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春天脚步缓慢,你甚至无法察觉她的到来就已经悄然离去。她举手投足时会有一阵风,只是那风很轻;她欢笑时会有一片彩云,彩云很美;悲伤时会有一场雨,那雨很甜。所过之处麦叶青葱,鸟语花香,却也瞬间就能漫山金黄,荒漠无边,山岚叠嶂,无处话凄凉。
姜雪时每一次来这的心情都格外的沉重,作为鹿琼与西域往来必经之地,也是边陲要塞,如果真与西域断了往来,此处绝对不复往日繁华。
别处有山就有水,有风就有雨,有土就有房,这儿就不行。握不住的流沙,在岁月的长河中,只会逐日增加。风化了岩石,能看到红色的山岗,仿佛问天借了一层被,被彩霞染得通红。
接到上京来信,已是几个月前。姜雪时迫不及待想知道家人的近况,然后兰茝入宫一句,便让她如坠冰窖。
她以为皇上不会眷恋女色,以为皇上足够贤明,却打着提拔姜家的名义收了兰茝,兰茝才十六岁的孩子,她懂得什么人情世故?
小石头与她情投意合已久,只是石家根基不稳,把亲事搁置,怎能入宫为妃呢?
“相公,小石头对兰茝一片真心,又在宫中当职,这让他如何接受啊?”
“倘若姜二姑娘不答应,自有法子说明缘由,可见二夫人压根没同意这门回事,反倒觉得二姑娘进宫才是光耀门楣!”
二婶,你真糊涂啊!
一入宫门深似海,君侧安知夫妻情啊!她虽到了护国将军一职,位高权重,可她始终都是臣子,在霍毅行面前时总有一种压迫感。
她当时能借口摆脱圣上,完全是侥幸,无时无刻不将家人的安危放在首位。
“我们远水救不了近火,此刻说什么都晚了。”
二人一路走到山腰处,程寂这才缓缓开口,“娘子,我爹生病了,我娘让我去篷州照看,暂时不能陪你在此驻守了。”
“爹生病了?”姜雪时也很担忧,“爹的身体是大事,你明日赶紧去看看吧。我职责所在不能在跟前尽孝,你替我向爹道歉!”
“我爹会理解的。”
程寂陪着她这么久,知道战争的残酷,也知道她无惧生死。
“你要答应我,量力而行,千万保重自己!”
他轻轻揽着妻子,直到晚霞落幕。获得了短暂的安宁,卸下一身疲惫,仿佛天地间只剩下彼此,无忧无虑。
今日一别又不知何时再见,连成婚都是仓促的,好在二人不拘泥于时间,一辈子很长。
姜雪时在黄土坡上,目送程寂一人一马向东北方向飞驰。这时僮贵也备好了行礼,姚副将点清人马护送林放回京。巨大的赃款,虽说还是会用一部分在军需,不过她只是一个将军,不如数归还会有贪污之嫌,凡事还得做好流程。
“保重!”
单莺莺在马车外挥手,她也欣慰的笑了。了解军情是她的本职,体察民情也刻不容缓,天峰侯被幽禁在密室,再也不能兴风作浪,她才放心离去。
近期一个月未见雨滴,小满已过,有的地方庄稼枯萎,所剩无几。这样的地方本就没有水源,干旱连年如何生存?
“打死你,你这个小兔崽子,下回再偷我家的鸡蛋,另一只腿也给你打断!”
姜雪时还未下车,外面传来村妇骂骂咧咧的声音,十分凶悍。
起初她以为那小孩是村妇的儿子,直到他起身,发现他断了一只腿,骨瘦嶙峋,被扔在地上撞得头破血流,心疼不已。
她下车拦着那孩子,抱起矮小的身躯还不到一钧。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她不能替别人管教,却也不忍幼小的孩子遭此重创。
“这位嫂子,孩童无知,怎可对亲生骨肉下此狠手?他已有残缺之痛,岂不雪上加霜?”
那女子打量了姜雪时一眼,见她有马车随行,非富即贵,没有骂她多管闲事。拿起手中的簸箕扬了一把灰尘,“谁是我的孩子,我的儿还在摇篮里吃奶呢!”
