一句疑问：“校长？”
李木交也有点纳闷，高考都结束了，校长找她们商量什么事情？
两人穿着孙大娘昨天晚上准备好的睡衣就出门了，两位校长正在院子里坐着等她们，见到她们连忙站起，“不好意思打扰你们睡觉了，不过，有件事情想找你们商量。”
听两位校长说完，吴灵不相信道：“校长是想让我和木交去小学教学？”
两位校长含笑点点头。
李木交说：“可是，我们没有教过学生。”
高中老校长笑眯眯道：“你们两个之前不是常在班里给其他学生讲课吗？其实好好准备的话是完全可以胜任的。”
她们两个还是有点懵，高中老校长说：“教学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你们没有经验，需要花时间去努力，去钻研。无论你们是否把这次的教学当跳板，但我希望你们站在讲台上的那一刻起，就是一位合格的教学老师。”
这件事情对她们两个来说绝对是好事，因为会有工资。可能不是很多，但她们可以慢慢地翻越“钱”这座大山。
“谢谢你们给我们这次机会，我们会好好准备的。”李木交说，“我们会认真备课，认真教学的。”
两位校长临走之前，那个小学老师笑道：“都是我们看大的孩子，没有什么事情是走不出来的，人是不能只在原地打转的。”
似乎，所有的人都在为她们两个惋惜，都在教她们继续向前走，
只有真正的罪魁祸首不见踪影。
李木交笑着和两位校长告别，看着身上的睡衣愣愣地说了一句：“这么好的事情，应该换身衣服来迎接的。”
吴灵看着自己身上的睡衣，摸摸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大喊一句，“六月好热。”
背后传来孙大娘的声音：“那我们去吃西瓜吧。”
然后吴灵接着大喊：“六月好热，我要去吃西瓜了。”
西瓜还没吃完，赵舫岭就来了。
孙大娘递给赵舫岭一块西瓜，问他吃早饭没有。
他说：“还没来得及。”
孙大娘又给他添了一副碗筷：“那在这一起吃吧。”
他挠挠头，说：“谢谢。”
孙大娘意味深长地问他：“昨晚很晚才回家吧？”
李木交看向赵舫岭，不太懂孙大娘的话是什么意思，看到赵舫岭红着脸承认才大概猜出个过程，估计是赵舫岭怕她们两个夜晚去跳河，便一直在大门口守着。
孙大娘又说：“舫岭懂得保护两位妹妹是好事，很有担当。”
赵舫岭红着脸，眼神瞟向李木交，结巴道：“不是，不全都是妹妹。”
李木交只是短暂地和孙大娘对视一下，便低下头，未看赵舫岭一眼。
赵舫岭吃完饭就走了，急匆匆地走又急匆匆地回来，站在她们面前，“我，我晚上还想跟你们一起吃饭，可以吗？”
“当然可以。”孙大娘答应道。
“谢谢。”他说完又急匆匆地走了。
“敏敏那里有很多书，如果需要的话，你们可以去看看，我想，敏敏也是愿意的。”孙大娘说完交代完便去洗碗了。
李木交凑到她身边帮忙，犹豫了又犹豫才开口说：“我知道他可能喜欢我，孙姨不用点醒我。”
孙大娘闻言了然地笑笑，意有所指：“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可以称之为，一名称职的丈夫。”
李木交说：“我没想那么多，我现在只想好好教学，好好攒钱。”
孙大娘用沾满水的食指点点她的额头，说：“你没这样想，可不代表他们不会这样做。一个人抵抗不了多个人，到时候，很难说清这里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情，我看郑荟倒是很满意赵舫岭这个女婿。”
是的，郑荟很满意赵舫岭。这一点李木交可以看出来，郑荟已经不仅一次地在她面前说要让赵家给多少彩礼，还说赵家那小子那么中意你，到时候应该趁机多要一点彩礼。
“那有什么用呢？”手伸进六月的水里只能感受到一丝寒意，李木交刷完最后一个碗，“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会尽我全力抵抗。”
其实，她很早之前就已经想过这个问题了，但她当时忙着高考，想着走出去之后再也不回来了，可以远离这里所有的喧嚣，没太把她和赵舫岭的事情放在心上，只是尽可能地维持着她和赵舫岭之间的距离，
现在情况不同了，她没参加高考，也没走出去，赵舫岭依旧在她身边。且，赵舫岭怕他跳河寻死，基本上全天都陪在她身边。他当然是好心，可这种情况在其他人看来就不仅仅是担心了。
