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绍睿故意杀人案倒也不复杂,只需让韩绍睿改口,再出重金赔偿安抚死者家属,或是以权势相逼,此案可结。
但问题就出在这事儿已经过了初审,搬上了台面,结案后势必会引起坊间百姓关注。
那么作为案件主审官员,少不得会遭受议论。
但凡官员最重官声,何为官声?那便是百姓的态度。
京城之大,容百万百姓,当中多有正义之士,倘若面对不公,振臂一挥,必有响应。
人心所向既是正义,也是最不可控之事。
百口、千口易堵,悠悠众口难防。
江景辰秉持“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理念,将卷宗丢给杨士钰,也不说其他,只道:“这案子是尚书大人交待下来的,由你全权负责。”
杨士钰翻开完卷宗,说道:“这便是二审了,下官刚上任,诸事不懂,还需仰仗大人提携一二。”
江景辰淡淡道:“这话说的倒也好笑,你不懂,本官就能懂了?”
杨士钰:
要点脸吧,能不能要点脸啊?
哪个上官会同下属说这样的话?有,眼前就是,但这人好像有些不正常。
“大人倒是幽默,您乃侍郎,下官不过郎中,自然是要向大人多多学”
“别来这套,本官是被赶鸭子上架,你也是吗?”
江景辰说的坦荡。
杨士钰听得目瞪口呆,心道:你要是这么说话,那还让我怎么拍你的马屁?怎么给你戴高帽?怎么给你设圈套?
十八岁的年纪,不应当是虚荣心最盛之时吗?
这人不正常,肯定不正常。
杨士钰暗自腹诽,面上依旧恭敬,询问道:“那依大人之见,二审是该开大堂还是小堂?”
大、小堂的区别不是公堂的大小,前者说的是公开审理,后者则是私下审理。
通常只有在案件清晰明了,人证物证确凿的情况下,衙门才会开大堂公开审理,期间是允许百姓在公堂之外围观。
只不过地方有限,并非是无条件接纳前来围观的百姓。
江景辰闻言,毫不犹豫说道:“若你主审则开大堂,若需本官陪审则开小堂。”
这算盘打得可真是响亮!杨士钰嘴角抽动,忍不住道:“下官只是郎中,您才是侍郎。”
江景辰含笑道:“所以你得听本官的话。”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让人无以反驳。
杨士钰不作纠缠,拿着卷宗离开,转头就去找尚书大人,将方才之事细细说了一遍,最后道:“还请尚书大人为下官做主。”
潘弥业内心同样很是无语,心道:他让你回来述职,你不回来不就没事了?都批了你病假,非得回来凑什么热闹?
既然回来,又怎能不停上官差遣?
这事儿,没什么好说,也没什么可说。
潘弥业满脸温和,安抚道:“你如今也是一司主官,当是分内之事,岂有推脱之理?本官还有公务处理,且各自去忙吧。”
这
跟预想的情况不一样啊!
杨士钰呐呐道:“尚书大人,这似乎有些不对吧?”
潘弥业瞬间换了副面孔,喝声道:“大胆,你竟敢指责本官?来”
杨士钰连忙告罪道:“不敢不敢,下官知错,还请大人恕罪。”
潘弥业冷哼道:“看在朱大人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去做事吧。”
这到底是还是不是啊?杨士钰一时间有些迷糊,回想起先前在府中与岳父的对话,忽然觉得哪里出了差错,可又说不出具体哪里有差错。
没等多想,属官匆匆跑来,回禀道:“江大人有令,命您即刻开堂审案。”
杨士钰气急,阴沉着脸,闷声道:“传本官不,传江侍郎的话,派人前去礼部尚书府,先将韩绍睿请来问案。”
属官小声说道:“江大人说了,这案子您才是主审,凡与此案情相关,衙役外出皆需以您的名义办事。”
杨士钰:
连这都要算计,还能不能好好做个人了?
刑部司门公堂,右侧耳房。
江景辰将椅子搬至角落,透过房门刚好能够看到公堂之上的情况。
“那就是韩绍睿?十三岁就这般成熟了,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
“看上去是比同龄之人要大上几岁。”
董瓒上前望了一眼,默默点头,瞧那身板倒像是个练武的苗子。
江景辰手里端着一叠干果,静静看着案件的审理。
说是审理,倒不如说是在询问,全程没有一句重话。
杨士钰问:“案发那日,你可在场?”
韩绍睿回答:“在。”
杨士钰又问:“路遇暴行,可是你下令,命家仆出手阻拦?”
韩绍睿回答:“是。”
杨士钰再问:“可曾说过‘往死里打,打死你负责’这样的话?”
韩绍睿回答:“说过。”
杨士钰继续问:“你可知故杀与过失杀定罪不同?”
韩绍睿回答:“我知道。”
杨士钰:
这是仗着父亲是吏部尚书,不将律法放在眼里?
还说什么“我知道”,知道个屁啊!
真要是知道,那就不应该承认说过“往死里打”这样的话。
杨士钰知道这案子难办,唯独没想到难办的关键点会在韩绍睿身上。
这么招供,跟找死有什么区别?
不对,倒也不会死,至多不过流放,少说也得两千里。
这孩子图个什么?
杨士钰想不明白,下意识朝耳房看了一眼,就见江景辰翘着二郎腿,手里捧着干果,好不惬意。
不看还好,看一眼反倒更气。
“你倒是坦诚,若你父亲得知,想必会觉得欣慰。”
杨士钰好心提点,在这么下去即便是吏部尚书也不好使。
奈何,他有意引导,对方却是不想领情。
韩绍睿笑了笑,说道:“大人说的是,家父定会以我为荣。”
杨士钰懂了,这不是来审案,这就是来得罪人的。
试想一下,韩绍睿主动认了罪,依律应当判以流刑,作为主审官,能不找礼部尚书记恨?
一条人命,一条普通百姓的性命,就让吏部尚书嫡幺子流放两千里,这得多大的仇啊!
杨士钰后悔了。
他不该来,不该想着再跟江景辰过招,不该心有不甘自以为是。
可惜,一切都晚了。
嫌犯主动认罪,案子没有必要再往下审,但他不敢判。
“既然如此,本官也不多说什么,你先行回府,倘若令尊问起本案,你可如实告知令尊,就说:本官会与江景辰江侍郎商议之后,再做判决。”
韩绍睿拱手道:“大人放心,学生定会如实与家父回禀,这便告辞。”
闻言,江景辰顿时觉得手里的干果瞬间不香了。
侍郎或是江侍郎都行,偏要指名道姓,生怕吏部尚书不知道是谁一样。
这是不甘心一个人承受,宁死也得拉个人垫背,是个没良心的东西。
当然,良心这玩意对于眼下处境来说毫无半点用处。
江景辰自认为良心也不多,当见到杨士钰朝耳房走来,乐呵呵笑道:“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本官相信你的能力,此案交由你全权处理,不必再行商议。”
说罢,起身离开,独留杨士钰一人在风中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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