“既是有错,责令其归还,让父母好好教导,不可盲目伤害啊!”
“一个野孩子哪来的父母,他有爹娘就不会来我家鸡蛋了!”
听到这她心里更难受了,孩子身上的衣服全是破的,用别人不要的布拼凑而成。
“他才四五岁的年纪,家中又是何人照顾?”
“去年他祖父去世,便没人照顾了。从村头到村尾,每天在不同的人家要饭,起初我们可怜他,可是谁家不是五六口人饿着肚子,谁有闲粮施舍给他呢?”
“将军,他身上脏,让属下来抱吧!”芳谷在一旁伸手。
姜雪时很难想象一个四岁的孩子是怎么活这么大,只看他一眼,他就吓得捂住了脑袋,“疼!疼!婶婶别打!”
姜雪时见不得这般场面,拒绝将孩子交给芳谷,“你将里正叫来,这孩子得有个去处吧?”
那妇人进屋后,以为姜雪时等人走了,没想到她还抱着小邋遢不放手。
“我说这位姑娘,你若是家里有些家产,便把他带走吧。他身上那些伤,不是偷东西摔的就是别人打的,饿了就去偷东西,讲道理也听不懂,我们也是没办法!”
她倒是有此意,可是她自己连孩子都不敢生,怎么带他去打仗呢?
“村中可还有无家可归的孩子?”
“那多了去了,大点的还得照顾老人,给镇上的商人们做短工,不过一天一个铜板,小的不是饿死就病死的。”
姜雪时坐在村口那棵大树底下,感叹自己的力量渺小。
里正一来,得知是姜雪时召见,说话都开始结巴:“将将将军,小人来迟。不知尊驾降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你随我去县衙门领一笔钱,给这些孩子一个安稳的住处。”
里正为难道:“将军,此法虽好,不过县令大人也是有心无力,住处好说,可承担不起这么些孩子日复一日的口粮啊!”
“仓库的存粮除了救灾,不就是为他们准备的!你且通知其他村的人,一并记在册子上来衙门见我,再找几个手脚灵活的妇人每天烧火做饭,做得好了,以后我会向皇上请旨,专任女官解决村里的杂事。”
听她这么说,里正也不敢违抗,找女人做官的事也不知道真假,万一日后越过自己,还有何威严呢?
到了县城,那县令也吓得够呛,以前的将军只管打仗,哪会管黎民百姓?
姜雪时拿着他的公册慢条斯理的看着,县令的头上直冒汗,生怕有纰漏。
“将军,午膳可曾用过?”县令也才三十来岁,见姜雪时一言不发,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姜雪时越看越生气,将册子扔在地上,“账目还没看就漏洞百出,你该当何罪?”
县令跪在地上求饶道:“将军,将军饶命,下官何罪之有啊,请将军明言!”
“百姓父母官不是只管民事诉讼,不是只管每年的赋税,而是分文不取以民为重,有求必应!”
“下……下官只是今年有所懈怠,将军……”
姜雪时听罢更生气了,“只是今年?你若不想要这顶乌纱帽,大可让人代而取之!”
“将军息怒,下官知错了,下官一定能改,求将军再给我次机会!”
“眼下解决那些可怜孩童温饱问题,你若做好我便给你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做不好直接换人!”
她一生气,哪有人敢不从,县令磕了个响头才躬身退去。
下午,各村的里正赶着把名单送来,全都害怕县令责怪,殊不知县令已经自身难保。
姜雪时下达了在村里集中乞丐给人建房的命令,并召集女工照顾饮食,大的孩子开辟荒地种庄稼,小的也做力所能及的播种施肥等事宜。使些银子买些菜苗果树苗,虽不能做到万事俱全,好歹解决了危机。
每年都有富人捐赠的衣物用品,寺庙里有香客捐的粮食。她希望自己的国人能互帮互助,孩子更是未来的栋梁之才,尽管贫穷也能在这片土地上谋生,只有温饱解决了,才能追逐更远的目标。
玉门关离上京最远,除了天灾户部也不会派发赈灾物资来,她又上报皇上由远及近分发上京捐出来的财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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