她知道，郑荟那个样子，劝她和赵舫岭结婚是早晚的事情。
郑荟需要那份彩礼。
屋内突然传来沉重的声音，李木交和孙大娘对视一眼便往屋里跑，那一刻，她很难说清楚是什么情感支撑着她跑进屋里，她害怕吴灵出事。
等她进屋之后看见蹲在墙角整理书籍的吴灵时，她才微微松口气：“怎么了？”
吴灵蹲在一堆书中间，拿起一本书整理好放到墙角，回头望向她们的眼神中却带着一丝犹豫：“我抽那本书的时候不小心把这摞书弄倒了，对不起啊，孙姨，我不是故意的。”
“这还需要道歉啊？”孙大娘笑着蹲下，拿起一本书，“倒了就倒了。”
李木交见状便和孙大娘一起蹲下整理书籍，这摞书差不多有一人高，如今猛然倒塌后散落一地，有些书页都折起来了。风扇吱吱呀呀地吹，吹过她们的头发，也将书页微微吹开。
“这些书是敏敏从小到大用的书。”孙大娘用手抚平书页，将书合在放在一旁，“她之前不爱读书，觉得读书没用，反正早晚还是要嫁人。”
哪怕听起来是在埋怨孙敏敏，可孙大娘的语气中全是怀念，她的手指摸着这些孙敏敏曾经用过的书，“我告诉她，结婚不是一个女人的必修课。她当时反驳我，问我为什么要结婚。我回答不上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就结婚了，也不知道怎么就怀孕了。”
她语气很平淡：“我本来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来着。”
听到她的这句话，李木交感觉很悲伤。孙大娘是一个很好的人，她是一个好母亲，也是一个好长辈。李木交很难去细想她的经历，也很难去猜测她身上那道伤疤的由来。
只能看见她的胳膊上有一道长长的疤，从手背延伸至洗得变形的袖口里，可孙大娘从未想过去掩盖。
那道伤疤和周围的皮肤一起迎接夏日的烈阳。
李木交收回视线，拿起一本练习册时看见一张折好的纸落下，她将那张折好的纸递给孙大娘：“应该有字。”
孙大娘放下手里的书，“敏敏不要怪妈妈，妈妈要偷看你的小秘密了。”她说完这句话才打开那张纸。
纸上应该只有简短的一句话，可就是那简短的一句话让孙大娘红了眼眶，李木交回身见孙大娘掩面痛哭。
孙大娘的年纪比郑荟大，日积月累的劳苦让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大上不少，那双瘦骨嶙峋的手遮盖住布满褐斑和皱纹的脸庞，犹如一个孩子，哭得泣不成声。
吴灵跪在地上轻轻将她搂在怀里：“没事的，没事的。”
李木交瞧见那张纸上的话：
她才不是杀人犯，她杀掉的人都是该死的人。
这句话很矛盾，至少在李木交这里，这句话已经证实了面前的孙大娘是个杀人犯。郑荟曾经骂孙敏敏是杀人犯的女儿，原来这个杀人犯是孙大娘，怪不得赵舫岭让她们小心点。
可她还是靠近孙大娘的另一边，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
真正抱住她的那一刻，她才知道，孙大娘有多么瘦弱。她安慰道：“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苍白无力的安慰太过于虚无缥缈，无法分担一点哀伤和悲痛。但安慰的本质不在于分担哀伤和悲痛，它的本质仅仅在于，我站在你这一边，我不希望你难过。
仅此而已。
闷热的暑气闯进屋子里，摇摇晃晃的电扇抵挡不住午后的热浪，她们三个人在未整理好的书堆旁承受彼此的悲苦。
孙大娘哭了很长时间，眼泪和汗水浸润了干瘪的手掌，洇湿了她身上的那件条纹短袖。
她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那双红肿浑浊的眼里还是未流尽的泪：“这是敏敏的字，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说的那个杀人犯，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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